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直到在場二十三位蒙童背誦並釋意結束後, 台上的教諭道:“基礎考教結束,諸位依次落座。”
在場蒙童們皆有些呆楞,不知道落座是為何。但見夫子目光嚴肅, 且沒有為他們解釋的意思,一個個噤若寒蟬的依次坐下了。
很快,學堂內進來四位書童打扮的少年,為大家分發筆墨紙硯。
這文房四寶中, 除了紙張是嶄新的之外,其他三樣皆有磨損痕跡, 想來是旁人用過的。即便如此,筆頭卻洗的十分幹淨,完全保證了考核的公平性。
何似飛並不怵寫字,但那僅限於讓他謄抄, 如若是要他即興發揮吟詩一首或者寫一篇論述什麽的,何似飛真是兩眼一抹黑。
畢竟, 他上輩子學的用的都是白話文, 習慣從左往右寫, 能下定決心練好毛筆字還是因為先生逼得緊……
這用語習慣一時半會兒真的改不過來。
何似飛剛才升起的一點自信又被桌麵上鋪展開的筆墨紙硯給摁下去了。
此前他拿到一百多兩銀子, 又得了趙麥掌櫃的奉承,雖然說心理沒飄,但開心肯定是有的,可現實在他臉上煽了大大的一巴掌。
——他比起這時代土生土長的蒙童而言, 有上輩子的記憶是一種優勢,但也有劣勢, 那就是他那已經習慣的書寫用法, 在這個時代並不行得通。
何似飛心裏這麽想,麵上倒沒有慌亂, 隻是跟從大家一起安靜磨墨。
約莫幾個呼吸後,台上的教諭再次開口:“諸位在右邊緣寫下自己的姓名籍貫。”
蒙童們各執起筆。
何似飛蘸墨,提筆,筆尖在硯台邊緣輕輕一刮,多餘的墨汁無聲滑下,在右側落下自己的姓名和籍貫。
教諭在台上看著底下蒙童皆停筆,道:“考核內容,寫自己為何想拜師餘老,或者進入縣學。二百字為限,考核時間,一炷香。”
語畢,一位書童點燃線香,插在香爐中,同時高舉手中香爐,讓在座蒙童皆可看清。
何似飛聽到這題目,心中所有思緒、所有的擔憂仿佛突然化為泡影,腦海中隻剩下一個念頭——他拜師,當然是為了登上天子堂。
至於為何拜師餘老……
何似飛思忖片刻,覺得一是因為時間趕巧,他正好在計劃著拜師讀書,就傳出餘老收徒的消息;第二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那便是餘老的詩文。
何似飛曾在書肆裏通讀了餘老仕途一路順暢時期的詩文,字裏行間的豪情壯誌、瀟灑恣意,讓何似飛看得心潮澎湃,恨不得將這些詩文謄抄個千八百遍。
對比起那些考不中就放棄,就安心教書的夫子而言,何似飛自然打心眼兒裏佩服餘老的。
他上輩子隻有算計,也隻能算計;但這輩子,何似飛真想踏踏實實體會一次‘會當淩絕頂’的豪情。
何似飛想明白後,重新蘸墨,落筆,當他最後一個字落下,台上教諭高呼一聲:“時間到,所有蒙童停筆,起身!”
此前三位少年因為沒背出來《大學》被請出去的場景還曆曆在目,其他人不敢拖延,即便沒寫完也隻能放下筆,起身。
教諭又道:“依次出門。”
這回是書童帶路。
何似飛跟著大家出了學堂,但書童並未停下,隻是帶著大家繼續向外走,不多時又到了那寬敞的操場處。
何似飛見書童腳步還不停,大概猜到這會兒是考教完了,帶他們出去。
但考教結果什麽時候出?是否還有第二次考教?
何似飛心中壓著疑惑,但因路上大家都蔫兒噠噠的,沒人出聲,他倒也不好開口。
直到出縣學大門,何似飛才低聲問了書童此事,書童看了眼何似飛,目光茫然,“我不曉得。”
何似飛問書童話的空檔,留在門口的家長們已經把這些蒙童們圍了個囫圇,噓寒問暖,詢問自家孩子是否能中。
他隨便掃了一眼,發現那陸英麵前蹲了一位婦人,正在小聲跟他交談。
何似飛這邊無人問津,就像他來時那樣,一個人順著小路往回走。走到縣學通往正街那條路上時,何似飛又看到了當時放他進去的那位衙役。
他正要上前打招呼,衙役已經看到他,招招手讓他過去。
“何似飛。”
何似飛快步走近,衙役寬厚的大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詢問:“此次考教感覺如何,能否通過?”
這到同外麵那些父母親族們詢問的話一樣了。
何似飛心裏一暖,道:“謝大人關心,小子已經盡全力,結果尚未出來。”
“盡全力就行,你這小子機靈,不會有大問題,據說五日後會將結果張榜公布在縣衙門口,到時記得過來查看。”
說完,推了他後背一把,讓他趕緊回去吃飯。
何似飛同衙役道別,這會兒已經過了高成安他們平日裏用晚膳的點,但天色還不算太晚,何似飛順路買了蔥油餅,一邊走一邊吃。
他沒急著去給高成安買飯,萬一高成安吃過,買多了這種大熱天又放不了,於是他墊了個肚子就先往家裏走。
剛走到家門口那條小路上,何似飛便看到陳竹尋人般焦急的麵色,他叫住還沒看到他的陳竹:“阿竹哥。”
在一片晚歸人的嘈雜聲中,何似飛青澀的聲音尤其明顯,陳竹立刻偏頭,見到何似飛後眼睛明顯一亮,朝著他這邊跑過來。
“似飛,你去哪兒了?”
不等何似飛回話,陳竹又說,“下午時少爺們回來,說縣學招收蒙童的公告已經出了,就在咱們縣衙門口張貼著,本來想那時候就告訴你,但怎麽等都等不到你人。我去麥家木雕和你經常去的書肆找了一圈,還是沒找到。”
“我……”
陳竹語速很快,說:“我不識字,聽少爺的意思,縣學這回收蒙童的考核時間一共三日,今兒個是第一日,明後還有兩日,你要不去報名試試?”
他說完這麽多話,將前因後果講清楚,才留給何似飛說話時間,何似飛莞爾:“已經報了,今兒個在縣學呆了半下午,方才考教結束。”
陳竹目光中的焦急在聽完這話後專為震驚,隨後又被欣喜覆蓋,他表現得比何似飛還要高興:“真的嗎?太好了,似飛,你一定能中!”
何似飛唇角不自覺帶了笑,說:“借阿竹哥吉言了。對了,表哥他晚膳用了嗎?我剛考教回來,還沒來得及買飯。”
“兩位少爺半下午回來小憩了一會兒,又出門了,今晚好像是去畫舫上遊玩,說過晚上都不回來了。似飛,你還來得及吃飯吧,走,咱們出去吃飯。”陳竹道。
何似飛剛才吃蔥油餅時就聽到街邊百姓議論著畫舫的事情,不過他當時急著回來,並未留心,現下聽到高成安跟陳雲尚都去畫舫,估計那裏還挺熱鬧的。
於是便問:“吃完飯一起去畫舫瞧一瞧?我走回來時聽到有人在議論,據說晚上會很漂亮。”
陳竹不知想到哪兒去,目光有些躲閃,含糊道:“你年紀、太、太小了,去這些地方可能不大合適……”
何似飛很快就理解了陳竹的意思,他失笑:“我還聽到‘端午節’什麽的,畫舫、花燈什麽的簡單展出應該會有,不全是勾欄瓦肆。”
陳竹見他坦坦****說出‘勾欄’這些字眼,耳廓都燒紅,卻還是低頭‘嗯’了一聲。
傍晚的夜風吹來,陳竹緩了一會兒,心態終於平和,道:“似飛,雖說你十二歲就知道這檔子事兒,但我作為兄長,還是想說……像陳少爺和高少爺那樣,有些、有些不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