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棋子
雙方後援筆直地貼著掩體牆壁對站,像是參天生長的一排筆挺白楊。
任錢和劉眠也並肩站著,彼此依舊是無話可說。
溫涼還是懶懶散散地靠著牆壁坐,右手虛虛攥拳搭在右膝,揉著冷白的食指骨節,難得有興致地看起了戲。
戲台子上的兩個人對立而站,柴紹軒躊躇滿誌,掰著手腕晃著腳踝,如同即將捕食的獅子。
而方宸幾乎沒動彈,以逸待勞,換句話說,對手似乎還不值得他盡心熱身。
“方宸,別說我拿我爸欺負你。”柴紹軒惡狠狠地,像是個被寵壞了的大少爺,“我出門從來不靠爹,隻靠自己實力走到這裏。”
方宸疑惑:“走到哪?進化入門是很難的事情嗎?”
柴紹軒氣得唾沫星子亂飛:“那當然!進化比例萬中取一都說多了!”
方宸:“哦。”
柴紹軒被人附耳說了小話,片刻後,被告知方宸進化過程的某隻柴士兵,表情瞬間變得很精彩。
他憋了半天,咬牙切齒道:“嗬,走了狗屎運而已。他以那種方式進化,精神圖景肯定又不穩定又脆弱,根本承受不住電子的震**。”
方宸百無聊賴地抬了抬指尖,一顆電子在他指尖旋轉飛落,像是一顆聽話的小寵物:“哦?”
柴紹軒氣得厚嘴唇發顫:“就算你能勉強壓住電子對精神和身體的破壞,也找不到願意跟你這種廢物結合的向導!除非那個人腦子有問題!”
方宸饒有興趣地回看一眼溫大向導:“哦~”
溫涼:“……”
他喜歡看戲,不代表他喜歡中途被喊上台唱戲。
柴紹軒先被人鄙視再被人無視,再也按捺不住心頭的怒火。
他的身體素質不差,又肩寬體壯,看不起方宸那副瘦瘦高高的體格,於是攻擊裏便本能地戴上了輕蔑。他右腳猛地踏地,整個人向前飛速奔跑,他的拳頭裹上了強烈的負電荷,帶著一股強勁的風甩向方宸的側臉,竟是不打算使任何巧勁兒,隻以蠻力進攻。
方宸修長軍裝褲裹著的小腿肌肉瞬間緊繃,朝後輕巧蹁躚半步,像隻靈動的豹。
柴紹軒的一記重拳落在地上,在彼此耳邊炸出一聲重響。
他再接再厲,猛地向前俯衝,雙臂去擒拿方宸的雙肩,一擊得手。柴少爺手勁極大,捏著方宸看似瘦弱的肩骨,笑得得意:“方宸,你也就這點能耐了!看我不給你摔得媽都不認!”
說著,便紮了個馬,大臂肌肉青筋繃起,可竟然沒把那個看似瘦弱的人扛起來,更別說摔在地上了。
“嗯?”
柴紹軒喉嚨間呆呆地飄出一個疑問詞,又嚐試了一次。後麵那個人依舊沉得像一座山,怎麽都撼不動。
“我說,你還要跟我肉搏?”
方宸的表情很古怪。
人怎麽可以在同一條陰溝裏翻同一條船?
“別廢話,接招!”
柴紹軒剛放完狠話,臀部肌肉忽然顫了一下。
他記憶力著實驚人,但腦子不太靈光,像是記憶內存足夠,計算動力不足的中央處理器。
“哦,看來你終於想起來了。”
方宸笑眯眯又滲人的話語在柴紹軒身後響起,柴少爺猛地捂著屁股,正要扭身掙脫,可已經晚了。
“等...”
一句話還沒說出口,柴少爺經曆過的噩夢情景再現,方宸劈啪作響的右手指尖輕易捏住了他的手腕,然後掄抹布似的,把他在空中兜了一圈。柴紹軒眼前天地旋轉,慢動作加速,後背重重砸在了地麵上。
柴紹軒四仰八叉地躺在地麵上,還沒從一瞬間的眩暈中回神,眼前出現了方宸那張欠揍的白狐狸臉。
方宸歎口氣:“哥們兒,換個打法?我有點膩了。”
柴紹軒:“……”
在一旁觀戰的任錢終於鬆了一口氣。
劉眠把手裏的水壺遞了過去:“少湖,喝嗎?”
任錢看他一眼,後退半步:“長官,別這麽叫我,我改名了。”
劉眠:“說實話,這名字有點難聽。”
任錢:“嗬嗬。”
劉眠:“不過跟我的名字倒是很押韻。”
任錢:“...好,我馬上再改一個。”
劉眠被任錢鐵青的臉色逗笑,這麽久,他冷峻的眉眼第一次顯現出放鬆的笑意來。
任錢不願意繼續看他,有些不自在地重新起了話頭:“柴紹軒的第一名...”
劉眠斂了笑,淡淡道:“首長的兒子,有誰敢讓他敗?最多就是趁他不備,暗地打他幾下泄憤而已。”
任錢:“那你還讓方宸跟他...”
劉眠審視的視線掃過兩人,手摩挲著薑色水壺,道:“入門試煉,方宸跟他對打,卻沒有搶在他前麵出來,明顯是懂得分寸,所以這次雖然是生死戰,但方宸絕不會下殺手。而柴紹軒實力不行卻心比天高,是該有人收拾收拾他。”
任錢鄙夷:“你果然還是喜歡借刀殺人,手不沾血。”
劉眠手頓了一下:“...你這麽看我?”
任錢看他,滿臉便秘的表情:“別在我麵前擺出這樣忍辱負重的委屈來。我看得多了,就惡心了。”
劉眠又笑著搖頭,沒說話。
任錢平複了心情,才繼續問他:“我記得柴中將是你的直係上司。我以為柴紹軒去你們塔是定好的。”
劉眠沒說話。
任錢不解:“不管怎麽樣,你都應該把他當祖宗供著,怎麽反而讓他出醜?你的仕途官運不全係在這尊大佛身上了?”
劉眠看著柴紹軒氣急敗壞的螳螂拳,扯唇輕笑:“官運?在他父親上位的時候,我的官途就走到盡頭了。”
任錢不耐煩地‘哦’了一聲:“原來如此。看來,你不是柴中將的人。”
劉眠淡淡道:“站錯了隊罷了。”
任錢看他一眼,意味深長地說:“你不像是會站錯隊的人,劉眠,你一貫很會牆頭草。”
兩人又一次陷入沉默。
任錢忽得琢磨過味兒來,心裏又是一寒:“等會兒,你說,你早就知道方宸在試煉裏?”
劉眠:“嗯。”
任錢倒吸一口冷氣:“你是怎麽知道我會把他帶進五十三號的?”
劉眠看他,眼眸中的掌控欲望如一張網,而他用眼神默不作聲地收緊網口。他唇角抿出一個笑,笑得如同暗夜裏潛伏的一隻毒蛇,鱗片映著陰寒月光,無端地讓人渾身冷得打顫。
任錢咽了口唾沫,嗓音幹啞:“你不僅算到我會把他帶進五十三號,還特地把他從地磁風暴裏救出來...”
劉眠卻打斷他:“我不是去救他。少湖,你該知道我為什麽會親自去。”
任錢眼中閃過一絲動容,可瞬間便被戒備蓋了過去。
他被劉眠這樣的深情款款騙過無數次,可那隻是為了達到目的而披的一層皮罷了。
任錢皺眉,退了半個身位,留了片刻喘息空間。
“你到底要什麽?”
劉眠吐了兩個字,幹脆利落:“方宸。”
任錢:“為什麽?他一個剛進化的哨兵有什麽特殊的?”
劉眠又把視線投向方宸,見那人正用漆黑軍靴踩著柴紹軒的肩,輕巧取得了全然壓製的勝利。
“他沒有經過輻射,卻能自主進化,將來前途不可限量。雖然現在弱了點,但我不在乎等待。他的身手不錯,心思也縝密。最重要的是,他有所求,否則也不會冒險越獄,還進入了入門資質測試。”劉眠又輕撫著水壺,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伏在他耳側說道,“你放心,我不會害他。我隻是在幫他達成心願罷了,你怕什麽?”
任錢厭惡地退了半步。
“劉眠,你害的人還不夠多?我怎麽可能相信你?”
劉眠見無法說服任錢,便也褪去了披著的那層深情外衣,眸光重又轉淡。
“你信不信我,對我來說,很重要嗎?”
任錢被一句話打得臉色青紅交加。
他猛地站了起來,攥著拳發顫,然後強撐著行了一個軍禮,大步走到場中間,抓著方宸的手臂就把他往外帶。
“別打了,走。”
李堯善見任錢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他也趕忙攙起睡得天昏地暗的溫涼,五十三號一行人正踉蹌往外跑,耳畔卻忽得響起了一陣陣盤旋著的尖銳哨聲。
任錢猛地回頭,死死地盯著角落裏喝水的劉眠,他兩步衝了過去,距他半步站定,用發顫嘶啞的聲音質問他:“巡察隊來了,是你叫的。你該知道,落在巡察隊手裏的逃犯是什麽樣的下場。”
“是。”
“我要帶他走,你攔不住。”
“確實。”劉眠慢條斯理地摩挲著水壺,餘光瞥著站在門口皺眉的方宸,用篤信的聲音說道,“不過,我不認為方宸會眼睜睜看你替他受罰。”
“你!”
“你說得也對,我沒必要非方宸不可。”劉眠朝著任錢略舉水壺,像是舉杯邀他共賞好戲,“那就讓我考考他,看看他有沒有資格成為我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