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你興許會是我的半個學生

聽到那聲‘早早’,許聽晚反應了好半晌。

當時取名的時候,家裏人覺得‘聽晚’兩字好聽又符合女孩氣質,便這麽登記了上去,後來被有口音的人一喊,‘聽晚’慢慢變成了‘挺晚’,加上她開口說話確認比同齡小孩兒來得晚,她的母親欒玉女士覺得這樣不行,便用拿反義詞給她取了個小名,名叫‘早早’。

長大了後,除了節假日回家時父母仍舊這麽喊她外,已經很久沒聽別人喊過她的小名了。

所以,當這兩個字從裴競序嘴裏說出來,有那麽一瞬間,她恍惚了一下。流動的記憶像一盤刻滿了聲音信號的磁帶,釋放出或強或弱的磁性,緩緩倒帶出兩人關係甚密的片段。

她還記得,一年級報道之後正式上課的第一天,許父許母並未陪她去學校,是裴競序拎著她的書包,把她送到班級的門口。

那一年,裴競序六年級,正值長個子的年紀,身量遠比許聽晚高出好幾個頭,他話不多,走在前邊,一手拎著書包,一手拎著拆封的紙巾,每當許聽晚因抵觸上學而掉眼淚的時候,他手上的紙巾便能恰如其分地派上用場。

小話癆跟在他後麵,一遍遍地問他:“裴競序,你說我們為什麽一定要讀小學,不能一輩子都上幼兒園嗎?幼兒園多好呀,可以跟小朋友一起做遊戲,放學的時候,老師會獎勵小紅花,還會給我們分零食吃。”

或許是兩人有著五歲的年齡差,在上學這件事上,裴競序是沒法跟她共情的,他安慰過,不見效,隻能好脾氣地任她說一路,臨了把她的書包放在課桌上,一手搭著她腦袋:“好好聽課,早早。”

許聽晚耷拉著腦袋,因不適應小學生活,喪氣了一整天。

她唯一的快樂來源於放學後裴競序給她準備的小零食。

並且,從那以後,裴競序總會變戲法似的從書包裏拿出許聽晚愛吃的東西。學校不讓帶零食,她一開始並不知道這是裴競序特地給她帶的,有時候還會分不清好賴地威脅他:“裴競序,你這不許那不行的,總說我違反規定。可是你偷偷帶零食的事,我都沒告訴老師!”

裴競序伸手接過她剝下來的塑料膜,對她的威脅無動於衷:“嗯。你告吧。你告了之後,吃不到零食的又不是我。”

後來,在她讀一年級時候的整整一年,裴競序儼然像她的哥哥一樣,陪著她上下學。高年級、成績優異、身高和外貌都有著超乎同齡人壓倒式的優勢,有這樣一個人陪著上下學,放眼整個小學,都是相當炸裂的存在。

偶有一次放學路上,有位同學談及許聽晚的小名,覺得她的小名像語文試卷裏的反義詞題目,說沒有誰的小名像她這麽奇怪,大家調侃之餘,紛紛報出自己的小名來做比較,看誰的小名更加好聽。

裴競序其實沒有特意取過小名,但在被問及小名的時候,他卻說:“有。亂亂。”

“什麽?亂亂?”

“怎麽會有人取這樣的名字。”

挎著一張小臉的許聽晚立刻捂嘴笑了起來。

後來她才意識到,裴競序拿自己名字中的最後一個字組了反義詞,這才有他信口胡謅的‘亂亂’。

“原來真的可以這樣取名。”

裴競序長她們幾歲,在低年級的同學眼裏猶如正確答案般的存在,他都拿反義詞取名,可見這樣的行為小眾又時新,便紛紛絞盡腦汁地給自己取了一個。

這樣的行為很快在一批同齡人中流轉開來,非但沒人調侃許聽晚的小名,甚至還會請她拿主意,問自己的這個反義詞小名取得怎麽樣。

/

轉眼,兩人都過了無憂無慮的年紀。細算時日,她跟裴競序竟然有四年左右的時間沒有交集了。

誰成想重逢後的一回照麵,竟會以這樣令她尷尬的場麵作為開端。

許聽晚覺得自己在氣勢上一下子就落於下乘,那些在裴紹麵前誇大其詞的話,怎麽就一字不差地落入他耳朵裏了呢?她真的很想一頭撞死在這樹上,可是強脾氣的她偏是那種就算要死也先要把場子找回來再死的人。

“你自己也說過,一個頂尖的投資者,在投資決策中往往會將道德判斷因素納入其中。你難道不知道偷聽別人講話是很不道德的行為?”

裴競序斂起視線,努力品咂著許聽晚的前半句話,這確實是他采訪中的原話,但很顯然,眼前的女孩又如幼時一般故技重施,開始曲解他話裏的意思。

他嘴角帶著溫潤的笑,語氣卻半分不含糊:“我采訪時候說的道德判斷因素與你曲解的並不是同個意思。你別混淆概念。況且這些話都是你那敬愛的裴紹老師同我說的。哪算偷聽?”

敬愛的裴紹老師。

這麽說來,裴競序已經知道她想選裴紹作為業界導師的事了。

許聽晚小心翼翼地打量著裴競序,企圖在他臉上看出什麽有價值的信息來,諸如她的麵試表現如何,裴紹心裏是否有合適的人選了?

然而她看了半晌,除了發現他的五官真的毫無瑕疵之外,再無其他有價值的信息。

裴競序緩緩地撩起眼皮看向她,一語中的:“你想從我這兒知道什麽?”

“我能從你這兒知道什麽?”

一個小狐狸,一個老狐狸,從來不把話點破,這是他們幼時對峙時慣用的伎倆,比的就是誰更沉得住氣。

兩人對峙了一個來回後,裴競序不知是發現了什麽,微不可查地笑了聲:“你能從我這兒知道...如果你非要選裴紹當你的業界導師,我作為他背後的大老板,你興許會是我的半個學生。”

“?”

八字都沒一撇的事,他倒是先算計上了:“首先,裴紹老師選不選擇我,這還另說。其次,我覺得吧,以裴紹老師的能力,他一人帶教已綽綽有餘。”

裴競序點點頭:“你真想選裴紹?”

許聽晚天真地以為他要給自己走後門,立馬打斷他:“你千萬別這麽做。這不公平,也不合規矩。”

“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很想在輩分上占我便宜,但你這樣做也太明目張膽了。我完全有能力自己爭取,你別因著同我的交情,就給我行方便。”

要真是這樣,還真應了鍾宿的那句她是靠運氣選到符盛,而非實力。

“我從來沒說要給你走後門。”他仍舊是一副正派的模樣,沒有被麵前喋喋不休的女孩帶偏畫風。

“...”是她自作多情了。

她‘哦’了一聲,低頭看著鞋麵,找不到新的話題。

裴競序視線下移,落在她臂彎上的羊絨大衣上,嚴肅的腔調終於有些開始起伏:“但你方才說同我之間交情...你同我有什麽樣的交情?”

許聽晚被他問得猝不及防,調動無數的腦細胞去思考他的問題。還沒等她厘清兩人的關係,又聽他反問道:“是見了麵就跑了交情?還是連我的字跡都認不出上趕著給人送衣服的交情?”

許聽晚愣了一下,看了他一眼,隨後忙不迭地去翻大衣口袋。那張落下的字條實則是玉華台的部分小票,小票上寫著‘許聽晚’的名字,以及一串陌生的聯係方式。

這應當是他交由前台的信息點,沒想到前台大意,直接把這張小票放入了大衣的口袋。

這張字條就這麽陰差陽錯地落入許聽晚的手裏。

“你的意思是,這大衣是你送的?”

裴競序抬了抬眉,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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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選會的下半場,是名士的演說分享,由於邀請的都是學界業界的大咖,認真聽講的人不在少數,哪怕是平日裏最煩講座的關婧,也抻著脖子認真聽了一場。

她聽的不是別人的分享,正巧是裴競序的,按照她的話來講,那日在書街大道上的一眼足以讓她挑剔的審美找到共鳴,好看的皮囊興已經為他的人生加碼加籌,今日專業能力的加持,又像是在博弈場上壓上了絕對勝利的關鍵一注。

關婧誇張地說道:“我從未覺得一場演說能如此浸潤人的內心,讓我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你說的是演說嗎?我怎麽覺得你別有所指呢?”

關婧的視線循著鞠躬下台的男人緩緩挪動,直到瞧不清對方的身影,才勉為其難地分給許聽晚一個眼神:“底下的呼聲到底有多高你沒聽見嗎?我這樣已經收斂很多了,你是怎麽做到對著這樣一張臉無動於衷的?”

“可能是看習慣了。”她信口說道。

“看習慣了?你不會是采訪刷多了,想吐,然後對著這張臉PTSD了吧。那你還挺慘,為此失去了欣賞美的能力。”

許聽晚找不到更好的解釋,隻能順著關婧的話承認道:“是。精神層麵的。”

“這樣的代價太大了。裴紹老師不選你,那都說不過去。”

說起雙選的事,許聽晚心裏也沒什麽底,平心而論,她跟鍾宿師出同門,研究方向一致,若單從簡曆來看,鍾宿在發刊這一方麵確實比她出彩。麵試采取了單麵的形式,而非群麵,所以麵試的具體的情況她不得而知。

她想著自己是否應當發封郵件問問情況,正當她遲疑的時候,郵箱突然收到一條消息。

點進去一看,是裴紹發的郵件。

他在郵件裏說:“承蒙同學厚愛。鑒於各位同學的簡曆都十分優秀,難以抉擇,今日麵試也隻是寥寥幾句,不太清楚同學們日後規劃。本著對同學們認真負責的態度,仍有雙選意向的同學,可於本周三下午繼續溝通,了解情況。”

關婧靠在她身上,湊上去一看,出於方才對裴競序的濾鏡,此時,她愛屋及烏地誇了一句:“裴老師好嚴謹啊。”

“我怎麽不知道你還有愛屋及烏的美好品德?換作別的老師,你指定說他事情好多啊。”

“他第一年當業界導師,嚴謹一點也很正常。你就把這次溝通當做二麵,過了二麵,你就能成功地撬了鍾宿的心儀導師。對了,二麵的地址在哪?”

許聽晚順著屏幕往下劃拉,郵件的最底端,附著裴紹分享的地理位置。

黑色加粗的字體醒目又刺眼。

君達創投。

作者有話說:

早早:亂亂。

賠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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