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柏鋒臨沒能順利登上飛往京城的飛機,他在機場候機廳接到了路洄的電話,說賀燃拍戲受了傷,已經送到了醫院。

柏鋒臨顧不得思考太多,匆匆出了機場往醫院趕,偏偏路上堵了車,等他趕到醫院,賀燃已經被轉進了病房。

電梯“叮”的一聲打開,柏鋒臨邁步出來。走廊異常安靜,盡頭那一間高級病房,柏鋒臨站在門口前靜了一秒,下一刻,推門進去。

陳言聞聲回過頭來,見是柏鋒臨,連忙起身叫道:“柏總。”

柏鋒臨沒看他,走近了,賀燃仍在昏睡,臉色過分蒼白,一點血色也沒有。

“怎麽樣?”靜靜看了片刻後,柏鋒臨問。

陳言定了定神,聲音有些過度壓抑後的啞,“空包彈意外擊發,擦著胸口斜飛過去了,沒中要害。”

柏鋒臨皺著眉沉默了半天,陳言也不太敢說話,隻是靜靜站在病床邊,時不時拿著棉簽給賀燃沾點水塗抹在幹裂的嘴唇上。

麻醉的藥效還沒過去。

“我來吧。”柏鋒臨驟然出聲,嚇得陳言一個激靈,棉簽上的水滴歪了,水順著賀燃嘴角往下滑。

陳言手忙腳亂地拿紙巾把水痕擦拭了,看得柏鋒臨在旁邊直皺眉。

陳言擦完,戰戰兢兢退開,柏鋒臨視線落在賀燃身上,跟陳言說:“大概什麽時候能醒?”

“六個小時後。”陳言趕忙說。

柏鋒臨點點頭,不說話了。陳言在旁邊等了一陣,看他沒什麽吩咐,於是試探道:“柏總我去樓下買點吃的,您先將就下,之後我回酒店收拾下東西。”

柏鋒臨嗯了一聲,低頭在看手機。

路洄說他已經買了最快飛雲城的票,賀燃受傷的消息已經封鎖了,不會傳出去,公關組也已經待命。

柏鋒臨收了手機,陳言已經悄聲退了出去,此刻偌大的病房隻有他和賀燃兩個人。

賀燃的嘴唇又幹裂了,小臉蒼白得要命。

一不注意就把自己搞成這樣子,能平安長這麽大也不容易。

柏鋒臨歎息一聲,起身拿了櫃子上放著的棉簽,沾了水,俯身沾濕了賀燃的嘴唇。

賀燃無意識的張著嘴唇,他還想要。

柏鋒臨低笑一聲,又滴了幾滴水,直到賀燃的嘴唇變得水潤晶亮起來。

陳言回來得很快,手上提著幾個醫院附近賣的盒飯,柏鋒臨讓他先放在一邊。

陳言放下盒飯又急匆匆地打車回酒店,取賀燃的衣服和日用品。

護士進來換吊瓶的時候,見陪護已經換了人,沒有多問,隻是把注意事項又跟柏鋒臨說了一遍。柏鋒臨都一一應下,等護士出去了,他給路洄發消息,讓他來的時候買點清淡的米粥。

護士剛剛說,等藥效過去後,晚上給他喂點米粥之類的流食。

賀燃中途醒過幾次,迷迷糊糊的,躺久了難受,看見床邊坐著的是柏鋒臨,還當是做夢,勾著唇角勉強地朝他笑了笑。

難看死了,柏鋒臨想,嘴唇又幹了。

他拿著棉簽沾濕他嘴唇的時候,賀燃在低聲說著什麽。柏鋒臨沒聽清,隻好低下頭,兩人的腦袋幾乎貼到一起去了。

“臨,臨……哥。”

賀燃在叫他。

一聲臨哥喊得又弱又纏綿。

柏鋒臨心裏某個地方軟了下,說話的時候,語氣帶著連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溫柔。

他嗯了一聲,說:“我在。”

賀燃又睡過去了,帶著淺淡又滿足的笑意。

路洄下了飛機直接來了醫院,連行李都顧不得放酒店。他從電梯出來時,門口已經安排了保鏢,柏鋒臨提前安頓過,路洄得以直接進入。

賀燃已經醒了,躺久了身體難受,柏鋒臨正攬著他的肩,小幅度地給他揉著僵硬的脊背。

路洄有些反應不過來似的立在門口,自己老板這是幹嘛呢?

聽見門被推開的聲音,柏鋒臨回頭看了眼。

坐飛機坐傻了的路洄這才反應過來,噢,揉背呢。

他把行李箱扔在一邊,快步走到病床前,“怎麽樣?哪裏還難受嗎?”

賀燃搖頭,路洄都從北京飛過來了啊。

“讓你買的粥呢?”柏鋒臨抽出了手,賀燃微微拱起來的背又躺了回去。

“哦哦,買了買了。”路洄轉身去拿粥,“剛樓下買的,熱乎著呢。”

路洄把蓋子打開,賀燃見狀要自己去拿,被柏鋒臨一眼瞪了回去。

“亂動什麽?不知道自己身體什麽情況啊?”

賀燃訕訕一笑,不動了,乖乖等著。

路洄嘖了一聲,把粥遞給了柏鋒臨。然後很有眼色的去床尾,把床放高了。

柏鋒臨把椅子拉近了,一手端著粥,另一隻手拿勺子攪了攪,舀了一勺熬得濃稠稀爛的米粥,抵在賀燃唇邊。

賀燃看了他一眼,張嘴喝了。

其實柏鋒臨並怎麽會給別人喂粥,他長這麽大,壓根就沒怎麽照顧過人,他上頭有個哥哥,小時候萬事都是哥哥頂在前頭,後來去了南城,腦子一抽順手把賀燃撿回了家,十幾歲的少年乖戾又漠然,但偏偏能壓下那點狼崽子似的狠勁,乖乖低下頭喝他手裏的粥。

就像現在這樣,當然,那一次他能手抖把粥灌人脖子裏去,這一次,時隔十來年的柏鋒臨依然能。

賀燃行動不便,眼睜睜看著粥順著他的嘴角滑進了脖子,藍白條紋的病號服領子上也留下了一道痕跡。

從酒店回來醫院沒多久的陳言立在一旁遞紙巾。

柏總也不是無所不能嘛,喂粥和他陳言滴水的技術一樣差勁。

賀燃喝了半碗,就表示自己飽了,不想喝了。

柏鋒臨挑眉,“這就飽了?”

賀燃點頭。

好吧,病人說飽就飽了,而且剛醒,吃太多也不好,柏鋒臨也不多說什麽,把粥放去了一邊。

“睡會?”

賀燃搖頭,今天睡得夠久了。

柏鋒臨嗯了一聲,又問他床的高度怎麽樣,需要調嗎?

賀燃說不用了,他就這樣靠著坐會兒。

路洄看暫時不太需要他做什麽,跟柏鋒臨示意了下,出去處理劇組後續的事情。出門前還順帶拉走了陳言,得跟他好好了解下今天片場發生的事情。

雖然一出事導演和製片人都給他打了電話,並且表示了歉意。

那兩人出去,病房一時間也安靜了下來。賀燃靜靜坐著,餘光一直放在柏鋒臨身上。

柏鋒臨抱著手臂,在想著什麽,眉頭無意識的微微皺著,食指有一下沒一下敲著手臂。

或許柏鋒臨自己都沒發現,這是他思考時,一貫會做的動作。

賀燃不想出聲打擾他,就這麽一直靜靜坐著。

“你去休息會吧。”過了片刻,賀燃還是忍不住說。

柏鋒臨今天一直在這裏守著,要操心他的情況不說,連飯都沒好好吃。

柏鋒臨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半晌才說:“你要是能給我省點心,我也不至於在這是不是?”

話頭一起,他就略有些收不住了,今天一天,從機場聽到賀燃受傷住院的消息,他幾乎想都沒想,掛掉電話就往醫院趕,進到病房看見人沒什麽生氣地躺在病**時,心底突然就升起一股無名的火來,但很快又被一盆冷水從頭到腳地澆滅。

空包彈意外擊發。

這他媽的,柏鋒臨心裏涼透頂的那一瞬間,想要罵人。

空包彈發生意外的情況不是沒有,輕些的,撕裂傷,重些的,近距離,擊中要害,足以要人命了。

這要是真出點什麽情況,賀燃這算什麽?為藝術獻身嗎?

“拍個戲把自己小命搭進去,嗯?”柏鋒臨眼裏竄起的小火苗,足夠讓賀燃心裏的野草,瞬間燎原。

“沒有,”賀燃定了定心神,所幸他臉色足夠蒼白,柏鋒臨也看不出什麽,“那隻是個意外。”

“拍戲扭打在一起的時候,槍不小心走了火。”

“誰也不想看到這樣的情況發生。”

賀燃的聲音其實還很不穩,但他的神情足夠堅定,柏鋒臨有些不合時宜地想,這雙足夠漂亮的眼睛,好像從來都沒有為什麽動搖過?

“還有,”賀燃眨了眨眼,那點寒冰就融化了,春水漸生,“我可惜命了,怎麽能就這麽交代在這呢。”

沒有人比賀燃更珍惜這條命了。

曾經真的想結束,畢竟沒有什麽人會愛他,沒有什麽人會對他抱有期待,同樣,他對這個世界也不抱有期待,他一點也不喜歡這個世界。

可是後來有人拉了他一把,告訴他世界不隻有黑白這兩種顏色,他們是鮮亮的,生活的,五彩繽紛的,一如他喜歡的熱烈且明媚。

“那就好,”柏鋒臨想,賀燃能明白就好。

“……臨哥。”賀燃想了一會,輕聲叫道。

柏鋒臨挑眉,等著賀燃的後續。賀燃卻好像隻是單純地想這麽叫叫他,並不是真的為了要跟他說什麽。

既然他不說,那就自己說點什麽,來回應他這一聲時隔幾年,清醒狀態下的“臨哥”。

“你……”這時候,門卻突然被推開了,陳言率先進來,路洄跟在後頭一幅生無可戀的模樣。

柏鋒臨止住了話頭,回頭看了兩人一眼。

路洄:“……”

路洄其實不想進來的,他走在前麵,正要推門進來的時候,賀燃那一聲清晰無比的“臨哥”讓他直覺此時眼前這門不能推開,他默默往旁邊讓開了點,然後腦子裏自動循環播放那一聲“臨哥”。

嘖,臨哥,嘴真甜。

路洄想起來賀燃剛出道那陣,青澀得要死,有一次酒會上,某大佬大概是看上了賀燃這張臉,想讓人叫聲哥來聽聽。

當時賀燃什麽反應呢?路洄想了想。

噢,冷著張臉說不會叫哥。

大佬火了,賀燃差點當場和人家直接打起來。

這火爆的小脾氣。

原來也是會叫哥的啊。

可是下一秒,路洄就不想探究賀燃究竟會不會叫哥了。

陳言這個楞頭青走近了,手按在門把手上,“哎,路哥,你怎麽不進去啊?”

“別推——”

他終究是慢了一步,門開了。

路洄此刻心裏一萬句髒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嗬嗬,小年輕終究是小年輕。

柏鋒臨淡淡收回目光,站起身整理了下自己的西服,路洄試圖彌補,“柏總去休息會吧,我和陳言會好好照顧賀燃的。”

柏鋒臨嗯了一聲,轉身去拿櫃子上的手機,然後跟賀燃說:“先睡,”他晃了晃手機,“我處理點事,等會回來。”

賀燃愣了一下,柏鋒臨這是要……留下來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