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最終, 喬影斟酌著說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因為,自身原因,不適合考科舉。”
這句話可以有多方麵的理解。
可以是晏知何身體有某些隱疾, 不適合參加科舉;亦或者是他曾經犯下過什麽錯,被科舉考試永不招錄;最後,有一個非常離奇,卻是最接近真相的答案, 是猜晏知何不是男子。
喬影說完後,抬眸目光一錯不錯的看著何似飛。
此刻, 他真是希望何似飛猜出來,又不希望他猜出來。
何似飛被知何兄這麽看著,心中有了一瞬間的緊張感,他擱下早已停了的筷子, 同樣看著知何兄,認真說:“那小弟便少了一位能分享其高中喜悅的兄長。”
他果然沒猜出來, 喬影想。
畢竟, 在有足夠的證據之前, 沒人會把自己認為是‘兄長’的存在猜為哥兒。
但何似飛這句話太溫暖了, 溫暖到有那麽一瞬間,喬影想哭。
——作為一個自小就被教育說“你現在造作可以,但等你十五歲,等你到了年紀, 你就要嫁人,到時你就要相夫教子, 安於內宅, 當你相公的賢內助”的哥兒,作為一個從小就叛逆無比的哥兒, 作為一個君子道義詩文歌賦學得比大多數男子還出彩的哥兒,喬影不甘心當一個居於內宅的賢內助。
一點也不甘心。
喬影偏了頭,不著痕跡的眨去蘊藏在內心十多年的悲哀。再回過頭來又是此前那副對科舉很好奇的模樣:“賢弟,你可還沒說,那麽窄小的號房,夜裏到底怎麽休息的?”
何似飛快速扒了飯,一邊把碗筷收拾進食盒,一邊說:“先把書籃裏的東西都收拾好,放在頭向的這一側,然後脫了外袍反裹在身上,把膝蓋蜷縮到肋骨附近,就能窩起來睡了。”
喬影:“……”
這句話真的很有畫麵感了。可看著站在他麵前拎著食盒的似飛賢弟,看著他這身高腿長、俊朗矜貴的樣子,喬影依然很難想象他是那麽委屈的蜷縮睡覺的。
那樣睡覺恐怕都不能翻身吧?
何似飛沒講的是,確實不能翻身,畢竟一翻身,動作一大,可能就不小心踢到尿盆,那要是倒了,睡不了就算了,第二日肯定會無心答卷。
當時何似飛睡著前就在想,自己這姿勢,今兒個肯定是睡不著的,也就不擔心踢不踢的問題。沒想到他居然就著那姿勢給睡著了,並且一夜都沒怎麽動過。
兩人回了客棧,何似飛先回去沐浴一番,下午喬影問他要不要同去大行山腳下的文廟。
何似飛當時正在用帕子絞頭發,失笑:“拜文廟不都得考前去麽,現在都考完了。”
喬影沒考過科舉,也並不知道這些隻有科考書生們才會在乎的事情。
還是這幾日他聽到客棧裏有人說前些日子考生們都去拜了文廟後,才想起那些日子似飛賢弟一直同自己辯論策問問題,別說去文廟了,就連客棧都沒出過幾回。
喬影聽到何似飛的話,說:“那些書生考前都是一個人拜,一個人求自己能考中;你雖是考後才拜,但我陪你一道,我祝願你能考中,高中案首!我們有兩份願望,雖說時間晚了些,但怎麽著也比那一份願望跑得快,文曲星老爺能先聽到我們的願望。”
何似飛絞頭發的手頓了頓,轉頭去看晏知何。
初識那日,少年指尖銀針翻轉仿佛還在眼前,何似飛本以為這會是一位有熱血肝膽、嫉惡如仇的俠客,後來有了交情,知何兄確實頗有大俠風範——他的俠氣不僅表現在出手救人,還表現在不吝惜學識,毫不藏私的同自己辯論、分析。
得一知交如此,實乃人生之幸。
隻是,何似飛萬萬沒想到,俠客亦有柔情之時。
他答應道:“小弟卻之不恭。”
兩人腳程不慢,趕在傍晚考生離開之際便回到了客棧。
何似飛是因為此前經常跑步,走路速度才不慢;喬影身為哥兒,走路從不像世俗管教下的哥兒那樣注意儀態,是因為他自小習武,即便力量方麵天生弱於男子,他還是在敏捷和技巧方麵下了狠功夫,因此在加快速度時不會顯得忸怩。
無論是待人接物、還是行為處事,都看不出一點哥兒姿態的喬影,任誰一眼都難以猜出他的哥兒身份。
府試結束後的悅來客棧可以說是熱鬧非凡。
這客棧雖然貴,位置卻距離學道街尤其近,再加上飯食好吃,服務周到,還是有不少外來學子喜歡住在這裏的。
何似飛同喬影剛踏入悅來客棧,便有人眼尖的認出了何似飛——
“何兄!”
“何案首!”
“真的是何兄,何兄交答卷好快啊,我等心中佩服至極。”
“何兄昨日那首詩文做得如何?”
書生們都是好意,何似飛回頭看了晏知何一眼,見他也跟上來,便同他一起加入眾人的討論。
這時候的討論主題無非是‘對答案’和相約去喝酒遊玩兩種。
何似飛以自己年紀尚小,不易沾酒婉拒了大家的好意。有人笑著起哄:“何兄,十四歲不小啦,明年就該相看媳婦了。不會喝酒怎麽成?”
在場大部分書生都比何似飛要大個兩三歲,基本上是屬於已經定親或者是成親的狀態,對這些話題頗為感興趣。
“就是啊,何兄,我在你這個年紀,已經定親了,現在就等我考中府試成親呢。這年紀不小了,可以喝酒的。”
何似飛心想這個年紀身體還未發育完成,過早沾酒精可能會影響發育,他自然是能拖一天是一天。
大家既然同考了府試,便算作同窗,更別提現在又同住一間客棧,關係自然緊密了一些。考前他們不能把何似飛這個名字與長相對上,現下好不容易混了個臉熟,自然要多說幾句話。
“隻是喝酒,咱們都還沒成親,不去那些醃臢地方,隻是找個巷子裏的小酒館,嚐嚐這行山府的佳釀。何兄,一道去唄?”
“何兄詩文寫得那麽好,喝了酒指不定更有靈感了!”
說到興奮處,有人甚至自來熟的上前攔住何似飛的肩膀。
喬影目光落在那人的手上,眼神中帶著自己未曾察覺的……忿忿。他作為似飛賢弟的兄長,還沒這麽搭過何似飛的肩膀呢!
似乎是察覺到知何兄的視線,何似飛不著痕跡的轉開這人的手,轉而一把攬住了晏知何。
喬影:“!”他肩膀當即緊繃起來。
幸而何似飛雖說攬住了他,卻動作很輕,也就是說,他隻要隨便動動肩膀,何似飛的手就下去了,不會繼續搭在他肩膀上。
這是把選擇權給了喬影。
喬影這麽聰明,當然能感覺到似飛賢弟的想法。
可他……不想避開。
喬影隻感覺自己脊椎到肩膀處,隻要接觸到似飛賢弟的位置,都正在逐步發燙。
但發燙之餘,喬影還在聽周圍人勸酒,他其實不明白這些人方才還好好地討論那‘黃花如散金’到底是**還是油菜花,怎地話題就突然轉到了喝酒上。
他心裏一點也不想何似飛去喝酒。
雖說文人的風流基本上離不開酒,但似飛賢弟年紀還小,現在天色又晚了,喝酒容易出問題。
可,他到底不能替似飛賢弟做決定。
喬影抿了抿唇,心想,被這麽勸說,少年人一般是抹不開麵子的啊。哎,到時他就厚臉皮跟在旁邊,如果似飛賢弟喝醉了,他就背似飛回來。
總歸不能讓那些看起來臭烘烘的人背了似飛。
就在此時,喬影聽似飛笑著說:“既然在下已經到了相看姑娘的年紀,那在下人生中喝得第一杯酒,可得是同娘子的定親酒了。這樣,等在下定親後再豪飲三千杯,兄台們如今莫要勸了。”
此話一出,哄堂大笑。
是那種真正的開懷大笑,沒有一點嘲弄的意思。
“果然,還是何兄夠風流。”
“這話要是傳出去,滿府城的姑娘都該心悅何兄了。”
“可不是麽!”
唯獨喬影在聽到‘定親酒’三個字的時候,整個人怔愣了一瞬。
似飛賢弟的意思,是真的打算要早些訂親……麽?
雖說這年歲的男子訂親是常事,可喬影萬萬沒想到,似飛賢弟也會想著訂親娶親。
一切在常理之中,卻又完全超乎了喬影的預料。
喬影一方麵想著那隻是‘定親酒’,而非夫妻交杯的‘合巹酒’,那就證明似飛賢弟沒想著這麽早成親……
另一方麵,鄉試放榜後有鹿鳴宴,到時似飛賢弟定然得飲酒,那他就是計劃著要在鹿鳴宴前就定下親事了?
喬影想了很多,待回神時發現自己已經跟不上諸位書生討論的節奏,他意識到自己可能走神良久,隻希望不要被似飛賢弟發現。
於是他下意識偏頭去看似飛賢弟。
沒想到何似飛似乎也正想同他說話,喬影這麽偏頭過來,兩人距離極近。
喬影甚至感覺自己鼻尖擦過了似飛賢弟的鼻尖,鼻息似乎都有了一瞬間的糾纏。
何似飛愣了一下:“知何兄?”
喬影定了定神,忙道自己有些不舒服,先上樓了,於是匆匆離開了大堂。
片刻後,何似飛端著一碗熱湯過來,喬影接過後立刻關了門。
何似飛:“……”
“我、我今日太累了。”喬影端著碗,背靠著房門說道。
“那知何兄早些歇息,我明日再來叨擾。”
聽著走廊再無聲音後,喬影才端著湯去了裏間。
這會兒屋內闃靜無聲,靜到喬影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嗵嗵——
嗵嗵——
一下又一下,頻率很快。
他感覺,有什麽東西,好像開始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