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這還要歸功於喬博臣在羅織府當太守六年來, 未曾提過一句出身,隻兢兢業業治理一府之地。羅織府幾大世家打聽不到他的背景,隻當他是科考出身、毫無倚仗的農家子。
畢竟, 隻有那些毫無背景的進士,才會在年近三十,還隻是一位‘普通太守’。
但凡稍微在京中有些關係的,或者才學特別出眾的, 哪會被‘下放’到地方當官啊。
世家們很清楚其中彎彎繞繞,自然而然就覺得這喬知府根基薄, 但因其為官手腕和政紀皆不錯,便起了同他聯姻、攀親帶故的心思。
——要是知道喬知府他爹是兵部尚書,大姐是當今太後,大哥是鎮北大將軍, 估計就是讓這羅、朱、秦三大世家向天借膽,也不敢起這等心思。
同樣的對話也發生在朱家。
朱家那位年逾弱冠的青年聽後微微搖頭:“爹, 即便對方是一府之主, 是太守, 這婚事也不可。孩兒即將要參加鄉試, 先生說以孩子的資質,解元都是囊中之物——孩兒日後定能考中進士,且官位應當不在太守之下。因此,孩子不想求娶那喬小公子為正妻。”
“你不是上回偷偷瞧了一眼, 說很、很……”
到底年紀大了,朱家老爺不好意思對小輩的容貌品頭論足。
朱公子笑道:“容貌精致絕色又如何?我們家要的是品性純良之賢妻, 且他還是哥兒身份, 著實當不得朱家正妻。”
但要說納個妾室,太守定然不會應允親弟弟為妾, 朱公子便沒再多言。
翌日一早,何似飛同朋友一道去報名院試。
因為參加恩科的童生實在有些多,四人即便起了個大早,前麵排隊的人頭依然簇成了條看不到首的長龍。
報名時間隻有三日,過時不候,故大家雖然覺得排隊很費時間,依然隻能老實的站著。誰都不想拖到最後一日再報名,到時萬一出個差錯,這趟郡城就白來了。
先前何似飛聽說羅織府境內有一條運河通過,商貿往來極為便利,他昨晚剛到府城,還沒來得及見識一下那運河的壯闊,倒先看到了一條蜿蜒貫通了整個府城主街的河流。
這條河名為羅織。不寬,約莫丈許,其上有橋梁十數座,方便兩岸百姓往來。
何似飛他們考院試的考棚就建在羅織河一側,對麵是聞名整個瑞林郡的吊腳樓。
排隊了有一個多時辰,前麵的人總算少了些許,王棧低聲悄悄給他們說:“那吊腳樓裏住的可都是很……很漂亮的姑娘……”
他隻比何似飛大一歲,還未定親,長這麽大連姑娘家都沒見過幾回,說兩句便開始害臊。
旁邊有正在排隊的不認識的童生笑他:“毛都沒長齊的小子,居然還知道這些事。小少年,我問你,你可知道,為何對麵那些吊腳樓現在窗戶皆緊閉,不見有人語呢?”
說著,他指了指天,“現在可都快巳時了,尋常人家就算睡個懶覺,這會兒也該起來了吧?”
王棧睜著一雙好奇無辜的眼睛,說:“不、不知道。”
旁邊立刻傳來一些了然的笑意,笑得王棧抓耳撓腮,急切詢問:“到底為何啊兄台?”
那位童生說:“這還不簡單,定然是昨夜被翻紅浪,太過操勞,因此,白日裏才起得晚啊!不然,你說裏麵的漂亮姑娘,俊俏哥兒,靠什麽活,嗯?”
王棧一張臉唰得一下全紅了。
他們這邊笑聲不小,加之跟對麵吊腳樓就隔了一道河,何似飛眼尾餘光覺得有什麽動了動,偏頭看去,隻見對麵吊腳樓有窗戶打開,一位青絲盡數垂下的姑娘探出頭來,似乎在打量他們這群童生。
見到對麵有姑娘開窗,這童生們立刻噤了聲——要是別的日子,他們還能同對麵貧嘴一兩句,但今兒個報名院試,大家還是顧及著讀書人的臉麵,努力裝正經。
對麵那姑娘看了一會兒,見無人捧場,便又關上窗休息去了。
何似飛聽到方才笑得很大聲的一位童生嘀咕:“無非就嫌棄我們是童生唄,給我們笑一個都不樂意,過幾日等那鄉試報名,就能看到她們一個個都打開窗在屋裏搔首弄姿呢。”
旁人的話,無論刺耳還是悅耳,何似飛一般都不作表態,偶爾能聽進去一兩句,也隻會篩選其中有效信息——
待他們報名完院試,過幾日便是秀才們報名鄉試的時間了。
也對,縣試、府試、院試、鄉試、會試、殿試,除了一年一度的縣試和府試外,其他四場皆開恩科。院試和鄉試的時間便撞在了一起。
不過,也不算完全衝撞。
院試考試時間是八月初三到八月初五,鄉試時間則為八月十五到八月廿三。
以往不開恩科時,瑞林郡的院試人數一般為五百餘,鄉試人數約莫一千六百餘。院試與鄉試的考棚雖都在一條街上,中間卻被阻隔起來,互不相通。
但今年特殊,恩科期間,院試和鄉試報考人數成倍增加,單一考場的考棚已不夠用,於是中間那道阻隔被暫時撤下,兩場科考共用考棚。
待何似飛等人報考結束,已經過了午時,幾人回客棧用了飯,便計劃著同去書肆買些太守喬博臣大人的著作。
有了上回經驗的何似飛其實不大想買,不過還是敵不過同窗的熱情,隻能被拉了去。
喬影自從三個多月前被二哥的人帶來羅織府,便一直沒機會出府城。
他可以在京城老家裏麵玩‘金蟬脫殼’‘離家出走’‘一走了之’,可跟這個不大相熟的二哥,喬影隻能規規矩矩聽話。當然,他要是不聽話,喬博臣說抓回來後就把他禁足在院內,再也不讓出門。
喬影出生時大哥已征戰沙場,大姐遠嫁襄殷,二哥一直在讀書科舉,中了二甲進士後便在外當官,可以說,自他有記憶開始,這幾個哥哥姐姐對他來說就是有血緣關係的陌生人。
但喬博臣對喬影也不算苛刻,他們家能有現在的榮華,少不了祖父從中出力。而祖父為何會在垂垂老矣時還費盡全力為他們鋪路——是為了讓他們兄弟姊妹幾個都發達些,這樣小小的喬影應當不會受委屈。
想到當年的事情,喬博臣縱然不大喜歡這個張揚跋扈的弟弟,但對他還是狠不下心的。
說白了,喬影不過是爹娘為了穩固地位,為了大哥的前程所故意算計生下的孩子罷了。也是個可憐孩子。
喬影能長成這樣,爹娘那邊的不管不顧也‘出力’不少,喬博臣隻能暫時頭疼的接了這個燙手山芋,並且讓自家大郎喬南星多陪小叔叔玩耍,莫要讓小叔叔無聊。
喬博臣的大兒子今年十二,比喬影小四歲,看起來卻已經是喬博臣的翻版——做事一板一眼,腿還沒長長,坐在太師椅上也乖巧的不晃不動,意誌力在同齡小孩中著實超然拔擢。
喬影看到嚴肅的小屁孩就想翻白眼,分明似飛賢弟比他才大兩歲,怎麽看起來就這麽不一樣呢。
喬影冷不丁地想,其實似飛賢弟也是那種非常自律、遇事不慌不亂的性子,那麽他十二歲,會不會也同喬南星一樣,是個分明還有嬰兒肥,卻努力裝鎮定、裝嚴肅的小孩?
這麽一想,喬影覺得看喬南星看起來似乎有些順眼。
因此,這三個多月來,喬影對喬南星倒還算客氣,喬南星也差不多混成了小叔叔的小尾巴。
最近,讓喬南星比較難過的是,小叔叔自從幾日前就不讓他跟著了,而且還讓夫子給他布置加倍的抄寫任務,這樣他每日抄寫完,小叔叔都不在府裏……
哎,小叔叔不帶他玩耍了。
小孩子心思筆直,一旦想了小叔叔一點不好,就能聯係到第二點——小叔叔六月時得了一塊牡丹木雕,也隻給他看了一眼,然後說小孩子不可以玩木雕,就將那很好看的木雕收入房中了。可爹爹都說他不是小孩子了。
喬影前些日子帶小孩,純粹是覺得似飛賢弟以前恐怕也是喬南星這樣的,對他就多了幾分喜愛。即便如此,喬影還是默默數著日子等恩科開始的。
——屆時似飛賢弟一定會來羅織府。
這不,日子剛近,喬影就滿城找人。
他雖然飛揚跋扈,但隻是對那些上門找茬之輩跋扈,從沒有仗勢欺人過。因此,也做不出讓城門口守衛盯著一位名叫‘何似飛’的少年。
不麻煩守衛,喬影隻能自個兒守在城門口——這時自然不能讓小孩跟過來了。
但守了好幾日後,門口不見何似飛蹤影。
喬影患得患失下,生怕自己守晚了,似飛賢弟已經進城。這不,又想要挨個客棧找人。可並非每個客棧都像悅來一樣登記客人信息,有些小客棧是給錢便能住的。
這麽折騰排查,把喬影累得夠嗆,還什麽都沒找出來。
喬影隻知上回府試似飛賢弟到的很早,便下意識覺得這回院試他肯定也一樣,卻不料上回有特殊原因,此回何似飛是正常時間趕來的府城。
兩人陰差陽錯之下,誰也沒找到對方。
喬影本來還想在恩科報名時過去看看,但被喬初員勸住了:“少爺,那、那報名時街道上人熙熙攘攘的,您、你不方便出現……”
無奈之下,喬影隻能使了最後一個法子——
讓《喬博臣太守全集》這本書,隻在郡城最大的羅織書肆發行。
這冊書本來就是喬影閑來無事校對的,對於他的安排,喬博臣便推了順水人情答應了,隻是道:“那可得印刷夠數量,不然會有不少學子買不到此書。”
喬影麵上答應,心裏卻說這薄薄一冊就要賣八兩銀子,知府大人真是斂財有道。
於是,在《喬博臣太守全集》發行的第一日,喬影就坐在書肆二樓雅間內,鎮定又焦急的等待何似飛身影出現。
第一日,沒有。
第二日,依然沒有。
第三日,也就是恩科報名這天,未時剛過,申時才啟,喬影午飯沒吃多少,正覺胃中空空****,忽然見何似飛連同幾個陌生的書生出現在了自己視野裏。
喬影‘騰’得一下站起身!
一直跟在喬影身邊保護的喬初員額角狠狠一跳,卻不敢阻攔小少爺。
畢竟,遠在京中的老爺夫人都隻是讓二少爺幫忙照看小少爺罷了,並未提一句讓少爺同那何姓少年不相往來。
喬初員後怕的想,如果小少爺得知是他在行山府用飛鴿給京中傳信,這才惹得二少爺派人去‘請’小少爺過來,他一定吃不了兜著走。
他還想多活兩年,還是不要再給小少爺折騰什麽幺蛾子了。
小少爺的事,不是他能插手的。
就在樓下何似飛拿了書準備結賬時,忽然見到一個熟悉的身穿竹月色長袍的少年從書肆樓梯處下來,四目相對,錯愕與驚喜在半空交匯。
沒等何似飛開口,喬影已經迫不及待:“似飛賢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