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陳雲尚的話語裏滿是嗬斥與不耐——陳竹讓他在朋友麵前丟了這麽大一個麵子, 他自然得在陳竹身上找回來。

他話音落下後,何似飛明顯感覺陳竹腿一軟,身形晃了晃, 似乎下一刻就要跪在地上。

何似飛沒有攙扶,甚至把之前打好的腹稿都咽下去,未在這時說出來。

他在看陳竹的反應。

雖說無論如何,何似飛都不會讓陳雲尚他們幾人把陳竹帶到青樓去, 但這會兒,麵對陳雲尚的詰問與嗬斥, 何似飛更想看陳竹會如何表現。

幸好,陳竹隻是晃了一瞬,就扶在旁邊的影壁上站直了身體——他沒有依言跪下,也沒有走過去。

好像渾然未曾聽到陳雲尚的吩咐。

今兒個是端午, 木滄縣城異常熱鬧,他們這院落所在的偏僻小巷裏也不複往日冷清, 有人來來往往的百姓。

何似飛跟在陳竹身後進來, 卻並未關門, 放任街上那些歡聲傳進來。

陳雲尚到底還是好麵子, 見院門未關,這會兒縱然再氣,也不會對陳竹動手。

他的朋友們倒是笑起來:“雲尚養的這哥兒倒是有骨氣,嘖, 配著這身段,想必在**別有一番滋味。”

“此前老聽雲尚兄說這哥兒脾氣綿軟, 在**跟死魚一樣不知反應, 才一直沒對他產生興趣。沒想到今日一看,完全不似雲尚兄所言嘛。這樣的脾性多帶勁兒啊, 成安,你說是不是?”

院子不大,陳竹與何似飛又站在影壁處,距離在院中納涼等候的眾人不過兩丈距離,借著半暗的天光,被點了名的高成安能清楚的看到何似飛。

高成安能清楚的感覺到何似飛聽完這句話後,落在他身上的視線。

方才在外麵還能跟著眾人一起開玩笑的高成安啞了聲,沒說話。

不過,大家都知道高成安麵皮薄,剛來縣城時還是個雉,見他不做聲,便笑得更暢快。

笑完後,大家不自覺地把目光落在何似飛身上。

年僅十二歲的少年身形單薄,頭上紮著雙髻,稚嫩之餘,又因為優越的麵部骨相,以及頰邊少許的嬰兒肥,讓人看了第一眼後,就再也挪不開視線。

“嘖,”有人驚豔出聲,“這是誰家哥兒,如此標致?不會是成安家養的童養媳吧?”

居然沒往通房這方麵猜,直接上升到了‘童養媳’。

這年頭,雖然哥兒身份低下,但容貌出色的哥兒依然會被眾人抬高身價。其實不隻是哥兒,女子,男子亦是同樣,潘安出門還被擲果盈車呢。

“這就是成安的不是了,怎麽還玩起了金屋藏嬌。”

高成安麵色泛紅,被這群人說得臊得慌,連聲道:“那是我表弟,哥哥們莫要再開玩笑。”

大家顯然不信高成安的話,還要讓陳雲尚給他作證。

但陳雲尚現在幾乎要被陳竹氣得肝疼——這還是陳竹跟他以來,第一次不聽他的話。

陳雲尚聲音裏多了幾分嚴苛:“陳竹,是我最近太給你臉了嗎?”

何似飛輕笑出聲:“陳大哥,你不會以為一個月四百文錢,就能雇一個人不僅為你把衣食住行伺候的麵麵俱到,還能供你排解欲望吧?”

輕慢的語調,配合著唇齒間的笑意,讓陳雲尚的臉倏然脹紅。

何似飛這麽說是有原因的,陳雲尚的這些朋友,雖然嘴上說著沒錢在畫舫裏過夜,但身上衣服的麵料明顯比陳雲尚的好上一等。何似飛估計他們家底應當比陳家要好一些。

在縣城生活這麽久,何似飛對這裏的物價行情心裏有數——四百文錢是可以雇傭一個丫鬟或者哥兒當下人,但這些下人是有最基本的‘人權’的,那就是晚上不陪過夜。即便是天子,也不能隨便拉一位宮女寵幸,不然定然要被言官彈劾。

而如果陳雲尚要狡辯說陳竹是他的通房,伺候他天經地義,那就更有得談——白日裏通房可是有大把時間休息的,甚至有的富裕人家,還會給通房安排一個下人伺候。

陳雲尚給陳竹一份工錢,把陳竹當成兩個人用,本就不合情理。

雖說家裏不那麽富庶的人家經常會不把通房當人看,但這種事隻能私下裏做,拉扯到台麵上來,誰的臉能掛得住?

何似飛說完,靜等了一瞬,隻見小院內安靜異常,再次莞爾,“抱歉,小子說話唐突了。陳大哥莫怪。”

天光已經大暗,月亮掛上梢頭,月華傾瀉而下,趁得少年人眸光璀璨,配著誠懇的道歉,似乎方才那句真是無心之失。

可話已經說出去,陳雲尚那些好友們全都聽到了,一個個震驚的幾乎要說不出話來。

他們是知曉陳竹是陳雲尚的書童的,但他們一般都會有好些人伺候,書童隻是負責接送他們上學下學,基本上可以當做半個同窗。其他衣食住行,都有仆從伺候。可聽何似飛的意思,陳雲尚是要這陳竹白天伺候他生活起居,晚上還要暖床?

富庶人家沒有這麽用下人的!

陳雲尚自覺自己給陳竹安排的活計不累——不過是讓他早晨給自己打水,伺候自己梳洗,送自己上學,隨後回來整理屋子,打掃院落,再把衣服送去漿洗,偶爾為他逢些新的鞋襪,午間再給他送飯,接他下學,下午熱的時候給他打扇,傍晚再給他買飯,伺候他洗腳睡覺……

哦,這個睡覺偶爾還要帶上其他朋友。

陳雲尚目光直直的看向何似飛,何似飛不閃不避。

他冷笑道:“陳竹是我家的下人,既然似飛表弟說我累著陳竹,不然,你把陳竹買下,讓他伺候你,你看如何?”

這麽快就上鉤了。

何似飛感覺自己還沒開啟嘲諷大招。

這個時代的書生還真是死要麵子。

方才對外界一直沒多少反應的陳竹嘴唇顫抖,指尖在影壁邊緣崩得毫無血色,下唇已經被他咬的出血。

陳雲尚他怎麽、他怎麽還要用自己來侮辱何似飛!

腥甜逐漸漫入口舌,陳竹幾乎感覺不到痛,他隻是惦記著自己沒做完的那雙鞋,眼中淚水迷朦,他早早就準備著要給何似飛做一雙千層底的布鞋,可他還沒做完啊。

在一片恍惚中,陳竹聽到何似飛說了兩個字:“好啊。”

在場眾人,無論是心存死誌的陳竹,還是那些覺得陳雲尚把人用得太過的朋友,亦或者是完全在狀況外隻顧著自己臊得慌的高成安,聽到這兩個字,全都愣了愣。

何似飛又說:“既然如此,陳大哥開個價,我買下阿竹哥的賣身契。”

他說的是賣身契,不是買下陳竹。

陳雲尚目眥盡裂,鼻孔排氣,當著好友的麵,不好出爾反爾,道:“五十兩。”

——即便是在縣城,這個價格都足以買下兩個容貌姣好的通房了。

“成交。”何似飛想也不想的答應。

他前些日子買書,正好去錢莊兌開了那百兩銀票,現下徑直掏出五十兩的銀票來,說,“還請陳大哥將賣身契給我。”

陳雲尚騎虎難下,他的好友們則一個個目光呆滯——別說,就算是他們這樣的出身,能一次性拿出五十兩銀票的都不多。

漆黑天幕上的星子隨著天色逐漸趨於明顯,門外行人不知何時各自歸家,院內眾書生簇擁著身懷五十兩巨款的陳雲尚出門,小院裏重新歸於寂靜。

何似飛將陳竹的賣身契還給他,準備回屋清點行囊。

經此一役,他是跟陳雲尚再也住不到一個院子裏了,打算在外麵先住幾天客棧,湊時間給趙麥掌櫃雕刻好那答應了他的東陽木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