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家
柴紹軒正捂著頭懷疑人生,坐在一旁一直裝死隱身的任錢開了口。
“不管賭注是什麽,五十三號都不接受生死戰。”
說完短促的一句話,又把帽子扣了回去。
“任中校!!”
柴紹軒少爺做派一下子衝昏頭腦,竟枉顧軍紀,氣急敗壞地想要衝過去質問任錢,卻被劉眠一腳絆倒,膝蓋重重磕在地麵上,以一個拜年的姿勢傻了眼。
這次,連溫大瞌睡神都清醒了,沒忍住側過頭低聲悶笑。
任錢把柴紹軒攙了起來,又坐回原地,拿帽子擋著側臉,拒絕跟劉眠產生非必要對視,嘴裏還是那句話。
“五十三號不接受生死戰。”
方宸本已經單手撐起了身體,站在原地扭手腕鬆腳踝做著熱身,可聽見任錢這樣堅決地推拒,他不免有些意外。
他不怕對毆,可有人替他擋一擋的感覺,似乎也並不差。
方宸頂著李堯善擔憂的目光,重新坐回了原地。
那一小片地早已被他坐得熱乎乎的,再次坐回去的感覺竟意外的好。那道溫暖在他脊背處蜿蜒生長,最後隱約紮進了心底,留了點晦澀難明的溫度,這感覺連方宸自己都解釋不清楚,隻覺得,很舒服,很安心。
自越獄起,方宸一直緊緊繃起的肩背第一次鬆弛了片刻。他舒服地左手搭左膝,朝著柴紹軒攤攤手,表示十分遺憾。
這樣的動作本沒有第二重意思,但柴紹軒就是看出了深重的嘲諷。
柴紹軒一顆脆弱的少男心承受不住這樣的鄙視,一瞬間,他的世界全然崩塌了。
他啐了一口,紅著脖子衝著方宸怒吼:“你是不是怕了?方宸,你個什麽都沒有的廢物!你這廢物就該跟廢物塔混在一起,纏纏綿綿到死亡!”
方宸揮手的動作慢慢停了下來,細長手指微蜷,在掌心處輕輕攥緊。
原本毫不在意的笑容漸淡,眸光微閃,宛若刀鋒冷光在他眼底潛伏,隱有殺氣。
李堯善看見那麽斯文和善的小哨兵一瞬間迸發出的怒氣,嚇得他差點把手裏的水杯摔了。
他手忙腳亂地爬了起來,半跪在方宸麵前,用身體擋著他,不讓他衝動行事,生怕五十三號唯一的希望被扼殺在搖籃裏。見狀,老可愛們也立刻丟掉了手裏的肉幹,顫巍巍地站了一排,把方宸擋在了身後,鑄成了一幢人牆。
誰說他們的新哨兵什麽都沒有?
五十三號沒錢沒糧沒裝備,雖然兵少人稀,但各個可愛!
一號白塔的精英軍眾沒見過五十三號老弱病殘這麽強硬的回懟,也被激起了血性,紛紛站在柴紹軒身後,沉默地捍衛一號白塔的榮譽。
雙方氣勢衝天,隻是一批衣衫襤褸、一批裝備精良,一批年老體弱、一批兵壯體強,勝負高低早已分明。
劉眠端坐著,軍帽下的一雙冷眼看著場麵對峙,並沒有阻止。
任錢等了又等,還是沒等到那人說話,最後失望地扔掉擋臉的帽子,露出了濃眉大眼。
“劉少將,他們隻是新進化的哨兵,狀態還不穩定,不能進行切磋。這點,您應該最清楚。為何要放任他們相鬥?”
劉眠看向任錢,淡淡說道:“既然是賭上生死為了榮譽而戰,我沒有理由阻止。過度的保護,隻能扼殺他們作為軍人的血性。少湖,我還是那句話,你這樣的性格,不適合做一塔指揮官。”
任錢聲音像是賭氣,卻又很認真:“首先,我改名了,請劉少將尊重我改名的決定。其次,我適不適合做指揮官,少將說了不算。隻要五十三號的人認為我合適,那我就是最合適的。”
李堯善握緊了任錢的手臂,老爺子和善的麵目也冷肅了下來,宛若護食的老母雞,紅著眼準備用沒什麽殺傷力的喙保護這些幼崽。
“任中校就是最好的指揮官!”
劉眠欲言又止,把冷沉的視線投向人牆後的方宸,終於說出了真相:“你知道,那個未進化人類三號監獄的在逃囚犯,就是你寶貝的不得了的士兵?”
這話一出,滿室嘩然。
所有的目光如同錐子牢牢地紮向方宸。
人類囚犯潛逃,竟還混在他們之中,這對他們來說,是一種自降身份的恥辱。
有些沉不住氣的,周身的電場已經劈啪作響,像是壓不住的鞭炮。
聽得這話,方宸反而徹底鬆懈了下來。
他細長的狐狸眼眸微彎,唇角也挽了一個淡漠的笑。
大約又是要被厭棄的。
這裏或者那裏,也沒有什麽區別。
溫涼不知何時張開了眼,隻是靜靜地看著方宸。
那個總是笑眯眯的小哨兵此刻就像是一個被遺棄多次的離群野狼,習慣了孤身一人,仿佛天下之大,容不下他一席之地。
溫睡神歎了口氣。
他莫名有種感覺。
他的鹹魚生活今天算是走到了盡頭。
方宸唇邊噙著笑,淡淡地看著場間的對峙,沒什麽興趣地等待一個意料之中的宣判。
忽得,他感覺到身後背包裏窸窸窣窣的,像是有什麽柔軟動物的觸手正在騰挪翻找。
方宸眸光冷冽,側眼瞥著溫涼露在外麵細白的手腕,神態冷漠,手中的小刀不知何時重新夾了起來,在指尖好脾氣地上下翻飛。
“狐狸,你都是正兒八經的哨兵了,怎麽還隻玩刀?”溫涼也斜睨他一眼,然後掏出了湖藍色的五十三號帽子,在指尖輕轉,“你手裏的東西,又不止那把刀。”
方宸凝視著那帽子上的五十三,把手臂搭在膝蓋上,輕扯唇角。
“你是想說任中校會收容一個逃犯?”
溫涼微微側頭,讓他自己看。
任錢不知道何時走到了老爺子們麵前,戴上了五十三號的湖藍色軍帽,以一個無言的姿態護住了他的士兵。
“全軍指揮塔通報過的,我怎麽會不知道這個名字?”
方宸第一次露出微怔的表情,他緊緊捏著刀柄的手指骨似乎隱秘地鬆了一鬆。
任錢雙手貼緊褲縫,站得如同一株逆風而立的鬆:“請長官放心,我任錢既然選了他,就擔得起他的罪和責。我也不是什麽好人,隻是為了給五十三號留點希望。降職也行,減薪也行,我這兩天就去總塔交檢查書,不勞劉少將擔心。”
劉眠眼神沉了下來,冷得像是極夜。
“任中校,收容逃犯,可不止是降職減薪。你要我看著你受刑關禁閉?”
任錢輕嘲一聲:“你又不是沒做過。”
劉眠握著水壺的手一瞬間攥得很緊,有幾滴水從壺口裏灑了出來。
這時,一個高挑的身影慢慢撥開五十三號年老人衰的人牆,慢條斯理地走了出來。
方宸落後任錢半步站定,回頭,第一次認真地看了一眼五十三號的所有人。
那些平凡的、被歲月磨出褶皺的麵孔,此刻卻比高品質哨兵的電子還有熠熠生輝。
本來打算訛一訛這個人傻心善的塔組,可現在,倒真是下不去手了。
方宸細長的手指抓緊手裏五十三號的湖藍軍帽一瞬,又默默地鬆開,極快地塞回了任錢手裏。
像是,再晚一些,就還不回去了。
“長官,我好像從來沒答應過要加入五十三號。”
“方宸!”
方宸插兜站在五十三號前麵,像是一騎絕塵的先鋒騎士。
他麵對著劉眠,狹長微眯的眼眸微微掀了一道縫,瞳仁深黑,隱隱約約地染上一抹金影,像是暗夜裏滾過的一簇火流星。
劉眠挑了眉,身體坐得更直了些,饒有興味的神情隱約藏在那雙冷眼之下。
方宸笑了笑,利落地敬了個軍禮,並不打算以下犯上。
接著,他腳跟並齊,颯爽地轉了個方向,居高臨下地望著柴紹軒,像是在看一個注定要輸的失敗者。
他習慣性地捏起了小刀,可又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抬起手臂,猛張右手。
高速飛旋的電子瞬間釋放出了悠悠的暗紅電流軌跡,電波如漣漪在空間中外擴,如同暗處無聲嘶吼的野獸,捍衛領地。
“我不喜歡群毆,太不優雅。”方宸眼皮下壓,笑裏壓著輕蔑和自傲,“你和我,單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