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鐵磁體

在劉少將和任中校貌合神離的‘通力協作’下,總算是把五十三號一群病老弱小送進了臨時掩體。

掩體建築占地麵積不大,約幾十個平米,圓拱形頂,外表裹了一層厚厚的灰色填料,看著像是過冬的棉衣。

方宸用手肘頂著溫涼的腰:“這也是磁屏蔽材料?”

溫涼迷迷糊糊張開眼,含混地‘嗯’了一聲,又垂下了頭,淩亂的雞窩頭快要把他的大半張臉都藏了進去。

方宸又重重地戳了一下:“多說一句話,會累死?”

溫涼吃痛倒吸一口氣,抬眼看他,從頭發絲兒後麵露出的那雙漂亮眼睛隱有委屈:“會。”

方宸:“……”

溫涼正要滿足地繼續躲懶,手腕卻被方宸輕柔地抓住。

他沒站穩,往某隻心懷不軌的狐狸身上靠了一下,結果耳畔響起了帶著笑意的死亡選擇題。

“長官,選一個,跟我精神鏈接,或者給我科普基礎知識。”

“你知道這些亂七八糟的有什麽用?”

方宸看他,眼神意味深長:“精進理論,方便殺人。”

溫涼:“……”

沒見過這麽好學的嗜血狐狸。

難道現在殺人也是要講究方法論嗎?

方宸在進門時輕輕捏了一把堅冷的金屬內襯,然後踩上了腳下吱嘎作響的陳舊合成絕緣體地麵。

溫涼顛三倒四地說了一堆,他準確地從中提取了重要信息。

這厚厚的一層保護膜,跟五十三號車外的金屬塗料是同一類鐵磁材料,擁有極高的磁導率。它就像大功率機械抓手似的,把磁場線都抓到它的表麵,減小了磁通量,就是減小了對變化磁場哨兵感官的淩虐。

再加上金屬內部自由電子定向運動形成的的反向渦流,更能進一步抵消這樣的負麵作用。

腳下的絕緣板地麵是為了保護哨兵向導不被鐵磁體導走的電流灼傷而特意設計的。

“這樣的,是不是很貴?”

方宸看著任錢呆呆地盯著那層金屬內襯,繼而摸著刀鞘若有所思地問。

“唔,大概是五十三號全體哨兵向導再努力個百八十年就能買得起的吧。”

溫涼撓撓雞窩頭,認真地算了一算。

似乎也不是個很遙遠的目標。

隻要活得久,什麽都能有。

所以,急什麽?

方宸對溫涼這樣的自我放逐主義已經見怪不怪了。

“為什麽這麽貴?”

兩人擠進了人滿為患的掩體,方宸扯著溫涼的胳膊,生怕這尊睡神被推倒在地,然後就地睡覺,直接被人踩成肉泥。

“因為有用。”

溫睡神沒骨頭似的靠著方狐狸,最後幹脆趴在了他後背上,長胳膊環著他的脖頸,長腿耷拉在身後,真是一點力氣也不願意花。

方宸轉頭,一句話沒說,軟薄上翹的狐狸唇微彎,看得溫涼又是後背一緊,趕緊繼續科普。

“因為需求大,有市場。”溫涼指著在角落裏靠暖爐的一號白塔的哨兵,在方宸耳邊低語,“看見他們身上的軍裝了嗎?外表的塗層就是那層鐵磁性金屬。本來就稀缺,還被黑市炒到了天價。現在哨向工會嚴打黑市流通鐵磁性物質,發現買賣直接關進哨向監獄。”

“哦。”方宸眼眉微抬,饒有興趣地盯的著那層金屬看,“現在從哪兒能挖到這些?”

“狐狸,你缺錢?”

“嗯。”

“那我建議你找個機會,加入工會。工會有培訓班,能培養你精進技術,還不要門檻費,隻需要你接工會的委托,然後賺取貢獻就行。如果表現優異,工會還會根據排名給你發年終獎,真是很不錯的買賣。”溫涼又給他指了一條明路,“看見劉少將了吧?他可不僅僅是一號白塔的總指揮官,還是工會的榮譽委員。抱緊大腿,一生無憂。去吧,狐狸,別猶豫。”

順著溫涼細長冷白的食指,方宸把視線投向剛剛回角落裏的劉眠,他正擦拭著一個破舊的薑黃色水壺,沉默時,五官顯得格外冷峻,不苟言笑。

“長官,你這次怎麽不嫌麻煩了?給我解釋這麽多?”方宸回看他一眼。

“當然是不忍心看你一棵好苗子被五十三號耽誤了。狐狸,該走就走,別留戀,沒前途。”

溫涼說得過於理所應當,站在一旁旁聽的李堯善正直地出言拆台:“少尉,難道你不是因為怕麻煩,不想帶新人,所以才把小方哨兵使勁兒往外推嗎?”

溫涼:“...我演技有這麽差?”

方宸:“倒也不是。”

溫涼還沒來得及誇他有眼光,方宸淡淡抬眼,接了一句:“壓根兒沒有的東西,談不上差。”

方宸扯著他的胳膊,卸貨似的,嫌棄地把他丟在了牆根兒的人堆裏,又用腳尖撥出一道空隙,自己優雅斯文地坐了下去。

溫涼右臂搭在支起的右腿上,略微側頭,喉結微顫,把唇邊憋著的笑容藏在了臂彎裏。

習慣了白臉狐狸的笑裏藏刀,其實挺有意思。

但還是誠摯地希望方狐狸趕緊放過他,冤有頭債有主,別來禍害他安穩的生活。

屋內逼仄狹窄,人與人摩肩接踵,但彼此說話的聲音都很小,均坐姿端正,神情整肅,軍人的冷硬做派在他們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除了五十三號眾人。

比如,躺在方宸肩頭睡得安詳的溫向導,再比如,拿出隨身幹糧,像分發街邊小廣告似的殷勤且熱情的李堯善,再比如,把帽子使勁往臉上扣努力一葉障目掩耳盜鈴的任錢。

在這其中,坐姿筆直不動如山的方宸反而算是異類了。

“小方哨兵啊,來,吃點東西吧,餓了一天了都。”李堯善舉著一根手作肉條,塞進方宸的手裏。

肉條方方正正,四角整齊,肉質紋理像是機器流水線壓鑄出來的。

方宸發現李堯善把包裏所有的肉幹都給了自己,然後老爺子空著手坐回了任中校身邊,笑眯眯地求表揚。

任錢捂著臉,默默地給他比了個大拇指。

方宸捏著肉幹的手緊了緊,抬手撥開溫涼垂噠噠的腦袋,咬了一口,差點把舌頭給劃出血。

他目光四處轉了一圈,看見老兵都是一臉痛苦地咬著肉條,捂著腮幫子努力嚼,卻也沒有人抱怨。

老李士官準確地捕捉到方宸臉上的疑惑,老臉一紅:“咱們沒錢,買不起好材料,隻能合成這樣的東西。”

方宸皺眉:“這是動物的肉?”

堅硬的口感不僅跟書上寫得不一樣,甚至比不上監獄裏提供的肉。

五十三號總不能落魄到這種地步了吧?

李堯善歎口氣:“地磁場亂了,哪兒還有動物能在外頭存活?這些都是利用人工合成的蛋白質做出來的替代品。畢竟,塔周圍適合生存的地方就這麽大,人住著都有限,哪裏能騰出位置給動物?就這幾根了,你省著點吃。”

四周隱約響起嗤笑聲,像是在嘲笑方宸沒有常識,白癡似的發問。

在這其中,一人的笑聲格外突兀。

方宸循聲而望,看見一號白塔眾人裏藏著的柴紹軒。

方狐狸下意識地揉著食指套著的指環,眼睛微眯,唇角輕彎,似乎又在笑。

柴紹軒看見這熟悉的笑容,本能地瑟縮了一下,但處在一號白塔的簇擁下,他仿佛有了底氣。

他挺直了腰板兒,露出胸口一號白塔的軍章,紅底白字的大寫數字‘一’像是要把衣服撐破似的,叉腰嗤笑,拚盡全力搜尋腦袋裏的詞匯用來嘲諷方宸一時的無知。

“衣服小了就換,腦子不好就治,告訴我幹什麽?我又不是你爹。”方宸嚼著肉幹,撐著酸澀的下頜,輕巧用話反扇了柴紹軒一巴掌。

又是一陣哄堂悶笑,隻不過這一次,全是衝著懟人不成反被罵的柴同誌。

柴紹軒氣得臉色黑青。

“哦,難道是穿不慣我的舊衣服?”方宸頭微歪,“我也不知道自己的野生兒子長得這麽高。見麵禮選得不合你心意了,不好意思了。”

柴紹軒被頂得眼前陣陣發黑。

隱有竊竊私語響起。

五十三號軍人的八卦之魂一點都不輸吃瓜群眾。

“這個柴紹軒,是總塔副指揮官柴中將的小兒子吧?咱們的小方哨兵還真是敢說啊,就不怕惹怒了柴中將?”

“對啊。人家就算再紈絝,家事也在哪兒擺著的,咱得趕緊提醒小方悠著點!”

“小方說他聽見了,呼,這我就放心了。你說,小柴士兵第一個出來,到底是旁人讓著他,還是他的真才實學?”

“不好說,說不定是內定的...”

這句話徹底觸到了柴紹軒的逆鱗。

他是官二代,不是紈絝子弟。

他能摸到進化的門檻,跟老爸一點關係都沒有!

柴紹軒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軍裝裏麵的內襯,想起入門資質測試時,某隻白臉狐狸給予他的恥辱。

新仇舊恨,加上戰友的冷眼私語,讓他終於忍到了極限,於是‘蹭’地從隊伍裏站了起來,衝到了劉少將的麵前,身體繃得筆直,失了智地大吼道:“稟報少將,新兵柴紹軒想要進行軍中切磋,生死不論!”

生死不論,就是打死了沒有撫恤金、打贏了也沒有賞金績效,若非深仇大恨,一般人不會提出這樣吃力不討好的軍中切磋。

劉眠看他一眼,頗感意外。

“生死不論?”

“不論!”

劉眠沒再說話,把眼光投向獨自靠牆倚坐的方宸,竟是默許了這樣出格的決鬥。

眾人嘩然。

劉少將怎麽能同意這樣離譜的生死戰?

難道劉少將也一點都不擔心惹怒了柴副總指揮官?

柴中將可是出了名的暴脾氣,作風強硬,手段凶狠。

劉眠麵不改色,拿起薑色水壺,喝了一口熱水。

有了劉少將的支持,柴紹軒的腰板兒挺得更直了。

當時,他就覺得這狐狸在入門資質測試裏耍了什麽手段,才能打得他毫無招架之力。

現在,大庭廣眾之下,還是在磁屏蔽的掩體中,他倒要看看,這狐狸還能耍什麽小聰明贏過他!

“方宸,這生死戰,你敢不敢接!”

方宸左臂隨意搭在左腿上,頗感興趣地身體前傾,狐狸細長眼眸又彎了起來。

“可以是可以,但賭注不夠啊。”

柴紹軒不敢置信:“拿我金貴的命下來跟你賭,已經夠本了吧,你還要什麽!”

方宸看了一眼五十三號老可愛手裏的肉幹,轉頭,笑眯眯道:“你的晚飯。”

柴紹軒一口氣沒上來,氣得頭暈目眩。

他的命還比不上一盒晚飯值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