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直到日頭偏西,空氣中漸漸飄來隔壁鄰裏家的飯菜香,何似飛才帶著給高成安買的晚飯歸來。
高成安本以為他隻是出去散心,正要等他回來,單獨請何似飛出去吃頓飯——書童是不能和少爺同桌吃飯,但表兄弟卻可以。
他心懷愧疚,想要借此來彌補一番,沒想到何似飛居然還認真履行著書童的職責,帶了他愛吃的鱖魚豆腐羹回來。
打開食盒,光是看著湯色和味道,就知道是鎮上寶羹樓的飯菜。
最近鱖魚不好捕,高成安在學堂都聽到同窗議論過寶羹樓的鱖魚羹湯極其難買,通常得讓下人排隊一兩個時辰才能買到。
而滿打滿算,何似飛才出門不過兩個時辰而已。
也就是說,何似飛很有可能就是出門買這鱖魚豆腐羹去了。
高成安心中愈發慚愧。
何似飛則沒想那麽多,他買這份羹湯純粹是看完兩本遊記後準備回家,路過寶羹樓,聽到小二在門口吆喝今兒個還剩下兩碗鱖魚羹。何似飛便順手全都買了。
他現在財大氣粗,不再是從前那囊中羞澀的小少年了。
其中一份被何似飛自個兒坐在寶羹樓大堂吃了,剩下這份便帶回來給高成安。
何似飛惦記著長高這件事,再加上他上輩子久病成醫,本就對食譜等比較敏感——下半身殘疾的人想要靠有氧運動來鍛煉身體,簡直難於登天。想要健康一點,隻能在飲食上下功夫。
因此,何似飛自從開始注意起自己的身體情況來,便一直計劃著要用飲食和運動來一同調理。
從前在上河村,吃肉的次數兩隻手都能數得過來。現下何似飛有錢了,自然不會在吃食上吝惜。
以往,像寶羹樓的飯菜,高成安隻敢五日吃上一回,不然銀子要不夠花了。何似飛則在吃飯的間隙,研究了一下寶羹樓的菜單,打算明個兒點他們家招牌的鮮蝦羹和咕嚕肉嚐嚐。
吃的有了,那一定得運動,不然這肉就成了肥膘,長在身上下不來。
何似飛惦記著去河邊跑步,回屋將大額銀票存放好後,便打算出門,並沒有把高成安麵上明晃晃的慚愧放在心上。
畢竟,在末世,他見過太多人一邊慚愧著,一邊又表示自己無能為力的情況了——那是一個氧氣稀薄的時代,黑市中用來交易的氧氣一般隻夠給現有存活人數的十分之一用。
大多數人因為得不到氧氣,被迫走到生命盡頭。
因此,大街上很容易看到一個人哭著、慚愧著吸著氧氣,對倒地那沒有氧氣的人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救不了你啊嗚嗚嗚……”
每到這時,何似飛的母親總會麵露不忍,卻也隻能生硬的扭過頭去不看他們。
但何似飛卻很喜歡端詳那些人的神情——生於末世、長於末世的他覺得這樣再正常不過。生存資源緊缺,注定有一大批人會死。既然選擇了讓自己活下來,那就不要哭哭啼啼的說對不起。有這個時間,不如想著怎麽賺取下個月的氧氣。
時間不等人啊。
因此,何似飛覺得高成安的選擇無可厚非,換成他站在高成安的角度,也不會對一個倒貼上來的表弟有多深感情。但他可不會像高成安這樣一邊又想他當書童,又想不給他發月銀。
畢竟,何似飛不喜歡占人便宜。
他之前用家書一事引得高成安愧疚,也僅僅是想要有更多自由時間罷了。何似飛並不希望每日見到高成安,都被他愧疚又不忍的目光盯著。
於是他很快離開了高成安的屋子,留下一句:“少爺,我一會兒過來收拾。”
高成安見何似飛給他擺好碗筷便退出去,不一會兒又看到何似飛同陳竹一起出了小院門,估計他們是這會兒才去吃飯吧。
高成安愈發覺得自己此舉處置的不妥當。
陳竹現在的確是要出去吃飯,但他更憋了一肚子話想問何似飛。
“似飛,你下午去了趟高少爺的屋子,怎麽突然就出去了?你這麽小,一個人出門讓人操心,這裏不是村子、也不是牧高鎮,縣城裏可是有很多壞人的,咱們人生地不熟的,平時出門最好結伴啊。對了,你下午做什麽了?”
何似飛對陳竹態度一向稱得上耐心,他說:“下午少爺看了家書,決定放我出去逛逛。我便去了趟麥家木雕,然後吃了頓飯。”
他沒說去書肆的事情,畢竟,自己現在的人設還是一個隻認識最簡單幾個字的睜眼瞎。
“麥家木雕?”陳竹對店鋪的名字顯然不怎麽熟悉,他這個人心細、關注的事物便自然而然的少了下來,基本上隻注意著身邊的人和事,對曾經進去過一次的賣價高昂的木雕店,完全沒多少印象了。
何似飛帶著他一邊往河岸走,一邊說:“就是上次一個手指大的木雕賣十兩銀子的木雕店。”
陳竹果然對錢還是有點印象的,他“哦”了一聲,轉而才察覺出奇怪,說話有些結巴:“你、似飛,你又過去幹嘛,不會想要去買木雕吧,那玩意兒都是很有錢的少爺們才能玩得起的,就連咱們兩家的少爺都不敢碰這些……”
陳竹的話說到這裏戛然而止,一是他突然意識到何似飛並不是那等奢侈的性子,二就是……何似飛會雕刻!何似飛上回還買了木塊回來雕刻!
雖說買木塊都是他們剛來縣城時的事情了,最近幾日陳竹忙著伺候陳雲尚,都快把這件事拋到腦後,但隻要稍微一想,他就能思索出其中邏輯。
這下陳竹真的結巴起來,語無倫次的:“似飛、你、你、你去買……不對,你去賣木雕了?你之前拿在手裏玩的那些小木頭,你都雕刻好……了?”
何似飛頷首,說:“不算都雕刻好,時間有限,我隻雕刻了一半。”
一共二十六塊木頭,他正好雕刻了十三塊。
陳竹依然目光灼灼的看向何似飛,他腦子有點蒙,感覺自己最想問的不是這個問題,但又組織不好語言,張了張嘴巴又不知道說什麽。
見他這樣,何似飛倒是主動解釋:“那些木雕賣了出去,得了些許銀子。”
陳竹更是吃驚不已,直到兩人快走到河岸邊,他才找回聲音,震撼道:“你怎麽知道我想問你賣出去了沒……”
夏至已過,天氣愈發的熱。河岸邊有水有山,如果能刮上幾陣微風,便傍晚正是涼快的時候,許多書生活著富家小姐都喜歡在這時出來散步。
人一多,小商販也就背著攤位趕了過來。
因此,這邊林林總總不少小攤。有賣糕點的,有賣粽子的,有賣各種粥飯的,還有賣手編花環、發釵的。打眼看去,居然不輸縣城的小街。
何似飛耐心告罄,沒有再回答陳竹的問題,隻是順手在旁邊攤位上給陳竹和自己點了兩碗餛飩,說:“這頓我請,坐下來吃。”
陳竹一般花錢不多,一是他飯量小,在外吃飯本來就花得少;二便是節約了,他很少吃超過三文錢的食物,那些香甜的糕點等,即便他聞了之後很是動心,甚至有時候會忍不住站在旁邊多嗅幾口,但還是不會買來吃。
何似飛知曉他的習慣,雖然現在他有點小財,卻也隻是點了他們經常吃的餛飩,並沒有買隔壁的米糕。
他在底層混跡過,知曉如何能不動聲色的摧毀一個人,也知道如何默默的維護一個人僅存的卑微的自尊。
陳竹對他好,是因為陳竹把他當弟弟照顧。而如果他突然財大氣粗、大手大腳起來,陳竹很可能就把他劃歸為高成安和陳雲尚那一類——從此便對他畢恭畢敬起來。
何似飛習慣了現在跟陳竹的相處模式,並不打算改變。
何似飛飯量要比陳竹大不少,這一碗餛飩一般是陳竹一頓的飯量,對於剛才吃了鱖魚豆腐羹的何似飛來說,再吃這碗餛飩,剛好可以填個肚飽。
這也是他方才在寶羹樓吃飯時估算過的。
陳竹小口的咬著餛飩,心中滿是對何似飛能賺到錢的欣喜。
他還想問更多的細節,但考慮到現在這是在攤位上,旁邊還有不少高談闊論的青年,便不好跟何似飛說起錢的事情。
而鄰桌那說話的青年卻絲毫不管旁邊有沒有食客,依然高聲談論:“聽說了沒,咱們縣太爺最近準備招收一批沒考過功名的少年,好像要讓他們去縣學念書。聽說是為了培養咱們縣城的文風。”
另一個明顯也是書生打扮的青年皺眉:“此事我也聽縣學的先生們說了——聽說先生們聯名反對!”說到這裏,他壓低了聲音,悄聲道,“先生說這簡直是胡鬧。縣學多難進啊,一般情況下,普通的秀才都進不來,得一榜和二榜的秀才才能進入。如果讓蒙童進入的話,那其他秀才、童生不得鬧翻了天去!”
這話其他人聽不到,但距離他們僅有一臂之隔的何似飛聽了個清楚。
“非也非也,並非懷才兄想的這樣,不是讓教諭和教授教這些少年,是讓咱們來教——”
“咱們教?”不等這青年說完,那位懷才兄詫異的打斷,“咱們都是秀才,要考鄉試的!則能去教蒙童?”
“這件事我便和懷才兄想到一塊兒去了,咱們時間多金貴的,教蒙童委實有些浪費了。”最先說話的青年一搖扇子,道,“不過我這也隻是道聽途說,具體怎麽個章程,還得看後續情況了。”
何似飛能聽到的,陳竹基本上也全聽完了。等兩人吃完飯,走在路上後,陳竹迫不及待道:“似飛,這是多好的一個機會!你年紀小,算是蒙童,要是能進縣學的話,那簡直……太好了!”
何似飛覺得此事不會如此容易。
縣學是因為門檻高,有硬性要求,才能讓許多縣城的權貴插不進手。一旦降低了‘錄取’門檻,報名的人定然趨之若鶩,那麽……名額自然不會落在他這個毫無根基、背景的外來戶身上。
何似飛想,他得想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