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翌日寅時, 何似飛拎著明顯被填地鼓鼓囊囊的書籃同幾位好友下樓。

惹得王棧等人不住大驚小怪:“這、何兄,這是你要帶去的書籃嗎?”

何似飛將書籃放在凳上,落座吃飯, 聞言眉尖挑了挑:“不然呢?”

“何兄怎麽裝了這麽多東西?”

“這麽多,能帶進去麽?能揭開上麵的布帕瞧瞧麽?”

何似飛為人大方,他們想看,就拿起了布帕。

“有菜、饅頭, 我好像聞到了醃蘿卜的味道,好久沒吃我娘做地醃蘿卜了。”陳康口中生津, 不敢再看,連忙端起桌上的粥喝了起來。

王棧跟何似飛一般大小,平時說得話多些:“何兄這是打算在號房裏生火煮飯麽,可是聽說院試考題比府試要難, 而且題目也多,考試時間還少了一日……”

另一個少年道:“也不一定要在白日裏做飯, 晚間待收了答卷後, 不也能吃一頓麽——考了整整一日, 如果能吃頓好的, 那真是人生一大妙事。”

何似飛確實也沒有在考場上煮飯的經曆,他將筷子放下,道:“看情況吧,如果答卷速度快, 也可趁著午間煮一鍋吃食。”

吃完早飯後,眾人一道前往考棚。

恩科的排場果然非同凡響, 早先就有流言說太守大人為了維護安穩的秩序, 借調了附近一個營的兵過來。

何似飛站在考場外,看著那些身穿鐵甲, 明顯帶著些凶悍和殺伐氣的士卒,心道果然是借調了士兵的。不過想想也是,新皇登基,大赦天下,開恩科,減刑賦。恩科是彰顯新皇威儀的要事,自然得開得漂亮,要是傳出舞弊情況,各地太守恐怕得官帽不保。

同此前兩場考試的流程一樣,上報名字後進入考棚大門。邁步跨入,是一道長而窄的通路,兩側被舉著火把的士兵把守,考生需要在此先將書籃放下,脫去身上衣物,隨即有士卒將書籃和衣物提走檢查,考生則需要赤著上半身,下身僅著一條褻褲,走過這被火把照得通明的道路。

全程須目不斜視,不可偏頭轉頭,走姿不可忸怩,不可過快——以防有人將小抄記在身上,或藏在身體裏。

走過這條路後,還會有士卒在其發間檢查一番,確認沒有夾帶任何違規物品後,方可在禮房領取自己的號房木牌。

這時,書籃和衣物等會被士卒盡數歸還。

何似飛在禮房後門屋簷下穿衣服——當然,周遭依然火把通明的,依然有士卒在看守。

他麵不改色眼觀鼻鼻觀心的穿上衣服,將自己出門前整理好、這會兒已經被完全胡亂塞一通的書籃用布帕蓋上,走去院內排隊等候。

何似飛心說就科考檢查這等嚴苛程度,‘女狀元’‘女駙馬’的話本依然在茶館戲樓裏經常流傳,當真是藝術源於生活,高於生活。

所有考生在規定位置站定,一同拜過孔夫子後,分列由侍衛帶領入號房。

這回不按‘府試成績排名順序’,也不按‘身高’排,而是隨機抽取的號房。也就是說,院試並非像府試那樣,知府會照顧縣官的麵子,一般都從縣案首中提拔一個出來做府案首,而是打亂了所有考生號房順序,不管是哪個府城的案首,在這裏都不會得到特殊照顧。

何似飛運氣較好,抽到的號房靠走廊,周圍百米也沒有茅廁,在這大夏天裏,是難得既通風涼快又沒有茅廁臭味幹擾的‘風水寶地’。

何似飛暫且沒管號房的位置,他進去後先點了蠟燭,將桌板和坐板卡好,確認沒有出現府試那樣卡不住坐板的情況,便鬆了口氣。

畢竟要在這裏窩三日,他可不能一直跪坐答題。

院試的號房同此前府試一般大小,隻是這裏明顯比行山府維護的好些,看起來頗為清爽。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院試號房的門很高,已經到了何似飛肩膀處,站直後才感覺自己能呼吸道新鮮空氣,坐下去就真像是被關了禁閉。

由於門板高度,考官基本上看不到考生在號房裏做什麽,這樣提前交卷時也瞧不見考生舉手示意的動作,便給每個號房都懸了鈴鐺,想要交卷便晃動鈴鐺,自然有教諭和衙役前來收卷。

這會兒才過卯時,天未大亮,坐在號房裏什麽光都透不進來。但院試隻允許考生攜帶兩根蠟燭,這點用量根本不可能支撐三日,何似飛估摸著兩個時辰就燃沒了。

因此,白日裏便隻能靠從門板透下來的自然光寫答卷。隻有在傍晚收卷前,天色已昏,答卷還未寫完時,再點了蠟燭來應急。

如此一想,何似飛將筆墨紙硯擺好,書籃裏的鍋子和蔬菜整理好後,便吹熄了燭火。

得省著用。

他背靠在牆上休息,等待發卷。

喬影昨兒個近乎一夜沒睡,卯時更是在**都呆不住,換了衣服,遮了朱砂痣,便要出門。

他二哥此刻早已去了考棚,偌大一個院子沒人敢攔他,喬初員隻能跟在小少爺身後一起出去。

喬影倒是完全不怕被人識**份,這裏是羅織府,可不是京城,除了府裏的丫鬟仆從,知道他是‘太守大人幼弟’身份的沒幾個。更何況,其他人縱然是知道‘喬影’這個名字和身份,跟他的臉卻都不大能對上。畢竟‘喬影’這個身份可基本上沒在羅織府百姓麵前露過臉。

但百姓們即便不曉得喬影的身份,見他周身氣度,也覺得他是高門大戶出來的。

故此,喬影出現在考棚外時,在這裏送了自家孩子考試,還未曾離去的父母們便不自覺地為他讓開一條道。

喬影心說這些人在幹嘛,他又不能進去,也不想進去,他就是想站在似飛賢弟一個時辰前曾經站過的地方,為他加油打氣。

那些百姓見喬影隻是站在外麵,片刻後倒是恢複如常。

有一些零碎且小聲的隻言片語傳進喬影耳朵:“我方才送我們家少爺,好像聽說行山府今年四月那位作詩奇才何案首也來參加恩科了。”

“別好像了,就是來了,我便是行山府人,方才他進去我看見了的。”

“誒誒誒,你們說哪位?行山府案首?各位兄弟,這可是院試,前來科考的案首多了去了,行山府可不算什麽大府啊,就咱們羅織府而言,前兩年的案首秦公子也參加了。”

“可是羅、朱、秦三大世家的秦家?”

“不然呢?哪個秦家還能培養出府案首?”

“別說秦家的案首公子了,就連那羅家,羅大公子羅京墨也是四五年前的案首吧,隻可惜他考中童生後就出門遊曆,不然早早是秀才了。”

“噓,這裏沒羅家人吧,我悄悄說,羅公子當年剛考中府案首時,趁熱打鐵考院試,肯定不在話下,但現在他都出門在外多年了,那些知識……萬一他忘了呢?”

“哼!”

“好一個忘了!”

“羅公子天資聰穎,外出遊曆前羅織府誰人不稱道他一聲‘少年神童’,如今遊曆四年歸來,對我朝各地風土人情、人文地理皆了解更加透徹深刻,豈是那些隻知曉書本知識的書生可比?”

這話雖然有點道理,但卻打壓了一群書生,人群裏的普通小老百姓不敢回應,其他世家仆從卻憋不了這口氣。

“我倒是見識了,院試考前還要有遊曆見識,我讀那些大家的生平,也沒見誰考院試前遊曆的。”

喬影也被那句‘豈是那些隻知曉書本知識的書生可比’給氣著了,不過他這人就算計較,對象也不會是無名小卒,畢竟全天下百姓無數,要是讓每個人都按照自己的意思來,那得多累啊。

加之此人也並非故意攻訐似飛賢弟,隻是把所有沒遊曆的書生一巴掌‘打壓’了。

所以他權當沒聽到。

這邊百姓們嚷嚷的聲音有些大,衙役和士兵很快過來趕人,這下喬影連這塊地都不能站,隻得迅速閉上眼睛,許願似飛賢弟一切順遂,這才帶著喬初員離開了。

何似飛此刻已經拿到了考卷,但由於光線太暗,他點了蠟燭仔細審卷。

這是必須要做的,畢竟若是一會兒開考後,再舉手、搖鈴、呼喊說自己考卷沒印全,那就權當違紀處理,要被逐出考場。

何似飛一字一字的默念考卷,待他翻到第三頁的時候,赫然發現此頁全白,跟上一頁的題目形成明顯斷層——接不上了。

他原本早就調整好的平穩情緒突然被打破,胸腔內心髒‘怦怦’直跳,目光都有一瞬間凝滯。

——在院試這樣氣氛尤為嚴肅的大考上突然經曆這麽一遭,即便是何似飛,都不免生出一種慌亂之感。

他對著燭火再三確認那考題接不上後,立刻搖鈴。

片刻後,他號房的門被士卒從外麵打開,跟隨而來的教諭檢查過考卷後,確認有疏漏,對士卒微微頷首,士卒收走了何似飛這份考卷,複又將他號房之門鎖上。

不到半柱香功夫,一份全新的考卷從門板上被遞下來。

何似飛深吸一口氣,接過這份考卷,重新檢查,確認無誤。他重新坐下,按住方才因為緊張有些脫力的右手,吹熄燭火,等待草紙和答卷的下發。

院試不同於府試和縣試,答案要寫在考卷上;院試有專門的寫答案的答卷,還有考卷和草紙。其中,考卷上隻可寫下自己籍貫和姓名,不可著墨再寫其他,不然按違規處理。

因此,即便是提早下發答卷,讓考生檢查是否有誤,也不擔心有考生會搶先答題。

經曆了這麽一回,何似飛再寫題時更加全神貫注,當他打完草稿時,抬頭看天,感覺應該還沒過午時。

想到午後氣溫會驟然上升,人縮在這彈丸之地定然被熱得昏昏欲睡,何似飛暫時不打算吃東西,而是先把答案謄抄上去,檢查無誤,搖鈴交卷後,這才收拾著自己的書籃,去往旁邊供交卷考生歇息的走廊,點了炭火,煮了蠶豆,就著醃蘿卜和饅頭,吃了頓午飯。

蠶豆的清香吸引了在旁邊監考的喬博臣,他記得昨日自家廚娘也煮過蠶豆,也是這個味道。

——不是他自視良好,今兒才八月初三,北地的蠶豆才剛成熟,就算羅織府內其他世家能買到,但要運過來,少說也得一兩個月。他家的蠶豆可是祖父留下的侍衛快馬加鞭送來的。

現下在羅織府定然是頭一份。

那……為何有考生能吃到這蠶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