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隔天,劇組進山了。

賀燃這一場的戲份很重,幾乎一天都沒怎麽歇過,大段的台詞以及親眼目睹自己警校同期的同學臥底被發現,被生生活埋之後,一段情緒從隱忍克製的爆發到最後崩潰,讓賀燃精疲力竭。

導演很滿意賀燃今天的表現,看來之前確實是狀態問題,畢竟影帝,演技還是毋庸置疑的。

為了後期效果,賀燃情緒崩潰的戲連著拍了好幾條,導演很有人性地讓賀燃早早回去休息,調節一下情緒,明天再拍。

提前收了工,一路顛簸回到酒店,賀燃在**躺了很久,才慢騰騰爬起來進了浴室。鏡子前,那個灰頭土臉,神情頹廢眼睛紅腫的男人,賀燃冷冷注視著,緩緩勾出個笑來。

像是還沒有從戲中走出來,自我厭棄的情緒充斥在周身。

雖然賀燃知道,導演喊“卡”的瞬間,他就要從戲中脫離出來,他不再是任何一個角色了,他就隻是他自己,但賀燃還是沒法控製不去厭惡現在這個看起來有些弱小灰敗的男人。

想留的人留不住,想報複的人報複不了。

他就隻能站在原地眼睜睜看著,有人來了,有人又走了,沒什麽是真正他能夠抓住的東西。

鏡子裏的那張臉,即使蒙蓋了些許灰塵,也掩蓋不了五官精致漂亮到帶來的攻擊性。此刻,男人的眼角微微下壓,一想到沒有什麽東西是真正能屬於他的,眼中的戾氣就怎麽遮掩也遮掩不了。

手機響起的鈴聲很是突兀,也同樣讓處在極端情緒裏的賀燃清醒了一瞬間。

他微微抬手,水流嘩啦啦地漫過他的指尖,他搓洗著,理智一點點的回歸。

出浴室前,他瞥了眼鏡子裏的自己,水珠滑落眼睫,鏡子裏的自己有點模糊了,但除了眼眶仍有些紅以外,其餘和平常沒有什麽兩樣。

電話是柏鋒臨打來的。

昨天借著喝酒,成功要到了手機號碼。

他說自己合作談完了,明天要準備回去了。

賀燃一驚,不是說三五天的嗎?這才第幾天啊,就要回去了。

“比預想的要順利一些,今天簽了合同。”透過聽筒電流的原因,柏鋒臨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失真,他並不想跟賀燃說這其中究竟經周旋了多少,才有他嘴裏的一句比預想的順利些。

“……噢。”賀燃愣了半天不知道回一句什麽好,隻好幹巴巴的噢了一聲,過後又有些後悔,太平淡太敷衍了,隻好又補上一句,“祝賀你啊。”

他對柏鋒臨來這邊談得什麽合作並不清楚,但祝賀對方順利談下合作總歸是沒錯。

柏鋒臨嗯了一聲,“好好拍戲,殺青了回去帶你吃飯。”

又是吃飯。

柏鋒臨對他的獎勵似乎永遠都是吃飯。

讀高中那會,考了年級第一,在柏鋒臨那裏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因為他自己讀書時,就常年第一,要是考試拿不了第一,那才是應該值得被拿出來說道的事情。

況且那時候柏鋒臨忙得很,沒有時間過問自己功課,自己也隻是定期給他匯報一下學習情況,他通常隻是嗯一聲,示意知道了。隻有在自己競賽拿了什麽獎,或者其他什麽方麵做得不錯,他才會抽出時間,帶自己出去吃飯。

往往有時候,吃到一半,柏鋒臨的電話就響了,又有工作了。

賀燃隻好很乖很聽話地對他說,沒事,您去忙吧,我吃完了自己回去。

柏鋒臨會歉意地看他一眼,然後點點頭,結完賬開車就走了。

賀燃一個人坐在桌子前,靜靜看著一桌子菜慢慢變涼,然後打車回家。

賀燃頭抵著落地窗,玻璃很冰,一點溫度都沒有,他一如既往,乖巧笑道:“好啊。”

柏鋒臨又說了兩句,就要掛電話了,賀燃趕在這之前,輕聲說:“可以後天走嗎?我帶您在這邊玩一圈,來了幾天,還沒有好好玩過吧。”

他都想好了怎麽跟導演請假。今天表現這麽好,給天假不過分吧?

然而柏鋒臨不給他這個機會,他連請假理由都沒了。

他說安心拍戲,拍完了再說。

真是貼心,比他賀燃本人都要關心他的事業。

賀燃如他所願,第二天去片場很積極,女主角景忻歡還在化妝。賀燃進去的時候,化妝師讓他坐著稍等一會兒,馬上就好。

賀燃嗯了一聲,在一旁的沙發上坐下來,說不急,慢慢來。

景忻歡本來在閉目養神,腦子裏過戲,賀燃進來了她有些好奇地睜眼,鏡子裏的人正在低頭翻看劇本。

“今天怎麽來這麽早?”

景忻歡和賀燃雖說同屬一個公司同一個經紀人,但賀燃剛出道就火了,算是星環的一哥吧,景忻歡是個新人,確切來說是個透明的老新人,剛畢業那會眼瞎簽了個不知名的小公司,整天畫餅蹉跎了幾年時間,和她同一屆的高揚小有名氣時,她還掙紮在能否露臉以及有幾句台詞。

轉機發生在什麽時候呢,小公司倒閉了,她的合約打包便宜賣給了星環,隻帶著賀燃一個藝人的路洄,那時突然又帶起了別的藝人,而她,就是那個被路洄選中的幸運藝人之一。

其實她也不清楚路洄看中了她哪裏,可能有張極具欺騙性的皮囊以及還說得過去的演技,總之她的事業漸漸有了起色,也有粉絲給她加油,這次更是拿到了在大導底下飾演女一號的機會。

得知男主角是賀燃的時候,她心裏有點莫名的忐忑,劇組搞研討會的時候,賀燃就坐在她旁邊,她說話的時候愣是連他的眼睛都沒敢看,還是賀燃在她說完一大段話之後,把礦泉水往她跟前推了推。

她說話突然就打結了,大腦反應不過來似的,半天才擠出一句謝謝。

賀燃擺擺手說沒什麽。

那就是此前他們的全部交集了,硬要算的話,之前在公司也碰過麵的,就是估計對方都不認識她,匆匆擦肩而過。

進了組後,他們的交流自然也多起來,討論劇本還有會一起聊吃什麽。

從一開始的可望不可及,到現在可以一起對戲,順便聊兩句。景忻歡一直都覺得,賀燃不是那麽好相處的人,他太平淡了,很難看得出他對什麽東西有過分的喜歡,白瞎了那張過於富有攻擊性的臉了,如果硬要說得話,可能也就熱衷演戲了吧。

運氣固然是一方麵,但實力同樣不容小覷,所以景忻歡還是很佩服賀燃的。她也希望有一天她可以站在舞台中央,萬丈光芒,獲封影後。

賀燃把手機揣兜裏,鏡子裏的女警盤發,英姿颯爽。

“還好吧,也沒多早。”他說。

景忻歡聳聳肩,化妝師抬起她的臉,仔細端詳了下,確定沒什麽問題,招呼賀燃過來化妝。

又要抹黑粉了,賀燃歎氣,抹就抹吧,他靠在椅子上,琢磨著要不以後去搞個美黑?這念頭剛出,就被他自己唾棄了。算了吧,萬一以後要演個什麽大美人之類的角色呢?變黑容易,白回來不見得多容易。

化妝師不知道他對美黑有一瞬間的心動,上妝的手不停,間或誇賀燃兩句皮膚真好。

他這話賀燃隔幾天就能聽到一次,現在早就免疫了,自然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一點沒放在心上。

他在想今天的戲。

情緒崩潰的小海哥,沒有打消販毒集團高層的懷疑,又是一次試探,小海哥不得不硬著頭皮上。

廢棄倉庫。

小海哥帶著手下的毒販去驗貨,例行的搜身檢查後,隻放了他在內的三個人進來。身後的馬仔要他小心,他點了點頭,插著兜慢慢走近了倉庫中央。

對方是個金發碧眼的外國人,身後同樣領著十幾號人,兩列排開。穿著黑西裝的副手打開一直提在手上的箱子,示意小海哥驗貨。

小海哥沒跟他客氣,伸手沾了一點,指尖滑過牙齒,小海哥舌尖過了一遍,頂起的腮幫子帶著股狠勁。

片刻後,他抬手兩指一揮,身後的馬仔會意,上前一步,手提箱放在桌上,哢噠一聲,鎖芯彈開,一箱美金見了光。

交易一切順利,就在外國佬驗好鈔,雙方人馬好一手拿錢一手拿貨的時候,小海哥突然收到了信息。

他一抬手,交易終止。

箱子啪的一聲合上了,外國佬皺著眉,操著不正宗的蹩腳中文,指責小海哥不講信用。

小海哥收了手機,斂去了一點戾氣,似笑非笑地瞥了眼外國佬,“不講信用的是你吧?”

外國佬身後的副手瞬間就拔了槍,十幾個手下也紛紛掏了槍。

謔,好大的架勢。

小海哥這邊的人雖然少,但也不甘示弱的掏了槍。

被十幾條槍指著,任何人心裏都得顫,包括小海哥。

外國佬笑了,“你有兩個選擇,一,留下錢,二,留下命。”

蹩腳的中文聽得小海哥難受得想死,“我要是都不選呢?”

“那就去死吧——”

話音落下的瞬間,小海哥動了。從進這間倉庫起,他就一直在觀察,有兩條在他看來很好的逃生路線,當然,那是在他沒有同時被十幾條槍指著的時候,現在?去他媽的逃生路線,擒賊先勤王的道理,三歲小孩都懂。

黑色身影借助桌子一個起跳,利落地翻身滾,躲開了雜亂的槍聲,落地一個彈跳,狠狠撲向金發碧眼的外國佬。

“開……槍!”

一個呼吸的時間,小海哥扼住外國佬的咽喉,他的臉被漲得通紅,驚愕恐懼的表情還留在那張臉上,來不及收回。

“FUCK!!!”

氣急敗壞的咒罵從嗓子裏艱難地擠出,小海哥給他來了一個狠狠地膝踢,外國佬弓著身子慘叫一聲,疼得臉都扭曲了。

兩個馬仔很快跑到小海哥身旁,手裏的槍抵著外國佬的額頭,“都後退——”

那幫手下不敢輕舉妄動。副手壓低了槍口,勉強地笑了笑,“有話好好說,生意還是可以再談的嘛,傷了和氣就不好了。”

誰要和他生和氣?

消息說,外國佬報了警,想借著警察的手,錢和貨都要。

胃口未免大了些,他楊海就讓他什麽都得不到。

他一個警察都沒報警呢,他個販毒的急什麽急?上趕著送人頭嗎?

他拖著外國佬往倉庫門口退,對麵的手下舉著槍逼近著,倉庫門這時候打開了,陽光一瞬間照了進來。

“小海哥快走,條子來了——”

說話的功夫,警笛聲由遠及近。誰先開的槍小海哥已經顧不得了,外國佬混亂中從他手中逃脫了,馬仔讓他快走,他們拖時間。

小海哥眯了眯眼睛,外國佬逃跑的樣子實在太滑稽了,他抬手,瞄準,食指一動。

擬聲道:“啪。”

外國佬瞪大了眼睛,倒在了副手眼前。

血花跟噴霧似的,從胸口散了開來。

特警已經到位,馬仔護著小海哥往附近的小巷子裏跑。巷子的盡頭是一個並不寬闊十字路口,他們的人接應在那裏。

麵包車橫在路口,車門打開,“小海哥,快上來!”

警察已經從四麵八方的巷口衝了出來,小海哥不禁一回頭,副手也已經追了上來。

他們打了照麵,小海哥楞了下,副手抬起了槍,小海哥側身躲開,兩人扭打在了一處,拳拳到肉混著粗口喘息,粘稠的空氣彌漫在兩人緊貼的身體之間。

“去死吧——”副手紅著眼睛,提起一拳。

“嘭”的一聲,副手愣住了。

小海哥的臉龐有一瞬間的猙獰,仰麵躺下的時候,餘光是自己青梅竹馬的女警小花捂著嘴不可置信的樣子。

下一刻她跑了過來。

驚呼聲四起,周圍徹底亂了套。

賀燃想,怎麽他也這麽疼啊。

他伸手摸了摸胸口,疼得他快喘不過來氣了。

“賀燃賀燃賀燃——”

太多的人喊他的名字了,賀燃幾乎沒了精力去思考太多,他費力抬眼,天真的好藍啊。

也不知道他飛機落地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