第10章 憐惜 心疼她、憐惜她。

關婆子大汗淋漓,藏著哀求的眸子在迷蒙的夜色下顯得格外透亮,她是齊國公府的家生子,卻因性子憨直和善而時常被別的仆人擠兌。

她偏偏就是這樣莽直的性子,此刻也為了婉竹來勢洶洶的病情著急。

齊衡玉立在簷角宮燈之下,身形頎長,夜風打著旋兒般拂來,卷起他似蝶翼般的衣擺,襯得他格外清貴孤傲。

他望過來的眼裏清冽無瀾,仿若一波泛不起漣漪的潭水,叫人瞧不清它池底的光景。

關婆子的心一點一點地往下墜。

“靜雙,你親自去回春館跑一趟。”齊衡玉吩咐了一聲,便越過了關婆子,一徑往鬆柏院的方向走去。

靜雙瞧著關婆子呆呆懵懵的神色,邊目送著齊衡玉的身影淡隱在夜色之中,邊說道:“下回再有這樣的事,您隻去門房那兒尋我就是了,何必鬧到世子爺跟前?”

餘下更難聽的話語靜雙沒有說出口。

譬如婉竹隻是個外室,她生病也不過是小事一樁,世子爺怎麽會在意?

更何況還撞上了世子夫人邀爺去正院留宿。

這外室,就更不值一提了。

關婆子歎了一聲,訥訥地應下。

*

齊衡玉腳踩在九曲十八拐的回廊之上,每走的一步都覺得腳步沉重,錦靴踩在泰山石上砸出的沉悶聲響如驚雷般炸開在他的耳畔。

身後的落英見他腳步匆匆,隻以為是他迫不及待地要去鬆柏院與夫人見麵,不曾想此刻齊衡玉腦中閃現的是那雨幕連連的夜裏,婉竹蹲著身子為他止血的模樣。

那般小心翼翼、那般憂心忡忡,動作細致溫柔地如春風拂麵一般。

齊衡玉頓住了步子,回身望向漫無邊際的夜色裏,凝著眸子不知在想些什麽。

鬆柏院的大門近在咫尺,門前的仆婦們提著燈籠來回張望,好似是在尋覓著齊衡玉的足跡。

滿府上下都知世子爺心愛世子夫人。

今夜既是夫人主動相邀,世子爺絕不會推辭不來。

也正是因此,落英才會上前一步,出聲打斷了齊衡玉翩飛的思緒,“爺,鬆柏院到了。”

視線攏回,循著劃破暗夜的光亮落到鬆柏院門前,瞧著那幾個出身遼恩公府的奴仆,移了位的心總算是回到了正軌。

那外室病了是可憐,可他不是大夫,沒法子解她的燃眉之急。靜雙自會將回春館的大夫帶去竹苑。

是了,就是這樣。

*

杜丹蘿甚少像今夜這樣盛裝打扮。

她挽了個清清落落的淩虛鬢,簪著大婚時榮氏從嫁妝裏尋出的那一支上弦月和田玉釵,端坐在扶手椅裏,身前的翹頭案上還擺著酒壺與杯盞。

此刻她心跳如鼓,攥住軟帕的柔荑裏出了一層薄汗。

不知等了多久,候在廊道上的采薇才笑盈盈地出了聲,“見過世子爺。”

聲響飄入正房,晃得杜丹蘿心肝脾肺都緊縮在了一塊兒,潔白的額頭上密布汗珠,除了難言的局促緊張之外,更有因向齊衡玉低頭而生出的恥辱。

去歲元宵節時,她再度將汙物吐在了齊衡玉身上,他拂袖離去,再沒踏足過鬆柏院。

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到底還是她率先低了頭。

齊衡玉推開正屋的門,映入眼簾的是一方黑漆彭牙翹頭桌,和桌後端莊高貴的杜丹蘿。

他一徑走到了四方桌前,撩開衣袍坐在了鋪著軟墊的扶手椅裏,視線落在眼前的青白玉鏤空鯉紋杯上,眸色漸深,“你要與我飲酒?”

印象裏,他的妻,似乎不會飲酒。

探究的視線朝杜丹蘿遞來,齊衡玉規規矩矩地端坐在離她幾人遠的扶手椅裏,可偏偏是這樣不遠不近的距離,卻讓杜丹蘿覺得格外憋悶。

就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叉住了她的脖子,讓她在一瞬之間無法喘息。

齊衡玉早已習慣了與杜丹蘿這般怪異的相處氛圍,見她不答話,索性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飲下肚後隻覺回口甘甜,便笑道:“這酒滋味不錯。”

杜丹蘿仍是三緘其口。

齊衡玉如唱獨角戲般飲了三杯酒下肚,卻見杜丹蘿仍是清清冷冷的一言不發,便將那茶杯擱在了翹頭桌上,不輕不重的聲響在寂靜的屋內顯得格外清晰。

杜丹蘿終於抬眸望向了齊衡玉,四目交匯間,她再次控製不住地發起抖來。

此刻齊衡玉的目光如記憶力那道黏膩的、帶著侵.犯意味的陰寒視線重合在了一塊兒,讓她的胃裏在一瞬之間盛滿了惡心的意味。

縱然她竭力忍耐,可那股翻江倒海般地湧上來的惡心卻無孔不入,心肝脾肺、乃至骨髓皮肉中。

齊衡玉猛地一下從扶手椅裏起身,可還是太遲了一步,杜丹蘿已不受控製地嘔吐出聲,那些汙穢之物有一小半都濺在了他的衣袍之上。

他闔了闔眼睛,藏起眸中的失望,不讓任何情緒露出。

屋外的采薇和采荷聽到聲響之後立時跑了進來,一個絞了帕子替杜丹蘿擦嘴,一個收拾地上的汙穢。

她們臉上沒有驚惶、沒有失措,隻有習以為常的淡然。

這樣的事,不是一次兩次了。

齊衡玉譏誚地一笑,視線落在滿屋子富麗堂皇的陳設之上,冷冰冰的金石器具束之高閣,隻遠觀而不可褻玩。

他倏地出聲道:“我不會納你的庶妹進門,所以你也不必強忍著惡心留我在正屋。”

話說出口的這一刻,齊衡玉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鬆柏院。

隻留下眼眸通紅的杜丹蘿無措地落下淚來,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卻是怎麽也沒有勇氣出聲喚住他。

*

在人丫子手底下討生活的那幾年裏,婉竹甚少生病,天不亮就要起來漿洗做飯,動輒還會挨那個人牙子的一頓打罵。

若是有個傷寒發熱的,捂著被子熬一夜也就好了。

可如今的婉竹卻是嬌氣了許多,也不知是不是那一夜裏被齊衡玉作弄的著了涼,晨起時便覺得頭昏昏沉沉得厲害。

到了午間用膳的時候,她便發起了高燒,拖到晚膳前夕,婉竹已躺在床榻上說起了胡話。

金玉、容碧等人寸步不離地照顧著她,各人臉上都寫滿了擔憂,能想的法子卻也隻有絞了帕子替她擦汗。

好在靜雙帶著回春館的大夫來了竹苑,那大夫替婉竹把了脈之後,捋著自己發白的胡須道:“這位姑娘是積勞成疾、又時常勞神勞思。入了寒氣之後將以往的病症都一起勾了起來,好在於性命無礙,喝兩劑藥就好了。”

靜雙忙將診金遞給了那大夫,又親自去抓藥。

關婆子知曉婉竹性命無憂,當即也歎了一聲:“姑娘和我家那女孩兒一樣的年歲,我家那個還是一團孩子氣,姑娘卻這般老成聰慧。”

可見從前吃了不少的苦。

小半個時辰後,靜雙將藥取了回來,金玉忙去廚灶間燒爐煎藥,屋內便隻有容碧、蘆秀伺候著。

蘆秀年紀小,守了一會兒之後變哈欠連連,容碧覷她一眼,指了指床榻邊的小杌子,“你先眯一會兒,待會兒我跟你換。”

話音剛落,外間的庭院裏卻響起了靜雙驚訝無比的聲音,“爺怎麽來了?”

麵色沉沉的齊衡玉並未搭理靜雙的話語,而是大跨步的走進了裏間。

他一進屋,容碧和昏昏欲睡的蘆秀頓時打了個激靈,連忙迎上前道:“奴婢見過世子爺。”

此刻的齊衡玉心情不善,懶怠與這些奴婢們多話,連叫起的話也省了,一徑走到了鑲雲石架子床旁。

婉竹正麵色通.紅地躺在床榻之上,燭火搖曳,他隻能透過朦朦朧朧的簾帳去勾畫女子婀娜多姿的身形。

他想,今夜被愁雲慘霧籠罩著的他無處可去,也一句話都不願意說。

能避來這竹苑躲一躲是非和閑言碎語也是好的。

齊衡玉掃一眼病容滿麵的婉竹,便出聲問容碧道:“你們姑娘怎麽突然病了?”

容碧戰戰兢兢答道:“今日晨起時姑娘就發了熱,關嬤嬤要去請大夫,可姑娘說她能撐得住,不必這般大動幹戈。到了晚間便說起胡話來了。”

這話一出,齊衡玉霎時想起了昨夜他肆意妄為的行徑,和婉竹雖然不願,卻不敢推拒的模樣。

她應是在那個時候染上了風寒。

“你們姑娘是個安分守己的人,性子太膽小。下次遇上這樣的事,全由關婆子做主就行。”齊衡玉說罷,便往臨窗大炕上一坐。

婉竹的針線籮筐還放在桌案上,齊衡玉挪挪指尖就唾手可得,他便也拿過來瞧了一瞧。

那針線籮筐裏正擺著一個繡繃,上頭縫著墨竹紋的花樣子,取的是“節節高升”的寓意,一看便知是要做給他的活計。

齊衡玉自小到大的穿戴之物都是由府裏的繡娘縫製的,李氏不善女工,從沒有為他做過一針一線。

杜丹蘿就更不可能了。

是以婉竹還是除了繡娘之外,頭一個為他做針線活的人。

他居於高位久了,心安理得的接受旁人的服侍和討好,並不知曉這一針一線之間藏納著多少心血和汗水。

如今將那繡繃握在手心,體悟到凹凸凸起的痕跡,恍惚間仿佛瞧見了婉竹安靜地坐在臨窗大炕上,為他穿針引線的模樣。

他心裏劃過些異樣的澀感。

也正是在這時,躺在床榻上的婉竹再度說起了胡話,先是一聲如小獸低鳴般的泣音:“娘。”

哽咽著的、帶著濃濃哭腔的一聲呼喚。

齊衡玉放下了手裏的繡繃,起身走到了床榻邊上,便見婉竹柳眉微顰、眼角垂淚,素白的小臉上寫滿了無措與驚慌。

“娘。”她再度哽咽出聲,即便是在夢中,淚珠卻也如潮般從眼角湧出。

齊衡玉不知怎得心口悶悶得發緊,他立時吩咐容碧,“去看看藥煎好了沒有?”

他又破天荒地發起了善心,拿帕子替婉竹擦了擦眼角的淚水。

“爹爹,別打我了。”

“婉竹好疼,身上好疼。”

她夢中的囈語不斷,哽咽著的痛呼聲如鋒芒畢露的銀針一般,一下下戳進了齊衡玉的心中。

作者有話說:

憐惜是男人動心的基本條件。

婉竹小可憐~後麵我一定要安排一個她獲得權勢後渣爹找上門的情節然後結果你們懂得!!

女二的結局不會太差的。

不小心提前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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