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知縣夫人的馬車無疑再次佐證了何似飛的猜測。

沈勤益重新捋了下何似飛說的話, 發現了一個華點——“所以似飛你剛才真的是裝自己不懂人倫的吧!陳雲尚想要陷害你小小年紀風流事一堆,你就反將他一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太絕了!”

何似飛:“……”

雖說事實確實如此, 可配著沈勤益誇張的語調,他感覺自己好像後世影視劇中出現的黑蓮花。

不管黑不黑吧,反正他確實不白就是了。

陸英一向不會用最大的惡意來揣測身邊人,對沈勤益的話他頗不讚同:“似飛兄肯定是真的不知道, 勤益兄不要妄加猜測啊。”

何似飛:“……”

陸英與沈勤益依然各執己見,誰都不能說服對方。

這個話題最後隻能以各回各家作為終止。

翌日, 何似飛聽了一早上課,午間留在老師家吃飯。期間餘管家進來過偏廳一次,給老師呈了一張寫了何似飛昨日所做詩文的紙,隨後……何似飛就被留堂了。

餘明函倒沒有讓何似飛講昨天詩會的事情, 他相信自家弟子可以處理好這些。但就何似飛這首詩,餘明函深深同他說道一番。

總結下來就是——“這詩文寫得確實好, 但你小小年紀怎麽就有如此感慨, 要是為師給你的壓力太大盡管說, 老夫並非那般刻板嚴肅之人……”

何似飛趕緊說是昨日被那些書生給刺激的。

他又不是聖人, 聽到別人擠兌自己還能無動於衷。何似飛再怎麽心思深,也不過是兩輩子都沒活過二十歲的少年罷了。

餘明函聽完後,不禁捋了捋胡子,沒好氣地笑道:“少年人就是氣性大。不過能把脾氣用在詩文上, 還創作的如此精彩,似飛啊似飛, 日後你要是想發脾氣了, 就去寫詩,說不定百年之後, 人世間多了不少膾炙人口的名句。”

何似飛:“……”這回真的壓力太大了。

餘明函也隻是說說而已,他也知道寫詩就跟寫字一樣,心境不同,寫出來的東西自然也會有微妙差別。古往今來那些佳句不少都是在特定情境下詩人的有感而發,但並非所有這樣的情境都能寫出好詩。

總的來說還是可遇不可求。

不過,似飛能在小小年紀就寫出《可歎》這樣的詩作,日後在詩文方麵的造詣定然不容小覷。

想到這裏,餘明函吩咐餘枕苗給自己熱一蠱酒。

得一弟子如此,當浮一大白!

再說那知縣夫人,她雖然被陳雲尚的話氣得不輕,但到底涵養過人,暫時並沒有把那日聽到的事情告訴自家相公。

陳雲尚到底還是個書生,寒窗苦讀十多年,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考中秀才、舉人,成為一個有聲望的人。

再說,人總是會變的,浪子回頭也經常有之。

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準則,知縣夫人隻是告訴一些關係要好的朋友,讓她們給自家孩子挑選夫婿的時候,千萬不要選那陳雲尚等人。至於餘老的關門弟子,何似飛倒是不錯,隻是年紀小了些,家裏孩子婚事不著急的可以再觀望觀望他。

何似飛最近發現了一個奇怪現象——他常去的城東書肆居然有人在謄抄他的詩作,而且還不止一人,看那兩人手邊堆疊的紙張厚度,應該已經謄抄了不少。

因為何似飛常去這家,書肆夥計是認識他的,見他疑惑,悄聲說:“何小公子,當真謄抄的不算少,有三十來冊呢,都是咱們縣城一些有頭有臉的人家派小廝來點名要的。”

何似飛:“……為何?”

他可不覺得自己這連縣試都沒考的人的詩文能被縣城中這麽多人家一致看中。

書肆夥計搖了搖頭:“這我就不曉得了,不過我聽掌櫃的說,小公子的詩作寫得真好,最近流傳的那首《可歎》,茶館裏都有人念呢!”

何似飛直覺緣由應該不如這麽簡單,但他問不出更多,自己也想不到其他更深層的含義,隻能買了一些近月來新出的論著,結賬走人。

多看時事論著,這是老師要求的,讓他得緊跟朝廷動向,這樣在科考時寫出來的文章才不至於脫節。

隻是,在何似飛不知道的地方,一些超出他知識範疇的言論正在發酵——

“詩文很精彩啊,隻是這少年怎麽還沒去參加科舉?”

“對啊,我挑女婿倒也不是說對方必須得考個秀才,但何小公子既然師承餘老,怎麽著都該有科考名次的。”

“姐姐們未免也太小瞧餘老的弟子了,我看啊,這何小公子日後定是要去京城的,從綏州到京城,八百裏路啊,到時如果娶了我家閨女,我還舍不得閨女舟車勞頓的趕路呢。”

“那就讓何小公子獨身進京趕考——”

“這可不行,萬一他在京城又娶親,咱們木滄縣這天高皇帝遠的,消息傳回來後,黃花菜都涼了!”

“哎呀,何小公子今年才十三歲,我看看啊,今年是辛卯年,院試三年兩場……得排在癸巳年,那就是後年,他十五歲,考中秀才後正好到娶妻的年紀。”

在何似飛被別人已經惦記到他十五歲考完院試時,辛卯年才悄悄過去。

年關剛過,寒冬臘月,何似飛在家不過呆了三日,便重新坐上趕往縣城的馬車。上月他回家那會兒,縣試的告示還沒出來,何似飛等人隻知道是今年二月考縣試,但具體是二月九號還是十一號,暫時都沒個定數。

“今年少爺十四歲了。”陳竹坐在馬車裏,懷裏抱著個湯婆子,笑容愈發溫柔。

“嗯。”

何似飛閉著眼睛,背靠車廂,看似在休憩,其實如若仔細觀察的話,會發現他唇角微微有些緊繃——他其實是在緊張的。

何似飛鮮少有這種感覺,他一般要麽是運籌帷幄,要麽就是拚死一搏,反正最壞的結果就是一個‘死’字。

可如今他卻為一個月後的縣試而緊張著。

即便縣試最壞的結果就是‘今年不中,明年再來’,比那個‘死’字可謂要輕鬆很多。但何似飛這個死都不怕的人,此刻卻在去縣城的路上緊張起來。

真有夠沒出息的。

何似飛心想。

其實主要是被氛圍給影響的。

何似飛現在眼前還浮現著爺爺奶奶那滿含期待的雙眸——老兩口種了一輩子田,好不容易能‘望孫成龍’,當他們的目光從那耷拉又沉重的眼皮下投射出來的時候,何似飛的肩膀一下子變得沉甸甸的。

這要是考不中,真沒法交代。

今年從縣城一同出發的還有高成安與陳雲尚,隻是這兩人是去郡城,而不是縣城。

郡城距離牧高鎮較遠,坐馬車得十日左右,現在已經元月初三,他們自然得早點去,好熟悉熟悉考場。

經曆過上次詩會的不歡而散,三人關係全都是不鹹不淡的,就連高成安同陳雲尚之間都好像有了些許嫌隙。

還好郡城與縣城不算同路,兩輛馬車隻是一起出了牧高鎮就分道揚鑣,避免不少尷尬。

馬車趕到木滄縣時,城裏的年味兒還沒散,炮竹的火煙味兒縈繞鼻尖。

車夫擔心驚倒自家馬兒,把他們送到城門口就不進去了,幸好餘明函早早派了餘枕苗和幾個小廝來城門口接他們。

沒過十五就不算過完年,既然沒過完年,按理說就得住在家裏。

何似飛作為餘老的關門弟子,便同陳竹在餘府住下來。餘府比何似飛那個小院兒大得多,書案和筆墨紙硯都是備好的,練字、學習、默書完全同往常一樣,沒有任何不習慣之處。

陳竹近日來倒是第一回體驗了‘有錢人家書童’的待遇,隻需要伺候少爺生活起居,洗衣做飯等其他雜事一概都有下人打理。

在初十這天,縣衙門口終於張貼了告示,上麵清楚的寫了縣試的考試時間、地點、流程,以及互保等各項要求。

這個互保,便是要求縣試考生五人相互為對方作保,如果有一人考試違紀,那麽不僅這位考生成績作廢、逐出考場,其他四人也是同樣待遇。

至於此後多少年不得參加科考,便視違紀的情況而定。

而且,給他們作保的廩膳生也得受到處罰。

因此,這個互相結保的五人一般都得是同窗或者關係非常要好的朋友,不然找個不認識的書生結保,萬一被連累,後悔都來不及。

何似飛此番共同結保的同窗早在年前就商量好了,有兩個是陸英的同窗,還有一個是沈勤益介紹的縣學蒙童。

他們幾個也不算對彼此完全陌生,都在不同的詩會或者蹴鞠賽上遇到過,對彼此品性還算了解。

陳竹現在已經能認識簡單的字,他同何似飛站在人群中,關注的卻不是告示上的流程,而是對於考生衣著的要求。

——「因壬辰年開春較早,故不允學生穿棉衣、夾襖,可穿一件雙層棉布或麻布外衫。除外衫外,其他褻衣、褻褲、中衣、中褲、外褲隻允穿單層棉布或麻布。其他衣褲皆不允多穿。」

陳竹鬆了口氣,此前他在縣衙後院幫忙照顧那些小孩的時候,就聽到衙役談起過往年學子們考縣試的要求。不過他那會兒聽說的都不全麵,衙役們隻說有時候縣太爺允許學子們穿單層外衣,有時候是雙層,發洪水那年最冷,可以穿兩件雙層外衣呢!

今年這雖然不算特別冷,但要穿著單衣考五天試,還是非常難熬的。

陳竹看完衣著要求,立刻回去著手給何似飛縫新衣服。二月初九考試,還有三十天時間,他得仔細把針腳縫密了,穿起來才不漏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