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府試一般是四月中旬在府城舉行, 主考官是知府大人。

木滄縣同寧水縣、清泉縣等從屬於綏州,行山府。這便是何似飛此行的目的地。

他請教過餘老和餘管家,得知從木滄縣去往行山府府城, 走山路的話,半途會遇到約莫百丈的陡峭崖壁,需要膽大、識途的老馬才可通過,期間人最好下車徒步走過這段。

不過, 橫穿山路也有好處,那就是節省時間。別看大行山山脊綿長, 山內多崎嶇彎路,但比水路要少多一半路程,隻需花費兩日半,方可抵達。

相比之下, 水路是速度快,卻因為要繞過群山去另一麵, 約莫得花上三日半。

何似飛還沒走過水路, 他記得此前讀老師的詩作, 裏麵出現過多次碧波、孤舟、白鷺等意象——當時他就想, 何時自己也能看一看這等美景。

現在正值三月下旬,天暖水溫,萬物複蘇,岸邊枯樹也都抽了芽, 順著水流一路前行,倒也不失是一個好選擇。

餘明函對何似飛參加府試、院試等都很有信心, 也不在乎他早到一日去溫書複習, 便沒有強行要求他選擇山路。

故此,何似飛收拾好書箱, 大清早便趕到木滄縣渡口,雇了一艘烏篷小船。

這船呈窄葉狀,最寬的船腹不過隻能並排坐兩個身材中等的成年人,高度也是進去坐下後腦袋就挨著頂篷了。

舒適度著實比不上馬車。

但何似飛心中的新鮮感和新奇勁兒正滿著,他看隨著自己踏上去後,在水波中微微晃動、下陷的船身,下意識放緩了動作。

“小公子莫怕,船還拴著呢,穩著的!”

船夫說著,將竹篙一頭遞過去,“公子扶著這個。”

“多謝。”

何似飛上了船,將背上的書箱卸下,放在船篷裏,透過撩起的簾子,看船夫手腳麻利的解開綁在渡口木柱上的繩索。

隨著繩子一點點被解開,何似飛感覺身下的船隻不斷晃動。

船夫將繩索的最後一個結解開,高呼一聲:“起船嘍!”

船隻方才輕微的晃動立刻停了,平穩的向前駛去。視野裏,那些何似飛跑步時所能看到的熟悉景色一點點倒退,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被薄霧籠罩,看不大清了。

何似飛這會兒也沒了最開始的緊張,他躬身走出船篷,挪到船頭,看那船夫一篙一篙的撐著。

“公子想出來透氣麽,這邊有蒲團,等午間太陽大了就沒這會兒舒服了。”船夫一大早就接到客人,心裏頭高興,熱情的招呼他。

何似飛盤膝坐定,仰頭看兩岸的景色。

“公子這打扮,是要去府城參加科考?”

穿著書生長袍的何似飛應聲:“是。”

“公子為何這麽早去?我在這兒擺渡也有二十年了,一般去府城參加科考的老爺們,都是四月初出發的。”

這位小公子可是足足早出發了十日。

船家有些不解,畢竟府城的物價可比縣城貴多了,這十日的開銷足足得是在縣城的兩倍多。

何似飛深知財不露白的道理,隨口胡諏了個理由:“我姨母家在府城,最近來信說想見見我,左右在哪兒都是自己溫書,便打算早點去府城。”

“原來如此。”

船家安靜了片刻,嘴巴又有點閑不住,開始介紹沿途的風景來,“小公子,您看,這邊就是大行山,也是咱們府城名字的由來。對了,您知道大行山的故事嗎?”

“船家說來聽聽。”

“這大行山啊,聽說,得追溯到上古時期,蚩尤手下大將戰敗後潛逃至此,原本想遁入山中,哪知道黃帝早派人在此布下了‘大行符咒’,隻要非我族類,進入此山中,一定會在一處陡峭的崖壁間不斷行走,直至體力消耗殆盡被生擒。”船家說得眼睛放光,“正好山中有一段百丈長的崖壁,公子可知曉?”

“曉得的。”何似飛聽得仔細,這種民間流傳的小故事,一般沒有考據,也沒有多少邏輯,全憑一代代人口口相傳——指不定誰在中間突發奇想加點劇情,那故事就是另一個走向了。

不過,沿途能聽到這些,著實頗有意思。

何似飛甚至想動筆記下。

不過這船雖然開得平穩,卻還是偶爾會隨著水波微微晃動,何似飛不打算在船上看書寫字——那樣對眼睛不好。

這時代的琉璃鏡精確不到度數,眼睛近視後也沒有其他可矯正的東西,何似飛還是選擇好好保護自己的眼睛。

另一邊,陳竹新婚第一日起床敬茶,便發現他所敬茶的那位周家老夫人、周蘭一的祖母,居然是三個月前在縣衙後院遇到的教她醫術的老大夫!

老夫人看著陳竹滿目驚訝,笑著從他手裏接過孫媳婦茶,喝了一口,在周蘭一扶起陳竹後,又親自把一個檀香木匣子送給陳竹。

“好孩子,當初蘭一訂親時說媳婦是你,我可比你現在還驚訝。這是我這輩子行醫的藥方和心得,裏麵都是簡單常用的字,你要想學,來醫館我教你。”

周蘭一目瞪口呆,尚且來不及去想祖母怎麽認識的陳竹,但這會兒——這麽好一個增進夫夫感情的事情,怎麽能讓祖母教?!!!

他著急了,卻礙於爹娘哥哥都在,隻能央求著說了聲:“祖母!”

老太太看了自家這沒出息的孫子一眼,說:“小竹是我先看中的,你這麽著急做什麽?行吧行吧,日後你教一日我教一日。”

周蘭一:“……”阿竹可是他媳婦兒啊。

陳竹想哭,卻隻能強忍住,今兒是新婚頭一日,哭了不吉利。

他原本以為縣衙之行隻是一段機緣巧合的過往,沒想到……都是少爺一步步為他鋪平的前路。

有老夫人在,陳竹在周家,基本上不會受一丁點委屈了。

周蘭甫也十分震驚。

他作為家裏長子,少時也在祖母膝下呆過一段時間,對他這位祖母可以說是頗為了解——他祖母看著和善好說話,但那都是去回應別人的請求,像今兒個這樣掏心掏肺的對待一個人,周蘭甫還是第一回見。

他祖母甚至把那珍藏的行醫紀錄都給陳竹了!

周蘭甫下意識去看他爹,他總感覺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默默發生了很多事。

周老爺這會兒卻麵色訕訕的躲開了大兒子的目光,他真的很慶幸自己當初答應那何小公子讓陳竹當蘭一正妻,不然他真的可能會被娘親狠抽一頓。

——半月前,他去跟爹娘說蘭一的婚事,提到‘陳竹’這個名字的時候,他家那剛剛才說了“你是他爹,一切都由你做主”的阿娘立刻來了精神,草藥也不侍奉了,拉著他事無巨細的問了一大通。

最後,他娘用近乎要清理家門的眼神看著他,問:“小竹那麽好的一個孩子,你讓蘭一用什麽禮迎娶的他?”

當時,周老爺感覺自己如果說出‘妾室’二字,一定會被親娘給抽一頓。

果不其然,在他說出‘正妻’的時候,他親娘臉色一下變的特別和善,甚至親切的說:“要是彩禮不夠,可以從我和你爹這裏取。”

那天,周老爺是抹著頭上的汗從親娘院子裏出來的。

他覺得其中肯定有何小公子做的手腳,但親娘不給他多說,他就完全理不出頭緒。

隻剩下腦子裏縈繞的那句:“咱們周家祖先不過是走街串巷的赤腳大夫,到了我和你爹這裏才開始有了個醫館,不算什麽大戶人家,更沒有什麽納妾的習慣。既然娶了人家哥兒,那就是得兩人一起廝守一輩子的。都這樣了,還在乎什麽妻妾之分?小竹是個好孩子,跟咱們蘭一情投意合,又性格互補,是難得天造地設的一對。虧你早早答應了用正妻之禮迎娶小竹,對了——是不是那小竹的主人家允了你什麽好處?”

要說了解親兒子,果然沒人能勝過親娘。

周老爺忙說“不會不會”,然後退出了院子。

——事實卻並非如此,周老爺深知何似飛當時的意思,如果何似飛能考中進士,那麽他就會是周家的依傍。到時,就算是縣令大人,都得對周家高看十分。

周老爺當晚就將此事給妻子說了,聽得周夫人眼眶發紅。

“我就說那何小公子在縣城裏名氣那麽大、那麽好,不像是恣睢狂狷之輩。他手握老夫人這張底牌,都沒有打出來,隻是用自己的前途給咱們許諾,讓咱們善待陳竹——這可能是他現在擁有的最珍貴的東西了。我聽說那何小公子也是村戶出身,他現在才十四歲,他所擁有的咱們家一般都有,所以他破釜沉舟的……為陳竹做到了這一步,可見兩人主仆情深。”

周老爺顯然也是想到這點,此前那點陰鬱早就消了。

他說:“等陳竹嫁過來,咱們要好好善待他。這孩子一定是對別人都真心,所以何小公子心疼他,蘭一喜歡他,就連娘都特別愛護他。”

“郎君說的對。”

至於陳竹嫁過去後究竟過得好不好,昨天回門時何似飛都看清楚了。

不然他也不會放心今日動身前往府城。

周家人皆良善,他們懂得如何去回報一顆真心,更別提還有教陳竹醫術的老夫人,有與陳竹互相喜歡的周蘭一。

這便是何似飛現階段能做到的最好的安排了。

“小公子,這邊有一個鎮,可要停下來歇息片刻?”

何似飛的思緒被船家打斷。

船家在這段路上行了不知多少個來回,對何時抵達何處心裏都有分寸,“距離下一個鎮子大概有三個時辰,到時天就快黑了,公子現在可要下去吃點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