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保護(下)

撲麵而來的寒氣逼人,裏麵像是冷庫。

方宸和夏旦對視一眼,彼此頷首。

溫涼正倒在地上裝死,餘光瞥見方宸正弓著身子鑽了進去,而小小軟軟的夏旦也悶不做聲地跟在他身後。

一個意識不清,一個聲小膽大,不管不顧地直接闖了地下暗道,連個招呼都不打。

溫涼打了個滾,伏在地麵上,把頭埋進了手肘間。

“我沒看見,沒看見就等於不存在,不存在就不用管閑事。”

溫涼自我催眠。

耳邊真的沒了聲音,整個食堂靜得像是墓地。

過了半分鍾,溫涼到底還是認命地爬了起來,百般不情願地鑽進了暗門。麵對狹仄的方形排氣管,溫涼長胳膊長腿蜷成一團,幾乎是滾了進去。

等到溫涼頭暈目眩地滑出了管道,方宸已經蹲在外麵,張開雙臂,嚇得溫涼生生往後倒退了半步,差點磕到後腦勺。

溫涼:“你是要等著殺我?”

方宸:“你說過,不管我去哪裏,你都會等我出來。你做到了,所以我也要履行承諾。”

溫涼:“...其實大可不必。”

方宸:“你反悔了?”

方宸眼眸輕眯,視線不善,看著溫涼的視線就是一個隨口毀約的老渣男。

溫涼認命了,於是懶洋洋地撐著方宸的肩,整個人都掛在了他的身上。

“那就好好扶著~”

“說話別拐彎,怪惡心的。”

“……”

溫涼覺得平日藏著掖著會害羞的狐狸其實挺可愛的。

空氣裏彌散著腐朽的酸臭味,方宸臉色不太好,說惡心大概不是假話。溫涼怕他忍不住吐了,一會兒又要吵著吃飯,趕緊用小手絹捂住他的鼻子。

手絹上沾著極少量溫涼的向導素,方宸緊繃的神情舒緩了不少,奪過溫涼手裏的小手絹,自顧自捂在了口鼻處,喃喃自語。

溫涼湊了過去:“啊?什麽?”

方宸瞪他一眼,領地保護意識強烈,一字一頓重複道:“我的,別碰。”

溫涼懶散慣了,好脾氣地送給他,哄道:“給你給你都給你。”

方宸直勾勾地盯著溫涼,那剝皮拆骨的神情過於赤-、裸,讓溫涼又生出一種錯覺,仿佛小狐狸說的不是手絹,而是溫涼自己。

溫涼狐疑地回看一眼,方宸已經移開了視線,手腕力道大得要把溫某人的腰勒斷。

方宸:“我的。”

溫涼:“……”

行了知道了,以後給狐狸買三千塊手絹輪流掛床頭辟邪。

甬道很長,石階向下延伸,台階上爬滿了苔蘚,腳印不清,似乎走的人並不多。

地下蜿蜒,曲曲折折,像是迷宮,幸好隻有一條路,不至於迷路。隻是越往裏走,冷氣越足,仿佛在接近一座冒著寒氣的冰窖。

甬道盡頭,三人被一扇門阻隔。

那扇門也爬滿了灰塵和苔蘚,表麵隱隱約約的看不清標識。而牆上掛著的門鎖,用的卻是舊時的高科技入門識別:虹膜識別、指紋識別、還有密碼解鎖。

麵對著這樣似曾相識的景象,溫涼的頭忽得隱隱疼了起來。

像是有一根針刺著神經,有人用看不見的細線勒緊大腦皮層的痛覺感官,他把臉埋在方宸的肩上,勉強忍過了一陣陣精神的波湧。

眼前又閃過支離破碎的片段,像是被拆成千百塊拚圖碎片一樣,雜亂無章。

“怎麽了?”

“我...唔...”

溫涼驀地攥緊了方宸的肩,未盡的話卡在喉嚨裏,隻剩顫抖的喘息聲。

方宸皺眉看他,瞳孔依舊微散,意識沒有回籠,反應也有些慢。

他抬起手,給溫涼擦汗:“很疼?”

溫涼難得看方宸這樣呆,又疼又想笑。

“不疼。不過,你聽我的...這裏危險,別進。”

“危險...”方宸喃喃,重複著溫涼留下的隻言片語,“...哥,會在這裏嗎?”

溫涼臉色微變。

方宸忽得抬眼,眼底金影縈繞,意識潦草,那雙流金瞳仁直直地看向溫涼。

“溫涼,我哥到底是怎麽死的?”

溫涼說不出話。

仿佛有人用鉛球拽住他輕盈的意識,不停下墜,朝著最深的暗淵同歸於盡。

在最深的黑暗裏,埋藏著一個不願宣之於口的名字。

方宸卻揪著溫涼的衣服,把他的背重重砸在門上,力道凶狠。

“他死了,你為什麽還活著?他是你的哨兵,你為什麽不救他?”

那老舊的金屬門被這重重一撞,砸下簌簌的塵土,盡數落在了兩人的肩上頭上。

“你為什麽都忘了?!你怎麽敢都忘了?!這裏與你和哥哥的過去,有沒有關係?!”

溫涼反常地沒有說話,唇齒緊鎖,像是有什麽力量牢牢地封住了他的記憶,讓他無法對抗。

胸口的戒指滾燙,燙得方宸幾乎忍不住鬆手,可方宸潛意識裏最重要的就是哥哥的下落,他強忍著灼疼,也要控製住他手裏唯一的線索。

“說話,你給我說話!”

動作毫不留情,溫涼後背被砸得生疼,漂亮的肩骨被鎖住,喉嚨也被牢牢地掐住,連耳根都憋得微微青紫。

夏旦猛地捂著嘴,無助地看著兩人,幹張了張嘴,可那如蚊蠅的細音早就被淹沒在兩人的打鬥嘈雜聲中,幾不可聞。

她試圖按照龔霽的指導,調動核心來鉗製方宸的暴走,可她的力量過於微小,如同螞蟻啃巨木。

她咬了咬下唇,拚盡全力去扯開方宸的動作,可那個殺紅了眼的人穩如山,絲毫不可撼。

她用力過猛,隻把自己摔在了地上。

夏旦察覺不到疼痛,隻象征性地揉了揉自己手肘的青紫,重新撲了上去,又被方宸重重踹開。

嬌嫩的皮膚在地上蹭出了兩道血痕,像是被野獸撓出的爪印。

她抹了一把擦傷的側臉,第三次勇敢地撲了上去,跟一頭無畏的小狼一樣,死死咬住方宸的手臂,用行動代替了語言。

方宸的動作似有停滯,攻擊的動作也漸緩。他掐紅了的雙手微微鬆了鬆,溫涼終於能偷得片刻喘息。

他艱難地張開眼,那雙漂亮的桃花眼暈著紅,眼睫被冷汗沾濕。

方宸掛在胸前的戒指因為劇烈的打鬥而掉落,一抹金屬光澤在昏暗的甬道裏閃耀。

溫涼下意識地伸出手,顫抖著將那枚戒指輕輕握在掌心。

一股壓抑許久的力量貫穿了溫涼的精神圖景,像是瞬間波湧的大潮,鋪天蓋地般四散外溢,頃刻壓住方宸不受控製的精神暴走。

方宸紅著眼看他,像是被一條看不見的繩索捆住,手腳無法移動半分。

“方宸,聽我說...”

溫涼握著戒指的手艱難地拂過方宸的前額,聲音嘶啞,卻足夠溫柔:“...醒過來。”

三個字,宛若清脆的召喚風鈴穿過晦暝的幽林。

方宸渾噩的意識被清風驅散,露出了清晰的輪廓。

方宸雙手還懸在溫涼的脖頸兩側,而溫涼白皙冷滑的咽喉處已經添了幾道暗紅的指痕,看著過於觸目驚心。

一瞬間,腦海裏爆炸的信息量猛然湧入,這一晚上的失態和暴走一點不落地傳遞給了方宸。

方宸有些不知所措地向前走了半步,似乎想要攙扶他,可又猶豫著在原地站定。

“我...”

溫涼虛弱地抬了抬眼皮,彎了彎沒有血色的唇,然後雙目緊閉,徑直向著方宸的懷裏倒了下來。

“溫涼?!”

方宸忙扶著昏迷不醒的人坐下,夏旦擔心地握住他的手腕,給他簡單測了一下向導體征,然後給方宸打了手勢,焦急地比劃著。

“這麽嚴重?”

方宸皺了眉,打橫抱起臉色蒼白的溫涼,正要離開,他的腳步卻頓了一頓。

兩人的動作把門上的灰塵擦掉了一大半,露出了褪色的黃色三角警示符,三枚葉片,中間一枚圓形。

方宸蹙了眉,總覺得這枚圖形在書上見過,夏旦卻睜圓了眼睛,朝著方宸瘋狂擺手,讓他不要進去。

方宸的手還在隱隱發顫。

他的視線在昏迷著的溫涼和那扇破舊的門之間逡巡。

很顯然,這裏的陳設刺激到了溫涼的記憶,如果繼續在這裏呆著,說不定他能想起更多的事情。

可...

方宸狠狠地閉了閉眼,轉身大步朝著來時路走。

“夏向導,你跟緊我,我們出去。”

夏旦趕忙點點頭,正要緊緊地跟隨著方宸,卻留意到身後的門開了一條小縫。

她停下腳步,怯生生地朝著那扇門望過去。

隻見,一隻眼睛安靜地注視著他們。那半邊身體露在門外,手臂瑩然發綠,連裙角都染上了漂亮的綠光。

像是黑暗森林裏的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