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最真實的

得知唐晚書真的沒有隨許水星來港城之後, 蘇蒻婉臉上的失望掩飾不住,她牽著許水星的手往院子裏走,“那下次你回來,把他帶上呀, 讓我也見見, 我還沒見過呢。”

“有這麽著急嗎?”許水星不太理解蘇蒻婉的迫切。

蘇蒻婉板著臉, “這你就不懂啦,如果談得合適的話, 就可以商量訂婚的日子啦, 訂婚要準備許多許多東西呢,半年…一年?雖然你阿爸和唐老爺子年輕時有交情, 可那畢竟也是年輕時候呀,該走的流程可一個都不能少的哦。”

許玉生在一旁聽見這番話,翹翹嘴角,默不作聲。

“媽媽, ”許水星加重了語氣, “我還沒想過結婚的事情。”

蘇蒻婉愣住,“沒…沒想過嗎,那你在想什麽?”

“想珠珠阿姨做的飯。”

珠珠阿姨二十多年前到港城來務工, 做得一手川湘菜,蘇蒻婉剛生產完,身體虛弱得不行,許玉生找了幾個月嫂都沒能讓她滿意, 最後還是許玉生帶蘇蒻婉出去散心, 蘇蒻婉聞到碼頭盒飯的味道, 非讓許玉生去買。

之後蘇蒻婉便就隻吃那家的盒飯, 許玉生見她喜歡, 便將做飯的珠珠請到了宅子裏,在這宅子裏,珠珠一來就是二十多年。

許水星也愛吃她做的飯,離家出走的時候,如果不是因為攜帶不便,她當時還想把阿姨也一起打包帶走。

繞過花園和噴泉,進了屋子之後,行李已經被阿姨提著送上樓,廳內的唱片機放著咿咿呀呀的歌曲,站在老式唱片機旁邊的男人戴著一副黑框眼鏡,頭發成了點,顯得有些落拓,他用手指一張一張撥開櫃子裏的唱片。

聽見動靜,許元永扭頭過來,目光看見許水星的時候,他略顯蒼白的嘴唇動了動,在許玉生輕咳一聲過後,他取出一張唱片,聲音溫和地向許水星打了個招呼,“妹妹回來了啊。”

許元永是許玉生大房生的小兒子,三十多快四十歲,一直未婚,他在生意上很有天賦,但為人懶怠,安於現狀,不怎麽討許玉生歡心,連帶著他媽也有些嫌棄他。

“四哥好。”許水星簡單地打了個招呼,她跟這些兄姐沒什麽感情,年齡差太多,加上許家的孩子從小就有競爭意識,難以交心,許水星和他們不熟。

她扭頭看向許玉生,“我先上樓洗個澡,你自便。”

她上樓去之後,許玉生憋著一張便秘臉指著許水星跑走的方向,咳嗽了幾聲,蘇蒻婉忙過去給他拍背,許玉生低罵兩句方言,“還有沒有把長輩放在眼裏!”

蘇蒻婉扯了下他的胡子,“那你笑什麽?”

最疼愛的小女兒終於肯回家了,他分明是高興的,忙不迭地杵著拐杖在門口接,卻偏偏要擺出一副大家長的嚴肅相。

不過許水星從來不吃他這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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臥室跟之前比起來沒有任何變化,她不在,許玉生和蘇蒻婉都不會讓人隨意進入她的房間,更別提亂動她房間裏的東西。

雖然她不喜歡許家整個給人的氛圍,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認,她從小在這裏長大,感情還是難以抹消的。

港城十多度的天氣,不冷不熱,穿什麽都挺合適,許水星隻穿了件沒加內絨的薄衛衣和牛仔褲,便從房間裏出來了。

穿過走廊時,她接到唐晚書的電話。

唐晚書那邊安靜得很,“不是說好,飛機落地就給我打電話的嗎?”

許水星正伸手把領子裏的頭發給拿出來,“……忘了。”

“那你現在到家了?”唐晚書轉悠著手裏的鋼筆。

“你什麽時候和我媽加上微信了?”許水星沒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問了自己比較疑惑的點。

唐晚書也沒有隱瞞,直接就說了。

“上次你生病住院,媽媽主動提出添加我為好友,媽媽是長輩,我拒絕她好像不太好……”

這是唐晚書一貫以來的手法,許水星咳嗽兩聲,示意對方打住,以退為進暫且不提,許水星先糾正他的稱謂,“是阿姨。”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鍾,唐晚書的聲音重新響起,“可是媽媽很喜歡我這樣叫她。”

許水星已經勉強知道了唐晚書是一個白切黑,從自己去見陳達,他的翻臉,就能很明顯看出來,他很會隱忍和克製,這樣的人,如果是一個沒心眼的樂天派,那太矛盾了。

“唐晚書,你……”

“水星?你在和誰打電話?”身後出現溫潤的男聲。

唐晚書手中的鋼筆不輕不重敲在書桌上,落定,“姐姐,誰在叫你?”

許水星回頭看了眼,“我四哥,先掛了,晚上和你說。”

“好。”

掛了電話,許元永才走近,他撓撓頭發,“你回來之前怎麽沒和我們說一聲,不然現在定個餐廳,我們出去吃個飯?”

許水星搖搖頭,“不了,就在家裏吃吧。”她和許元永也不怎麽熟。

“那陪我到花園裏走走吧。”許元永說完,直接朝通往花園的方向走。

許水星沒立刻跟上,她在茶水間接了杯水喝,又繞到廚房和珠珠阿姨問了好,最後才慢悠悠走去花園。

花園裏栽種了不少百合和向日葵,向日葵是蘇蒻婉喜歡的,挨著向日葵的,是一角嘉蘭百合,藤蔓掛著一些花苞,開得不算熱鬧,可與整片花園交相輝映,仍舊是如油畫一般美輪美奐。

許元永拿著一把剪刀,修剪著一棵球形萬年青長出來的枝條,許水星走過去,直接坐在了旁邊的藤編秋千上,她腳尖踩著地,秋千一晃一晃的。

“聽蘇姨說,你談戀愛了?”許元永語氣慢慢的,就像刮在兩人身上的晚風。

“嗯——”許水星覺得這麽坐著很愜意,她也樂意和許元永聊一聊,許元永可以說是許家最沒有存在感的一個人,他也沒什麽世俗的欲望,食欲,x欲,或者物質方麵的,他都沒有,甚至被許玉生和他母親嫌棄時,他也隻是一笑了之。

除了父母,如果讓許水星一定要在許家選一個人,她肯定是選許元永。

“唐家……”許元永抬起頭,他思考的時候,習慣性地眯著眼睛,睜開眼後,就代表他想好了,他低下頭,剪刀的哢嚓聲繼續響起,“唐家老爺子當年和父親鬧得不太愉快,父親這些年在很多事情上有些死腦筋,讓他和唐家談的話,我感覺有一定概率會談崩。”

許水星:“我還沒想那麽多。”

“你呢,你怎麽打算的?”

許元永笑了一聲,“我啊,在家裏呆到他們受不了我,把我逐出家門的時候咯。”

許是許元永的回答太無厘頭,兩人一塊笑起來,小門那裏出現一個阿姨,喊著可以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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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家人沒有到齊,許家就是如此,除非許玉生要求,並且是特別的節日,大家才會聚齊,像這樣平常的日子,哪怕是接近過年,家裏人也很難全部聚齊。

不過對許水星來說都一樣,她的位置一直是在最後,因為年紀最小,但許玉生入座之後,拍了拍自己右手邊的位置,“水星坐這裏來。”

許水星看看在場的幾位兄姐,他們聽見許玉生的話,抬眼看了看許玉生和許水星,隨即低下頭,擺弄麵前的碗筷。

蘇蒻婉讓她坐過去。

許水星隻得過去坐下,在後方的許橙伏在桌麵上,“幾年不見水星,感覺你一點都沒變,而且還變漂亮了,四哥,你說是不是?”

許橙是二夫人的小女兒,隻比許水星大一歲,她臉上還有一些孩子氣,更有一絲屬於徐家人有的城府和算計,讓人看了不太舒服。

“唔,是漂亮了。”許元永抬起頭,和身後的阿姨說道,“我不要喝酒,幫我從櫃子裏取一瓶威士忌,隨便哪瓶都可以,再給我一些冰塊,謝謝。”

許玉生親手給許水星腿上鋪上餐巾,他冷哼一聲,顯然是衝許元永去的,“除了喝酒睡覺,你還會些什麽?還威士忌,別給他拿。”

在餐桌上被訓斥,還有兩個妹妹和一個弟弟在,怎麽著也讓人麵上有些掛不住,但許元永隻是笑笑,“那我不喝了,阿姨,放回去吧。”

許水星看了眼許玉生,又看了眼許元永,看來她沒在家的這幾年,這兩人的關係反而更惡劣了。

阿姨正要關上櫃門,許水星扭頭,“阿姨,我喝,拿給我吧。”

“誒呀誒呀……你們呀。”阿姨又把酒拿出來,她把酒啟開後遞給了許水星,許水星則把酒遞向許元永,“喝吧。”

許玉生又是一個冷哼,“喝喝喝,喝死你們倆。”

蘇蒻婉用筷子打了一下許玉生,“幹什麽說這麽不吉利的話,再說出去吃。”

桌子上的菜基本都是許水星喜歡的,蘇蒻婉說許玉生三天前就開始念叨她了,開始讓廚房準備菜式,有些菜準備工作都要做好幾天,他總念叨著許水星愛吃什麽不愛吃什麽。

“謝謝爸。”許水星低聲說了句。

許玉生用公筷又給許水星碗裏夾了一塊燒臘,“這個好吃,這個你愛吃。”

許橙在對麵看著這景象,沒什麽胃口了,“不吃了,我明天要考試,備考去了。”

許玉生看得都懶得看她,低聲和許水星說:“上個月她給男朋友買了輛四百多萬的跑車,我說了她,和我慪氣。”

“你管她的呀,她花的自己的錢,聽說那男朋友也給她花了不少錢。”蘇蒻婉也顧著許元永和許水星另外一個姐姐許夭,許夭對她很冷淡,隻點點頭,然後將她夾的食物放到了另一張空碟子裏。

蘇蒻婉看見了,柔聲問著是不是不喜歡今天的菜。

許夭看了眼許水星:“沒有,都挺好的。”

蘇蒻婉又開始給她夾其他的菜。

她討好全家人討好成了習慣,如果大房二房在這裏,她會更卑微。

許水星垂下眼,又開始覺得嘴裏的食物味同嚼蠟了。

飯吃到中途,許玉生便放下了筷子,他清清嗓子,用水漱了口,那副老紳士的派頭他維持許多年了,“這次回來,就別回去了,京城有什麽好,全是沙。”

不等許水星說話,“你和小書的事情,我仔細想過,不合適,你就在家裏,等年後,阿爸給你介紹更好的,你去見見,合適的話就定下來……”

“許先生你在說什麽?!”蘇蒻婉不可置信地發聲,她一貫就叫許先生,用親昵的屬於夫妻間的口吻,“我們之前不是……”

“這種事情你不要插嘴,”許玉生目光淡淡地落在蘇蒻婉身上,那是一種不容抗拒的威嚴眼神,更是沒有將蘇蒻婉放在平等的伴侶的位置上的上位者的眼神,他看向已經放下筷子的許水星,“我也是為了你好。”

許水星慢慢嚼著嘴裏剩下的食物,難怪許元永在飯前約她去花園說了那番話,哪怕許玉生在這些子女當中最愛她,但如果能用她交換到最可觀的條件,那也算是兩全。

她當初離開,就是厭惡極了許家大家長唯我獨尊的高高在上的姿態,他任意安排著他人的人生,強迫每個人按照他規定的路線生活。

是她自己好了傷疤忘了痛。

也是許玉生將那點父愛拿捏得剛剛好。

“年後我跟唐晚書約了納米比亞的旅遊,這是我自己的事情,您如果插手的話,”許水星語氣徐徐,“我不認為您能達到您的目的。”

許玉生在旁邊洗了手,又慢慢走回來,“你的手機我已經讓人收起來了,這段時間你就好好待在家裏。”

“要吃什麽和阿姨說,去哪兒玩和阿安說……”他後又看向飯桌上其他人,“別讓我知道你們其中的哪一個幫她聯係上唐家,否則別怪我不給你們臉,蒻婉也是一樣。”

他忽然變臉…..不,從一開始就是,從最開始在家門口,蘇蒻婉在說那些話的時候,他的表情就有些怪異。

許水星孤立無援,“您拿我跟唐家談了什麽條件?”

“本來我是想等年後再告訴你,”許玉生歎了口氣,他枯槁的手摸了摸許水星的頭發,這是他最小的女兒,他哪能不疼,可唐家那個老東西,哼,“但感覺瞞著你,我心裏也過不去,我的要求並不過分,我希望他們能給予你百分之十的股份。”

“10?”許水星一下子站了起來,“你獅子大開口啊?”

“沒禮貌,坐下!”許玉生佯怒,“是給你,又不是給我,你一個人去那麽遠,我多擔心。”

“我沒說要和他結婚,我自己也有錢,”許水星很久沒發這麽大脾氣,她向來能將情緒控製得很好,可是對上許玉生和蘇蒻婉,她總是失控,“完全沒影的事情,你去找人家談這種條件,你要不要臉啊?”

話音一落,飯桌上什麽聲音都沒有了。

這樣的話,也隻有許水星敢對著許玉生說了吧,連許元永都把酒杯放下了,蘇蒻婉也是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許玉生拉著許水星的手腕坐下,“我也不是真要,但他們要是真給,也能證明小書是個靠得住的,到時候拿不拿,你自己做主,這樣總行了吧。”

“手機還我。”

“那不行。”

“許玉生!”

“沒禮貌。”

許水星氣得渾身發抖,她臉慘白,完全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許玉生的控製欲和專斷變本加厲,一點反應的時間都沒給她。

蘇蒻婉幾乎都快以為許水星快暈倒,她驚慌失措地招呼著阿姨,“阿妮阿妮,快拿點冰來給水星冰一冰。”

“我沒事,”許水星低頭抹了下眼睛,“你們吃吧,我不吃了。”

她轉身出了餐廳。

拖鞋踩在地毯上發不出任何聲音,但走出餐廳後,許水星還是立刻感覺到自己身後有人,她轉身,對方被她猝不及防的動作嚇了一跳。

“水星小姐,我叫阿安,是你的新保鏢。”對方皮膚很黑,像是在海島上風吹日曬過後的皮膚,很健康,有著一口大白牙。

許水星沒什麽表情,新監視器才更加準確吧。

但她也不會為難隻是拿錢辦事的人,她上了樓,回到房間裏翻箱倒櫃,還檢查了座機線,果然都沒了。

許玉生沒跟她開玩笑。

許水星從自己以前的書櫃底下翻出一包好些年的香煙,她四處找打火機,但沒找到,這時,門在外麵被敲響。

阿安的聲音跟著響起,“是元永少爺。”

許元永給許水星帶來了一包完整的新的香煙和一支打火機,“別和阿爸計較,他年紀大了,犯糊塗。”

“那把你手機借我。”她拿走香煙和打火機,又伸手要東西。

許元永寵溺地笑笑,“妹妹,這不可以。”

許水星說了聲謝謝,用力關上了門。

許元永摸摸鼻子,看向阿安,“辛苦你了,水星從小脾氣就壞。”

阿安趕緊搖頭,黑皮膚底下出現一抹奇異的紅,“沒有沒有,我是水星小姐的忠實粉絲,我不覺得她脾氣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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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陽台,晚風把她的衣擺和發梢一塊吹得揚起來,冷豔的臉上隻剩下平靜的冷漠,隱藏在煙霧繚繞後麵,她手指煩躁地敲著躺椅扶手,聽著花園裏的蟲鳴,更覺得煩躁不安。

悄然間,一顆淚珠就順著眼角滾了下來。

這顆眼淚滾進了發絲間,像是從未出現過。

已經二十八歲的許水星,都不知道多少年沒掉過眼淚了,大部分時候她的眼淚都隻在電影裏掉,許水星自己不愛哭,她從小就不愛哭。

在這樣的大家庭裏長大,她自尊心強得出奇,就是因為和年輕時候的許玉生相像,所以許玉生才對她格外偏愛——但現在看來,這種偏愛好像不是什麽好事,許玉生明顯在為這份偏愛做一些無理取鬧的事情。

她覺得生氣,又難過,無可奈何之中又夾雜著不安,或許回家本來就是個錯誤,可蘇蒻婉看見她,看起來那樣開心。

她抽完幾支煙,有些喪氣地躺進椅子裏,想道,這回,唐晚書不僅知道她是小老婆的女兒,還知道她的父親利益熏心是個神經病、貪財鬼。

她沒有秘密了。

作者有話說:

小書:這樣的姐姐,我會更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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