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天色漸暗, 喬夫人送兒子回小院,再回來時,聽到自家相公正在哀歎後院養的那隻烏雞, 不禁失笑:“那雞難道不是你買來給阿影玩的?這會兒心疼什麽。”

此事說起來著實有些好笑。

四月下旬,喬博臣突然收到京中來信——飛鴿所傳之信上不僅有娘親親自寫的‘事態緊急,速啟’,還封了家族傳遞密信時規格最高的紅印火漆。

看到後登時嚇得喬博臣一個激靈, 還以為自家出什麽大事——比如親姐因為先帝駕崩被送往尼姑庵。他雙手顫抖著,眼淚差點就要‘吧嗒’落下。

喬夫人還是第一回見自家相公如此狀態, 心中驚慌,看著他拆了十來次,終於將這火漆拆開,隨後緩緩鋪平信箋。

喬夫人攥著手帕, 等待那信中內容展開,一顆心都懸在了嗓子眼兒。

然後, 喬夫人就眼睜睜看著自家夫君從一副眼淚在眼眶裏打轉的狀態到平靜, 再到咬牙切齒——“就為了叮囑我, 讓我看住幺弟別再亂跑, 用了家族最高規格的火漆封信!我……”

喬夫人確定自家相公沒說出來,但做了口型的那個字是‘爹’。

身為兒子,到底不能言父之過,喬博臣終究還是把這句話咽了回去。

不過, 喬博臣即便再生氣,還是按照信箋上所書——千萬不要強行關押阿影, 他脾氣倔, 你要以柔克剛,用他喜歡的東西‘拴’住他。

仿佛是真的擔心他們兄弟鬩牆, 阿娘列了好些喬影曾喜歡過的東西:鬥雞、武鬥、鬥詩……

喬博臣當時原話是:“看到這麽多鬥,我現在肚(dou)子疼。”

除此之外,老夫人最後還來了一句,說知道二兒子官位低,俸祿無幾,已經安排侍衛加急送去八千兩白銀,千萬好生照看幺弟。

喬夫人看到那個‘八千兩白銀’時整個人都愣了愣,她這輩子都沒想過如此多銀子。

而這麽多錢卻隻是喬影留在他們家幾個月的開銷而已。

喬夫人不禁對這個弟弟愈發好奇,她不知道喬家那些醃臢事,隻當喬影是喬家大人們捧在掌心長大的小少爺,真真是寵到了極致。

喬博臣前腳說自己肚子疼,後腳安排了侍衛去找喬影後,就出門去買雞。

不然他能怎麽著?

自家娘親都寫了幺弟喜歡鬥雞、武鬥、鬥詩,後兩個他都不行,隻能先買隻雞湊活湊活,到時幺弟不滿意了,自己陪他寫打油詩。

當晚,喬夫人就見自家相公牽著一隻雄赳赳氣昂昂的白羽烏骨雞回來了。

廚娘看到這隻雞,高興的笑了笑,問:“老爺,今晚要殺雞?”

喬博臣當時連忙把雞抱懷裏:“去去去,這雞是你說殺就能殺的?給我好生養著!能不能留住幺弟的心,就看這隻雞了!”

當時大家都覺得這隻雞挺漂亮的,喬影應該會喜歡。

哪想到喬影剛到家的那日,喬博臣興衝衝的帶喬影去看雞。

“這隻雞真的非常漂亮,幺弟,快來看。”

喬影本來挺蔫兒的,見二哥這麽有興致,強打起一點精神,跟他去了後院。

然後,他就看到一隻羽毛蓬鬆、白花花的……肉雞。

鬥雞鬥雞,是鬥哪隻雞肉比較好吃麽?

偏生喬博臣這個從來沒紈絝過的二少爺不懂其中彎彎繞繞,隻覺得幺弟是哥兒,哥兒不都喜歡漂亮、毛茸茸的東西麽?這隻雞看著就手感不錯,抱起來也乖。

他說:“幺弟,喜不喜歡?二哥專門給你挑的。”

喬影盯著那隻雞看了半晌,道:“看得出二哥是費了心的,不如燉了,給二哥補補?”

喬博臣感覺他想說的是給自己補補腦子。

但他還是義正言辭的再次阻止了自家磨刀霍霍的廚娘,說自己就要養著這隻乖巧的烏骨雞。

可是,今兒個距離他養烏骨雞才四個月,這雞就被幺弟拿去燉了,最關鍵的是,燉出來的湯他一口都沒喝上!

喬博臣在心裏為這隻雞默哀,忽然聽到了幾聲打鳴。

他心中錯愕,不敢置信的去了後院,發現那隻乖巧的烏骨雞還在後院散步,瞧見他後一個扭身,給他看雞屁股。

“這、這雞沒死?”喬博臣震驚的問跟來的喬夫人。

喬夫人比他還震驚:“對啊?”

“那你們喝的雞湯?”

“哦,那是阿影讓喬初員去酒樓專門買的,他說這隻雞有點老了,估計不好吃。”

喬博臣:“……”

他的雞沒死,分明是值得高興的事情,可他卻怎麽都開心不起來——他現在感覺不僅是自己被幺弟嫌棄,就連自己的雞也被嫌棄了。他這個雞怎麽就老了?

喬博臣心傷了一會兒,奮筆疾書,給京中寫信,告訴他娘和爹,幺弟對那個書生確實好,非常好,已經完全超出‘同窗情誼’了。

蠶豆為證。

喬夫人看著他的信,沒好氣道:“這京中剛收成的蠶豆,咱們家前幾年都沒見過,今年阿影來了才得到,你難道還覺得這是娘專程給你送的?”

喬博臣:“……”

所以這封信成了他自取其辱?

喬博臣頓了頓,說:“那便等幺弟心儀書生的院試成績出來,我再給京中送信。倘若他能高中案首,便是連中小三元。到時還能勸阿娘同意這門親事。此次恩科考生中,才者如雲,即便是比起京中院試學生水準,也不差多少。”

喬夫人顯然也是了解院試的,道:“確實不差多少,光是我聽說的,便有羅家大公子、秦家旁係幾個公子,還有咱們府學教諭家的孩子,一個個都是才高八鬥之輩。更別提還有其他幾個府城的學生。”

“夫人說的是,此外,那少年今年才十四,倘若真能中此次恩科案首,便是少年天才。日後隻要勤奮苦學,很可能在加冠之前,考中進士。”

喬博臣這話雖然有些誇大,但也算是有所根據。這幾日他在考棚中,也聽評卷官們說了一些考生答卷情況,有上百份都非常優秀。可今年恩科,估計隻能考中八十人左右。

如果何似飛十四歲就中了案首,並且是在競爭如此激烈情況下爭得的,那他確實有中進士的資質。隻要勤奮苦學,穩紮穩打,四年後去考鄉試、會試和殿試,便有很大機會接連考中!

“相公這麽看好那少年?”喬夫人驚訝道,要知道,即便是喬博臣自己,也是二十二歲才中的進士,這在京中已是十分有出息了。

“那少年考第一場時是第一個交卷的,應該不差,不然不敢交卷這麽早的。”

兩人屋內的燭光熄滅,洽談聲漸漸淡去。

翌日,喬影還沒醒,先聽到主院那邊傳來一聲哀嚎:“冰塊呢?我記得我去監考前還看到的冰塊呢?那麽大兩盆冰塊呢?”

前幾日都沒好好睡,好不容易睡個安穩覺的喬影把頭埋進枕頭下,隔絕這等噪音。

那冰塊是他讓喬初員通過一些不正當手段買來,並臨時挖了地窖來儲存的,怎麽就成了二哥的冰塊?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喬影再次轉醒,用了早飯後趕往羅織書肆。

在書肆門口,他聽到一些明顯是準備考九日後鄉試的秀才們在談論今年院試恩科的盛況。

“這些學生今年是瘋了嗎,都擠在一起考院試——我記得有些格外出名的,都是連中縣案首和府案首,他們要是岔開多好啊。”

“就是,連中小三元的名頭就算不如連中三元那麽響亮,但好歹也是個能吹一輩子的事情啊。這些小書生,真是,哎,年少不知名氣重要啊。”

“黃兄,別為那些少年們唉聲歎氣了,他們指不定都對自己很自信,覺得自己能中院試案首呢。”

“我還是覺得可惜啊,你想想,就是那連中小三元的名聲一出來,日後考鄉試,如果答卷精彩,指不定會被學政大人提為解元呢!”

“你說起學政,我想到今年院試的學政大人來頭不小啊,是侍郎大人吧。”

“噓,不可罔議朝廷命官,小點聲,我聽說今年院試,就連巡撫大人都來坐鎮了。”

“嘖嘖,那今年的院試案首豈不是能入這些大人的眼,如果日後去京城,考中進士後,豈不是……能平步青雲?”

“這麽一說,我倒是不希望有人能連中小三元了,這也太讓人嫉妒了吧?”

“哈哈哈,黃兄好坦誠。”

聽他們說前麵那些,喬影還挺感興趣,但到了後麵,喬影又頗為氣憤——他經過那些人時,瞪了他們一眼,這才上樓。

何似飛此刻已經在樓上等著,掌櫃的知曉他經常和喬家公子一起,見他獨身來,徑直就請他上樓了。

見喬影上來時麵色不善,何似飛眉尖揚了揚,配著他挺拔的鼻梁和唇邊若有若無的笑,看起來頗有種玩世不恭公子哥兒的潛質。

看到他這張臉,喬影登時什麽氣憤、惱怒一下就拋到一邊:“似飛賢弟。”

“知何兄。”

喬影目光掠過他的唇,顏色還是有些淺,隻是不像昨日那麽蒼白了。

何似飛沒同他落座,隻是哥倆好的攬著喬影的肩膀,帶他一道下樓:“聽說知何兄喜歡木雕?”

“……喜歡。”

喬影心中驚異,麵上卻不顯,自從昨日那‘以身相許’後,他總覺得這人像是已經知道了他哥兒的身份,可又好像什麽都不知曉。

但、但如果他不知道自己哥兒的身份,是找誰打聽自己喜歡木雕的?

畢竟,‘晏知何’這個人根本就不存在,喜歡木雕的隻有喬影。

“喜歡就好,知何兄還喜歡海棠?”何似飛繼續說。

喬影閉了閉眼,跟著他的步伐,輕聲道:“因為你才喜歡海棠。”

以前他所喜歡的隻是各種‘鬥’,鬥雞、鬥鳥、鬥武、鬥詩……海棠那嬌嬌嫩嫩脆弱不堪的花朵,還沒有淩霜綻放的**來的有意思。

當然,這隻是喬影之前的想法。

何似飛步子一頓,連帶著喬影也被他帶停,喬影以為他要說什麽,心中慌亂如小鹿亂跳,可何似飛卻一字未發,隻是帶著他走得更快了些。

很快,兩人停在悅來客棧樓下,喬影不知道何似飛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隻是跟著他進去、上樓,繞過三個要跟何似飛打招呼的同窗,‘砰’得一聲推門進入何似飛的房間。

喬影聽到那幾個同窗驚訝的話語:“何兄怎麽了?”

“有什麽著急的事嗎?”

“……我第一回見何似飛這樣。”

喬影心說自己也是第一回。

可下一瞬他就沒心思聽外麵人說話了,因為似飛賢弟拿了一塊雕刻了大半的海棠樹木雕……

“原本是想依照知何兄想法,雕一樹海棠的,但我更想把知何兄也雕上去,隻能請知何兄在我麵前。我好看著,仔細雕。”何似飛眼尾因為笑容而上揚了些,“知何兄莫怪我先斬後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