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何家大郎,誒,何家大郎起了嗎?”門外傳來幾句中年男人憨厚的聲音。

在**坐著的何似飛立刻掀開棉被,下床,穿上草鞋,小跑兩步出門。剛到院子裏,就看到門口站著的男人。身材雖然稍微有些矮小,但膀子極為壯實。

何似飛招呼道:“李四叔。”

“誒,起了就行,咱們半刻鍾後出發去鎮上,你趕緊收拾一下。”李家老四說著,對他笑了一下,“剛在地裏見了何大娘,她讓我帶話給你,說飯食都在鍋灶裏,應該還熱著,趕緊吃了。一會兒他們從田裏出發,大家一起去鎮上。”

何似飛應聲:“多謝李四叔。”

“謝什麽,咱們本來就是一個村子的。對了,聽何大娘說你最近沾染了風寒,可得穿厚點,一會兒牛車上有風嘞。”李家老四說完,聽何似飛應聲“知道了”後,立刻回去準備趕牛車了。

四年前一場洪水衝垮了不少人的家園,幾個村子的幸存者聚集在此,開荒、建屋、種田,慢慢就成了一個小村落。附近有些沒有被洪水殃及的村落,人口較多,久而久之,周圍小村子裏的人就會過去交易物品,漸漸的,大家固定了交易的時間,便形成了集市。

而這些本來人口就密集的村子則因為集市帶來的財富,各個蓋起了青磚瓦房,甚至還有人專門開店來交易物品。不久就成了小鎮,這個鎮名叫牧高鎮。

今兒個並不是趕集的日子,但李家老四要給牧高鎮上一大戶人家送柴火,就趕上了牛車。正好何家人要一起去鎮上,便托李家老四捎帶他們一程。有牛車的話,會比走到鎮上快不少呢。

都是一個村的,平時何家也幫過李老四,李老四自然樂得答應。這不,一早就過來喊何似飛起床。

何似飛摸了摸自己額頭,經過這幾天的休養,其實已經不燒了,但身子還有點發軟,腳步頗為虛浮。

他抬腳朝廚房走去,默默在心底歎了口氣——自打八歲那年被士兵從洪水中救下來後,這身體就時不時會生幾場小病。

經過他這幾年調養,其實已經好了很多。但前些日子下了兩場大雨,天氣一會兒熱一會兒冷的,饒是何似飛再怎麽注意,某天清早他從被窩裏爬起來,就覺得身子沉、鼻子不通氣。

農村人對於‘惹上風寒’自有一套‘治療辦法’,用蔥白、生薑和水一起熬煎,趁熱服用。再用溫水擦身,裹上棉被,發發汗,過幾天自然就好了。

因為何似飛生病,這幾天何家爺奶起床去地裏時也不會專程叫他起來,隻希望他趕緊養好身體。畢竟,生病時就得多睡覺,睡得多好得快。

昨天何似飛身體就好轉了,下午吃飯時,何一年,也就是何爺爺見他飯量恢複,摸了他的額頭和脖子,覺得不燒後,跟他提起了一件事。

——原來,何一年爺爺有個一母同胞的妹妹,名叫何大丫,當年嫁去了牧高村。如今已經是牧高鎮了。

何大丫奶奶自從知道娘家被洪水淹了,隻剩下何似飛一個獨苗苗的時候,很是傷感,明裏暗裏補貼了娘家不少。前些日子,她托人回來說孫子考中了童生,最近要去縣裏跟一個秀才念書。因為離家較遠,可以帶書童一位。

何大丫奶奶便托人回來問何爺爺要不要讓何似飛去當書童。

何大丫奶奶的原話是:“大哥,我知道你身邊現在隻剩下似飛一個孫子,不舍得他離開你。但似飛這孩子當年在洪水中挺了好些天,傷了元氣,這些年就算是幹農活兒,你和大嫂也不會讓他幹太久。但咱們莊稼漢,土裏刨食的,不幹農活、不賣力氣,以後怎麽娶得著媳婦兒?怎麽養家?似飛這娃娃我見過兩次,人長的俊俏,個兒也高,不如就讓他跟著我家孫子成安去縣城裏念兩年書,認些字,以後能在村裏給人寫信,也好說親。成安今年十六,比似飛大四歲,說似飛是書童,其實也不用似飛多伺候他,讓倆孩子結個伴兒就行。”

何一年爺爺原本已經回絕了何大丫奶奶,還是那句話,舍不得。何似飛畢竟是他唯一的孫子了,這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他還怎麽見列祖列宗?

至於給何似飛說親,何一年其實並不擔心,雖然說他們家人丁稀少,但他和老伴兒能幹活,這些年也攢了一些錢,給何似飛娶個媳婦兒綽綽有餘。

但……最近何似飛這一場病,又讓何一年改了主意。是啊,他們攢的錢是夠給何似飛娶媳婦兒,但娶完媳婦兒呢?不得養家、生崽、養崽?到時候他和老伴兒埋進黃土了,似飛身體又不大好,種不完那麽多地,那一家人喝西北風嗎?

所以啊,還是得給何似飛找一條出路。

何一年又聯係上了何大丫。

書童就書童吧,至少能讓似飛學者認字、寫字,以後給人寫信、登記名冊,總歸能勉強養家糊口。

何似飛昨天下午吃飯時得知這個消息,整個人都有點懵。他來到這個世界四年了,除了最開始吃官府救濟糧時有些擔心外,之後能自己種田的每一日都活得十分幸福——有還算健康的身體,不用為賴以生存的氧氣而發愁,自家種的糧食夠自家吃。他非常知足了。

從末世穿越回來的何似飛並沒有什麽遠大的理想,在他眼中,沒有什麽比‘健康、吃飽喝足’更重要的。至於娶妻生子,何似飛覺得他得找一位同他有一樣人生目標的妻子,兩個人一起幸福著。

哪想到,他忽然病了一場,農忙時不能下地割水稻,他家爺爺就做出了讓他去縣裏當書童的決定。

這是古代,百善孝為先。‘大家長’發了話,其他人沒有置喙的權利。更別提何似飛現在才十二歲,他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

就算何似飛昨天說他以後成親了可以雕刻木雕來賺錢糊口,何一年還是搖頭,覺得木雕那玩意兒賣不動——這幾年何似飛一共才賣了八百文六十錢。

這下輪到何似飛無話可說,他當時在被官府救濟時就靠賣木雕賺了三百二十文,純粹是因為他擔心官府以後不養他們這些流民,那能有點銀錢傍身總是好的。

後來,官府給他們分了田地、重新辦了身份文書,這讓何似飛第一回體驗到所謂的‘和平年代’。沒有‘生存’這把懸在脖子上的鍘刀,何似飛當時覺得什麽都好,土房子也好、荒地也好、吃糠咽菜都好。

他沒了野心,自然安於清貧。這幾年雖然也依照習慣每天在沙土上練字,但那隻是為了陶冶情操的。

至於後麵賺到的五百四十文,還全都是‘回頭客’,希望他再雕出一點小東西來哄孩子。

可這些何一年並不知情,他隻是覺得何似飛種田時身體偶爾會出岔子——身為莊稼漢,種田種不好這可怎麽辦啊。尤其何似飛還沒有父母兄弟幫襯,一個人孤零零的。這更得學點謀生手段啊。

於是,在何一年的堅持下,何似飛去牧高鎮給高成安當書童,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情。

何似飛洗漱後,吃了奶奶留給自己的早飯,換上他最好的一件棉布短打,想了想,又在外麵罩了個夾襖,這才出門落鎖。

走到村口,就看到李家老四的牛車已經等在那兒了。而爺爺奶奶正扛著钁頭從田地的方向走來。

何似飛立刻跑過去接爺爺奶奶手中的钁頭。

何爺爺說:“沒事,你身體剛好,別累著了。這钁頭一會兒放李四郎牛車上就行。”

何奶奶則一臉的不舍,空出一隻手來捏捏何似飛的臉:“奶奶的乖孫啊。”

何似飛聽到這裏,又抬頭去看何爺爺。期待爺爺能心軟。但何奶奶立馬說:“日後你去了縣城,好好跟著你成安哥學,別給他惹麻煩,知道嗎?”

何似飛:“……”說來說去,原來奶奶也是希望他能出去讀書寫字的。

何似飛抿了抿唇,到底沒把自己練過字的事情說出來,一是他並沒有接觸過這個時代的書本,不知道他們那會兒的毛筆字跟這個時代的是否一致;二就是他一個農家子,突然說自己會寫字了,那還不得當妖怪被燒死。

算了,就去一趟縣城吧。好不容易來到這個和平安寧的世界,多欣賞一番並沒有壞處。

何似飛想著,腳步也輕快了些。他跟著奶奶從後麵坐上牛車,爺爺則跟李家老四坐在前麵趕車,鞭子‘啪啦’一聲響,老牛邁開步子,帶著四人一起往牧高鎮的方向駛去。

到了牧高鎮,明顯能看出這裏比上河村繁華不少,打眼看去都是磚瓦房,還有一條寬敞的街道,兩側都是商鋪店麵。

何一年給李老四道謝。

李家老四忙說:“何叔您跟我說啥謝啊,四年前要不是您在水裏抓了我一把,把我帶上木筏,現在都沒有我嘞。”

寒暄後,何一年帶著老伴兒和何似飛沿著街道往裏走,走過正街,拐了一個彎,何一年停在一處闊氣的宅子前。他讓何似飛把外麵的舊夾襖脫掉,帶著他上前一步,敲響何大丫奶奶家的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