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有了何似飛珠玉在前, 即便接下來其他人都拿出了自己準備良久的詩作,卻再也不能如設想時那樣博得滿堂彩了。
畢竟,他們真做不到昧著良心誇這寫得比何似飛的好。
通讀何似飛寫下的這首詩, 文采、立意、對仗、韻腳無一不精彩。
這會兒,陳雲尚等人要是按照原本設想的捧高自己拉踩何似飛,那真的是瞎了眼。
要知道,每一場詩會上的精彩詩文基本上不消幾日就會被傳到木滄縣眾學子麵前。倘若今兒個他們仗著人多強行貶低了《可歎》這首詩, 那麽幾日後他們幾個就要成為眾學子茶餘飯後的笑料。
畢竟,學生們讀了這麽多年書, 詩文上最基本的品鑒和欣賞能力還是會有的。
詩文寫得不好不打緊,要是自己寫不好,還鑒賞不來別人的好詩,強行覺得自個兒天下第一, 那日後恐怕沒有人再願意邀請他們參加詩會了。
陳雲尚跟同自己關係最為要好的一個書生對視一眼,眸中皆有忿忿和怨懟。
一場精心準備的詩會就這麽給何似飛做了嫁衣, 他們撈不到一點好處, 還把何似飛名氣再往上推了一波。這可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更別提……陳雲尚捏緊了拳頭, 一想到一牆之隔還有縣令夫人在喝茶, 他簡直氣得要咬碎牙齒。
根據他從陳管家那兒聽來的小道消息——木滄縣如今的縣太爺年紀三十有八,家中有一子一哥兒,皆為嫡出。
兒子剛到弱冠之年,不喜讀書, 早早入伍從軍了。現留在膝下的隻有十四歲的哥兒。
陳雲尚雖打心眼兒裏瞧不起哥兒這個性別,甚至在**對哥兒的態度也是玩弄多餘歡愛, 但對‘縣太爺的孩子’這個身份完全沒有絲毫抵抗力。
如果他真的成為縣太爺的乘龍快婿, 那麽考中秀才後,再去州城考鄉試, 一定可以得到縣太爺的鼎力支持,說不定還會給他介紹一些達官貴人……
光是想想就讓人心動。
因此,為了今兒個的詩會,陳雲尚準備了許久。
他挑選自己十八年來做得最為精彩的一首詩,還請陳夫子為他指正過多次,就是為了一鳴驚人。哪想到……哪想到何似飛即興創作了一首,風采已經蓋過所有人。
陳雲尚不知道隔壁那位夫人是否恰好品茶時聽到了何似飛的詩作,他當然希冀對方沒聽到……但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
根據他打聽到的消息,隔壁院子住著這位夫人的手帕交,兩人許久未見,便約著今日下午品茶吃點心。
他們幾人作詩的檔兒正好跟隔壁兩位夫人在院子裏品茶的時間對上。
陳雲尚此前算計的很好——他不僅要自己在縣令夫人麵前表現一番,還要讓何似飛在夫人麵前出醜!據說縣太爺同夫人感情甚篤,到時晚上吹吹枕邊風,那麽兩月後何似飛縣試的名次就有待斟酌了。
絕好的一石二鳥之計。
可是卻敗在何似飛絕對的實力碾壓下。
陳雲尚氣得眼眶發紅,偏偏又無可奈何。眼看著大家都寫完了詩文,準備散場,陳雲尚突然想到什麽,唇角擰出一個頗有些猙獰的笑,朗聲問:“似飛,我那書童陳竹,你用的可還順手?他在**就跟死魚一樣,不帶一點風情,不知道似飛初嚐人事,可能盡興?如若不能,我這還有個書童……”
既然他當不了縣太爺的女婿,那麽何似飛也別想撈到這個好處!
何似飛臉色還沒變,周蘭甫先生氣起來。
自從他二弟周蘭一表明對陳竹的態度後,他母親派人打聽過陳竹,自然知道陳竹之前是給陳雲尚當通房的。
按理說家裏肯定不會同意這門親事。
但周蘭一從小就是個怪胎。出身書香門第,不喜讀書,幼時喜歡倒買倒賣東西賺錢,十歲那年他抱著自己的長命鎖出去賣錢,差點被人販子給拐賣了;後來好不容易跟著祖父學習認藥治病,眼看著自己能獨當一麵,前年去山上采藥,回來後說自己喜歡清靜,不愛紅塵喧囂,想要削發出家。
家裏人好說歹說也勸不住他,最後是母親以死相逼,周蘭一嚇壞了,才不提出家一事。
可因為這個,家裏眼看著周蘭一年紀到了,也不敢逼他成親。
畢竟萬一把孩子刺激的再次出家,那又怎麽攔得住。
自從去年周蘭一遇到陳竹開始,周蘭一整個人就變了,他變得愈發有擔當,再也不提出家一事。出於這一層考慮,周家人現在對此的態度便是不幹擾也不反對。
反正他們也打聽過陳竹了,這孩子除了年少時遇人不淑外,其他方麵都沒得挑。品性是頂好的,是能過日子的人。
再加上何似飛聲名在外,如果何似飛日後飛黃騰達,陳竹身份也能水漲船高。
還沒把這一連串想完,周蘭甫就聽到何似飛的聲音:“陳公子,你說的**、死魚、初嚐人事是什麽?眾所周知,魚不能往**放啊……”
何似飛語調疑惑,音色還是那獨屬於變聲期少年的青澀感,讓人聽了便毫不懷疑他是真的不懂這些詞匯。
高成安麵色難看極了,想到自己在縣城一年多來的經曆,還有自己好多次分明不想去青樓卻不得不去的事情,咬著牙,怨氣深重的開口:“雲尚兄,似飛他才十、三、歲!”
富貴人家的少爺從小錦衣玉食,這會兒方才可能有某些發育現象,但似飛從小生活在村子裏,八歲那年還生過一場大病,如今就算身體抽條,生理發育應該還沒跟得上。
就連高成安自己,也是接近十五歲時才有那些反應的!
陳雲尚看著已經跟高成安一般高的少年,對上他疑惑又冷淡的目光,感覺自己就像個跳梁小醜。
看著陳雲尚一會兒青一會兒白的麵容,沈勤益一把捏住了陸英的胳膊,緊緊握住:“……”不行,憋笑好辛苦。
他就知道,何小公子從來不會讓人失望。
在場唯一一個沒聽懂他們意思的就是陸英了,他這會兒也是真的懵懂疑惑,悄聲問沈勤益:“那個陳什麽說的到底是什麽啊?”
沈勤益:“出去再給你細說。”
周蘭甫不認同的看了他一眼:“不要帶壞小孩子。”
而隔壁院裏的兩位夫人在聽完這些後,麵色都近乎鐵青。要不是覺得聽牆角這事說出去有辱斯文,她們定要指責那陳雲尚幾句。
女人和男人在對待某些事的想法從古至今都有差距。比如在場書生們聽到陳雲尚這話,大都覺得沒什麽。但女人,尤其是生了哥兒或者女兒的母親,真的完全不能容忍男人如此評價。一想到她們的孩子日後要嫁人,就愈發覺得這些話刺耳。
“這陳書生看起來儀表堂堂,沒想到骨子裏居然如此、如此……”這位夫人教養好,說不出那種詞。但從她起伏的胸膛能看出她此刻有多生氣,“要是知道他如此,我定然不叫鄰居把房子租給他!”
他們這時代租房確實不僅得征得主人家同意,還得讓鄰裏點頭。
但大家對於讀書人一般都有種打心眼兒裏的讚賞,一般不會不同意讀書人在隔壁租房。
縣令夫人拍了拍閨蜜的手背,說:“莫要太生氣,為了這檔子事兒氣壞自己不值當。記下他的名姓,提醒其他人不要把孩子嫁給他。”
她們能做的,也就隻剩這點了。
何似飛一行人出了院門,剛走沒多遠,沈勤益就捂著腰狂笑。
“似飛,你連陳世美都知道的那麽清楚,我就不信你不曉得陳雲尚說的是什麽?”
何似飛側眼看他:“好笑?”
沈勤益:“……不,不好笑。”
“莫要再提此事。”何似飛說。
陸英抓心撓肝的想知道陳雲尚說的具體是什麽,但幾位哥哥沒人告訴他。沈勤益倒是想說,可看著何似飛麵色又不敢,隻能湊到何似飛身邊,說:“咱們要不什麽時候套麻袋擄了陳雲尚去揍一頓,讓他知道大放厥詞的下場。”
“免了,”何似飛說,“對於這種人,隻要你過得好,考得好,就是對他最大的折磨。”
讀了頓,他想起什麽,說,“我估計,對於陳雲尚的第一、二場折磨已經開始了。”
此話一出,其他三人都來了興致。
何似飛無法,隻能解釋:“陳雲尚此人心眼頗小,去年我買下阿竹哥後又立即搬走,等於當眾給了他一巴掌。他懷恨在心,寫信找了阿竹哥爹娘來鬧。再次被揭穿嘴臉後,他安寧了大概一年。最近估計是看我風頭正勁,想要幹擾我的縣試排名,這才故意邀我參加詩會。如果我詩寫得不如他好,他再將此事說出去,能讓我名聲掃地一陣。偏偏他沒有如意,這便是對他的第一層折磨。”
“嗬,陳雲尚方才做的那首詩文采是不錯,但依然不夠出挑,而且還能看出有精心打磨的痕跡,就這還想蓋過你,癡人說夢。”周蘭甫還因為陳雲尚侮辱過陳竹而生氣,批評的毫不客氣。
陸英則問:“那第二層是什麽呢?”
何似飛:“第二層隻是我的猜測,大概有九成把握。陳雲尚方才最後問我那一句,已經有破罐子破摔的架勢——他原本不用說這個。所以我當時就在想,他此言目的何在,難道是侮辱阿竹哥嗎?可是很顯然,他的目的在我。這句話字麵上的含義是說我的通房,深層理解下來便是想汙蔑我小小年紀就沉迷床笫之事。在場其他學子顯然不會關注此事,那麽他估計是說給場外人了。”
“什麽什麽,場外人?”沈勤益驚呆了。
“今日雖冷,卻也是冬日裏難得的豔陽天,我估計,應當會有人選擇在院子裏曬太陽、品茶。隻要打聽一下那院子隔壁兩鄰住的是誰,今日又有何人拜訪,應當就能知道陳雲尚想把這些話說給誰聽了。”何似飛解釋完了。
其他三個人顯然沒想到這麽多彎彎繞繞,更沒想到何似飛僅憑陳雲尚最後那句反常的話,再加之一些細節,就推斷出一條邏輯鏈出來。
“你你你這是包青天在世嗎!”沈勤益嚷嚷。
“似飛這也太厲害了——噓!我好像看到了縣太爺的馬車,這個方向……難道剛坐在隔壁院子裏的是大人??”陸英趕緊壓低聲音。
周蘭甫搖頭:“我猜是大人的夫人,這個時間縣衙應該還沒下值,咱們大人勤政,應該不會這個時候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