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何似飛雖然說是為了八月的院試在準備算科, 但他顯然此前就對此有過研究。喬影坐在他對麵,看著他一道不落的解算學題,速度很快, 答卷工整——

要知道,算學題的解題步驟非常重要,一般都是要先在草紙上計算出結果,確認無誤後, 再斟酌著語言,用合適的文字將其在答卷上表述清楚。

何似飛現在顯然省去了‘草紙上計算’這個過程, 好像每一道題讀完後,他就已經想出了答案一般。

喬影是真的不擅長算學題,他覺得那算學題題目的表達往往似是而非——也非他喜歡聯想,他就是覺得那算學題的題目有時可以理解為兩個意思。

就比如他現在看似飛賢弟正在解答的這道題, ‘前後相去千步,令後表與前表參相直……取望島峯, 與表末參合……’, 那‘參相直’‘參和’, 總得先在腦子裏過一遍數據吧。

可似飛賢弟就是能在緩讀完題目後, 寫出答案:島高四裏五十五步,去表一百二裏……「1」

喬影第一回開始懷疑起自己的智商來。

何似飛學習時,總是專注的超出常人意料,尤其現在解算學題, 很可能一個走神就亂了思路,得重新讀題審題了。故此, 他沒有注意到喬影看自己那崇拜又震撼的目光。

喬影不擅長算學, 卻也知道算學於工部的造船、造兵器,戶部的印鈔、廣盈庫, 兵部的人數統計等息息相關。

不然算科也不會成為科舉取士的必考科目。

可喬影覺得,大部分書生的算學應該都不算太好。他自幼也是拜了不少名師,有些師父提起算科就很頭疼,甚至還在私底下給他說:“好在我當年科舉時算科題目不算難,多背背題就能算出來,不然我恐怕到現在還是小舉人。”

喬影甚至記得自己年幼時,有一年書生們因為算科太難,導致那年不少熱門考中人選名落孫山,書生們甚至長跪於午門前,希望下一場會試能降低算科難度。

書生們考中科舉後,大部分都是要做言官的,故此,皇帝也喜歡這種大膽敢於諫言的,因此對於他們的請命還算重視,下一次會試果然降低了算科難度。

可自那之後,孝宗駕崩,文宗——也就是前些日子才駕崩的那位,比較崇尚算學,他在位期間,算科難度可以說是大厲朝建國以來的史詩級別難度。幸而文宗也就在位了不到十年,隻指導了三次殿試。

喬影以前一直跟其他文人都是一樣的想法——算科不甚重要,考那麽難做甚?這不是為難人麽。真正的科舉考生,能把字寫漂亮,文章寫好,論述經典,詩文精彩,就是極為不易的了。大家考中科舉都是為了當官。除去六部那幾個特定職位外,其他地方根本不需要算學。其他的官無非分為京官和地方官。當京官,侍奉在禦前,每每都是動嘴皮子的事情,完全用不上算學;即便當不了京官,當一個地方官,完全不需要自己親力親為的測量海島高度,其他計算方麵都有賬房和師爺,再不濟找民間有能耐的百姓,總能測量出來的。

可現在看著何似飛能把算學題做得這麽好,喬影的心一下就偏了——要是文宗還在世就好了,憑著似飛賢弟這一手解答算學題的水準,說、說不定日後能想一想那狀元之位!

何似飛完全不知道喬影的想法。

他會做算術題,這個完全是穿越帶來的好處。上輩子他雖然出生於末世,並未經曆過九年製義務教育光輝的普照,但他母親經曆過,且受教育程度不低,會用她僅存的教材給何似飛啟蒙。

現在他所看的這本《海島算經》的前半部分,大約就跟上輩子初高中題目難度一般。隻要讀懂了題幹後,解答起來自然快。

更別說這些算學題,老師還曾經挑了一部分給他當例題講。

現在他做題,基本上是等於‘二刷’,要是讀完題目還得依靠草紙計算,那資質可能就算愚鈍了。

至於後半部分,老師還沒來得及給他講完,就催促他趕緊來行山府府城。

不過老師也給了他定心丸,告訴他有不會的題目都很正常,且院試不會考得那麽難,隻要把《海島》的前半本和《九章》的前兩章算清楚,考過院試是沒問題的。

——餘明函當時在心裏說的是:“考個案首是沒問題的。”

這幾日喬影都在同何似飛一道刷算學題,何似飛暫時也沒有‘拔苗助長’的心思,去算那些難度加深的算學題。

他趁自己人在府城,借了些府學教諭所著的算學題目集錦,一本本的往下刷。

府城書肆裏的書本總歸是比縣城要全麵不少的。

——並且對於這種非熱賣的書籍,人家還提供租借服務。一日一百文。

喬影剛開始還跟著似飛一道看題,思考解答方法。後來發現自己實在跟不上似飛賢弟的解答速度,就拿著答案,站在他身後,在他寫完一道題後,給他現場評估是否有錯誤。

這個錯誤的範疇可就廣了,不單單是答案正確與否,還有思路以及語言的精確程度。

喬影對著答案給何似飛點了幾個錯誤,小聲逼逼:“這出題人可真好意思,自個兒的題目寫得似是而非,偏要人答卷時不可出現指代不明。”

其實何似飛的那幾個錯誤並非他不會算,隻是確實因為思慮不周而指代得不夠準確。

通過這幾日的相處,何似飛對‘晏知何’的了解又更深了一層。

此前隻覺得他古道心腸,俠肝義膽,內裏又容易害羞,心思單純。分明年紀比自己大兩歲,可兩人相處完全沒有距離感,何似飛當時甚至有種相逢恨晚的感覺。

最近聽知何兄把教諭出得這些算學書都批評一番,冷不丁的,何似飛想起初見那日,知何兄瞧著沒人敢下去阻止那位方州判的二兒子當街行凶,所發出一聲嘲諷——“嗬”,才意識到對方骨子裏也有同他一樣的輕狂。

隻是何似飛的輕狂來源於‘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信念,他就是狂妄的想踩在所有士子文人的肩膀上,位極人臣,並且,他一直默默為了這個想法而努力著;

喬影的狂源自於高貴的出身、聰明的頭腦、不俗的武力,這三點無論拎出哪一個,都能讓人趨之若鶩,更別提這些還匯聚一人之身。再加上他才十六歲,怎麽可能完全壓製住本性,像個看透了世俗的大老爺呢?

那日賞海棠花時,那個十四歲少年唐悅山的一句話說對了——

何似飛就是那亂石中紮根,拚命汲取養分,即便霜雪摧殘,依然努力生長的蘭草;而喬影則是金堆玉砌下生長出的富貴牡丹。

不管蘭草還是牡丹,都有狂的資本。

何似飛從來沒遇到一個能與自己如此脾性相投的友人。

這九日,白天‘晏知何’陪何似飛做算學題,傍晚何似飛則同他一道練基本功——所有的武術都要紮根於健康的身體。

紮馬步、跑步等體力訓練完全不能少。

喬影覺得自個兒體質已經算很好了,但他同何似飛跑回來,每天都累的胳膊抬不起來,泡了澡後才能緩和一二,然後沉沉睡去。

何似飛那邊卻能跑完後回來再做六十個俯臥撐,鍛煉手臂、腰腹力量。要不是他覺得自己年紀還是有點小,何似飛可能還會給自己加上卷腹這個訓練核心的動作。

第十日,府試結果出來。

不同於此前縣試出結果時,何似飛還在老師家裏安心學習,今兒個一大早,他就被知何兄叫起來,兩人連客棧的早飯都來不及吃,在路邊買了倆蔥油餅,蹲守在府衙被紅綢子擋著的那麵牆的第一排。

——這是一個絕佳的觀看放榜位置。

隻可惜來得有點早,得站很久。

對於府試名次,何似飛心裏有數,故此一直都不怎麽激動,他本來還想繼續做算學題來著。

但被知何兄這麽一拉,何似飛猶豫了不到半個呼吸的時間,就跟他一同出來,等候放榜。

——知何兄是真的把他當至交看待,才會以他之喜樂為己喜樂,才會如此迫切和激動。

這會兒已經過了初夏,天氣日漸暖和,但大清早沒多少人的府衙門口還是稍微有點冷的。

何似飛不小心觸碰到晏知何的手背,隻覺涼得有些驚人。

他側身擋了擋風,又攬住知何兄的肩膀,“這樣暖和了點嗎?”

兄弟之間互相勾肩搭背實屬正常,麵前那四個人高馬大的衙役也未曾側目。

喬影將手往袖口裏攏了攏,悶聲說:“好多了。”

又過了兩刻,周圍百姓圍攏的越來越多,頭頂太陽漸漸遠去之時,周遭也暖和了起來,何似飛便放下了胳膊。

百姓多了,閑聊也隨之加多,一句一句有一搭沒一搭議論著。

“今年案首會是誰?”

“我猜是寧水縣那十歲小神童,咱們知府大人平素都喜歡小孩,而且他小小年紀就能同比自己大了五歲的學子一起參加科考,還奪去了縣案首……指不定能拿個小三元呢!”

“我猜不然,沒看到那木滄縣何似飛案首的賠率最低麽?一比一點零幾,其他幾位縣案首都是一比一點三以上了。”

“那買何案首中豈不是贏不到多少錢?”

“可不是麽,總歸他奪得案首的概率最大了,他名氣也最大啊,先是當街救下那李木匠家哥兒,隨後又寫了那首詩,匯香樓的姑娘現在都在唱呢!一叢梅粉褪殘妝喲~”說著還婉轉的哼了兩句。

喬影聽到有人誇何似飛,忍不住暗暗開心了一下。

不過他更加好奇的是:“這還有人開賭坊?”

何似飛對此也無甚了解:“沒去過,不曉得,不過賭錢這件事,少沾為妙。”

太容易陷進去了。

喬影嘀咕:“就是好奇。”

他要是早知道,才不管似飛賢弟賠率多少,他就把自己的錢全買了似飛賢弟。

又過了片刻,人群突然有人低聲說:“花家居然也派管家來看放榜了!”

“我聽說海棠詩會那日,花如錦案首也在呢,指不定覺得何案首詩作寫得好,想知道他府試排名。”

“噓——小點聲。”

這邊話音還沒落,麵前衙役就敲響了九下銅鑼,每一聲都震天響,宛若有人在耳邊放鞭炮。

本是讓人有些不舒服的響亮聲音,喬影卻沒有絲毫不適,反而瞪大了眼睛,就等著衙役掀開那紅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