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七月下旬。
海風卷著熱浪, 吹得人渾身上下熱乎乎的。
不知是不是風向問題,每次走過英雄碑,感覺海腥味濃了些。倒是鳥兒們歡天喜地, 跟隨著潮起潮落不停地捕食。
路上穿著軍裝的人帶著大簷帽, 家屬們戴起寬沿草帽。幾乎人手一把蒲扇, 邊走邊扇。
閱讀室裏總算發下來一台電風扇,花芽跟周文芳擺了半天, 又想自己多吹點,又不好意思讓過來看書的人吹不著風。
弄來弄去,還是高嬸子路過,指揮她們把電風扇放到最前麵。
“你們一整天都呆著這邊, 多吹吹沒事。咱們島上是自己發電,電量很充足,不用也儲存不了浪費了。你們隻管開著吹,小心別感冒。”
高嬸子手裏拿著蒲扇,她把下次掃盲班要用到的資料給了花芽一份:“上半節課還是掃盲課程, 下半節課你來教大家怎麽勾毛線。等她們學會了, 織出一件兩件的來, 也差不多到秋末,正是能穿的時候。你剛來不知道, 咱們這塊的夏天短, 也就熱這麽兩個月。”
花芽本來還想教點別的,不過這個確實是很需要的。去年冬天她就知道這邊人對織毛衣不擅長, 供銷社裏的毛線成堆賣不出去。
“那我就教大家簡單點的針法。”花芽把資料放到桌子上, 高嬸子看來到登記桌上還有她們的自學教材, 笑道:“我像你們這麽大的時候整天坐不住,一點書都看不進去。你們有這個耐心學習就已經勝過許多人, 現在環境不好,但是不能急流勇退。的確應該像你們一樣把各自的學習抓起來。這一點上,我口頭表演你們一次。”
周文芳說:“我這也是陪太子讀書。您誇就誇她吧。正經是個悶聲幹大事的人,我一個高中生比不過一個小學生。”
花芽說:“嗨,你也就初中學曆,別大姐笑話二姐了。”
周文芳更正道:“那叫五十步笑百步。”
“好了,我的姑娘們。小花你先學著,小芳你來一下。”高嬸子見她們相處的好,心裏也替她倆高興。
想著上個月有人托她的事,高嬸子把周文芳單獨叫到一旁聊天。
等周文芳回來,花芽敏感地發現周文芳臉蛋有些紅。
“找你有什麽事?”
周文芳把閱讀室無人收拾的書一本本收起來,裝作沒聽到花芽的話。
花芽又問了一遍,周文芳要往二樓走。花芽拉住她的衣擺,在台階下方觀察著她的臉色,見她就是臉紅,沒別的事,腦瓜子提溜一轉說:“嬸子該不會找你.”
周文芳馬上說:“別亂說,我沒答應。”
穩了。
此地無銀三百兩。
“真要給你介紹對象呀?”花芽欠欠地問:“那你為什麽不同意?見一見也好啊。”
周文芳覺得也沒什麽好扭捏的,坦然地跟花芽說:“你知道每次給我送花的人誰麽?”
花芽不知道,懵懵地搖頭。
“你還記得上次文工團的於奇麽?我懷疑就是他。”
三區這邊能夠采摘小雛菊的地方是英雄碑後身的懸崖上,花芽不認為於奇能夠攀爬上去完好的將花摘下來。
或許是托人摘的?
花芽撓撓頭。
周文芳認為於奇的皮相不錯,哪怕跟顧聽瀾比不了,也算是一等一的好皮囊。要不然也不會在各地演出的文工團裏成為主演之一。
“我記得他。”那次還要跟花芽握手,被周文芳擋了過去。
周文芳很猶豫地說:“他們團的人已經走了一大半,他說希望能在臨走前跟我見一麵。”
花芽不覺得有什麽問題,隻是見見麵,聊聊天。相互了解一下,如果可以再進一步,如果不行,禮貌再見。
花芽把自己的想法跟周文芳說了,周文芳皺著眉頭想了想說:“你讓我再考慮一下。”
距離於奇離開還有一個禮拜的時間。
每天早上都能在登記桌上發現鮮花,難能可貴的是,野花隨處可見,每次送來的卻是不重樣的格外新鮮美麗的花朵。
有種固執的浪漫在裏頭。
周文芳這天收到以後,頭一次夾在正在看的書裏沒讓花芽扔掉。
趕巧謝偉民過來借書,他跟周文芳打了聲招呼,撩欠道:“喲,花挺漂亮的啊,誰給的?”
周文芳把他借閱的書登好記遞給他:“簽個字,下一位。”
謝偉民“嘖”了一聲,低聲說:“早知道你這麽沒良心,就該讓你給我刷鞋洗衣裳。”
周文芳抬頭:“什麽?”
謝偉民右手打著繃帶,用左手歪歪扭扭寫上名字:“大人不記小人過,走了。”
周文芳忽然叫住他,謝偉民轉過身眼神在書頁露出的花枝上飛快地掃了眼。
“我看你的手出汗了,趕緊去醫務所把藥換了,免得感染。”
謝偉民樂了:“就這?”
周文芳莫名其妙:“還能是什麽?”
謝偉民白了周文芳一眼走了。
周文芳氣的跺腳,跟花芽說:“他一個大男人居然我翻白眼,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
花芽把電風扇往周文芳那邊掰了掰:“消消氣,天熱,小心中暑。”
倆人腦袋瓜湊在一起小聲說了會兒話。
她們上午要把二樓和三樓的角落放上樟木球。用來防夏秋季節的書蟲的,還有一些螞蟻和蒼蠅,這些對書籍的損害也不小。
去年在閱讀室工作的家屬不知是不是偷懶,該往裏麵放樟木球的地方都沒放,就在書架最上麵扔了幾個,導致去年有二十多本書被蟲子損毀,實在可惜。
花芽掰開一排書,周文芳往書與書之間扔了個樟木球。
花芽攤開手,手套上麵落了不少灰。
“弄完這個,還得用撣子把上麵架子的灰掃一下。”花芽望著不遠處正在切割大理石的幾個人,歎口氣說:“為什麽切割大理石要在咱們圖書館前麵來,每天嗡嗡的吵的腦殼疼。”
“就咱們圖書館前麵地方人少。總不能讓他們到三食堂門口切大理石吧。吵我倒是覺得還好,就是灰塵太大,又不能整日裏把窗戶關著。”周文芳用小折扇扇了扇風,她的折扇浸過香料,扇出來的風都帶著好聞的香氣。
到了中午,她們倆不想頂著日頭去食堂打飯,就在閱讀室吹著電風扇啃著桃酥餅幹。
顧聽瀾不怕熱,他提著兩個保溫桶過來,見她倆對著電風扇吹,一巴掌拍過去,電風扇開始嗡嗡轉動。他又把電風扇重新拉的遠了點,調整了一下。
“來吧,兩位祖宗,一起吃吧。”顧聽瀾就知道花芽不會老老實實去食堂吃飯,果然被他抓住在辦公地點吃餅幹填肚子。
花芽忐忑地看他一眼,見他並沒有真生氣,單手攬著顧聽瀾的脖子往俊臉上啄了一口。
周文芳已經脫敏了,神情麻木地打開保溫桶,黃豆鐮刀魚和清炒豆芽菜。下麵是混著小米的大米飯,油光的白色裏點綴著黃色小星星,單看一眼就讓人有了食欲。
“另外一桶是什麽?”花芽見周文芳打開,裏麵是加著冰塊的綠豆湯。酷熱的天氣就應該喝上一碗冰涼的綠豆湯啊。
“八斤!”花芽感動的不行,又要啄八斤一口,被他殘忍拒絕。
“等我洗把臉再親,你倆先把飯盛上,咱們一起吃。”
周文芳的胃一跟他倆吃飯就略有些消化不良,不過今兒菜好,可以克服。
果不其然,顧聽瀾又是剔魚刺又是哄著花芽吃青菜。
周文芳頭也不抬瘋狂地夾黃豆吃,就想著趕緊憋出一個臭屁崩死這倆臭不要臉的玩意。
顧聽瀾陪花芽吃完飯,周文芳自覺地去洗飯盒。
“喏,這是林回和林娟寄給你的信,今天上午同時到了。”顧聽瀾把兩封信遞給花芽。
花芽很高興的撕開信封。
先看的是林娟的書信,裏麵說的是她接受了031部隊的調令,在七月底離開新兵連前往大禹島,加入031陸軍部隊。
“我就知道這丫頭野著呢,不可能當文職。”花芽美滋滋地說。
顧聽瀾當時覺得林娟是個姑娘家的,給她安排一個文職工作或者輕鬆一點的崗位,溝通之下,林娟謝絕了二姐夫的安排,執意要做陸軍步兵戰士。
“她到時候跟另外兩名調到咱們島上的戰士一起過來,有專門的人員過去接,你不需要擔心她。”
至於林回.顧聽瀾看了花芽的臉色,希望花芽不要難受。
花芽展開林回的書信,裏麵草草兩頁紙寫了一些新兵連的事,而後在最末尾寫到:“經過係統的學習以後,我誌願考軍校,暫時選擇留在北京軍區977部隊,擔任文職工作。請二姐不必為我擔心,也請二姐代我感謝二姐夫,並向二姐夫代好。”
“.”花芽真是沒話說了。男孩去當文職考軍校,姑娘反而選擇上一線。
她這個妹妹跟弟弟兩個人的性格簡直是反過來了。
顧聽瀾問:“傷心麽?”
花芽搖搖頭:“雖然我也很想跟家人團聚在一起,但是他們也不是小孩子,都有自己的選擇。願意來我歡迎,有更合心意的選擇我替林回開心。”
要知道他們當初在林家村的出路都隻有一條,那就是與大山為伍,跟他們的父親一樣跑山。他們的父親也是跟爺爺一樣,學著跑山的。一代代傳承下來,終於在他們這一代打破桎梏。
“你剛才評價的話一點不錯。”顧聽瀾聽到關於林娟和林回的趣事,跟花芽說:“你猜他們倆人的夢想是什麽?”
花芽想了想說:“那就是不當跑山人吧。”
“對也不對。”顧聽瀾看出花芽多少有些沮喪,一直期待能見到妹妹和弟弟,沒想到弟弟來不成了。
顧聽瀾逗花芽說:“你三妹之所以要到咱們島上來可不是因為想念你和大哥。”
“!”花芽震驚:“她不是想我跟大哥,那為什麽要到這個小破島來?”
顧聽瀾說:“新兵連訓練的中途,有教官問過每一位新兵戰士,他們日後的夢想是什麽,是為了什麽當兵。有人說為了國家和人民,有人說為了流血的前輩們,還有人說為了打倒帝國主義。你猜你三妹說的什麽?”
花芽試著猜了猜:“為了吃飽飯?”
“你可太小看林娟了。”顧聽瀾感歎道:“她說,她想當一名厲害的司令員,守衛國境線,要是有敵人敢侵犯國土,帶著將士們衝鋒陷陣轟死那幫狗日的。”
花芽莞爾一笑,她知道林娟的性子,既然說到那必須會卯足力氣向這個目標努力。
花芽自愧不如:“真是我小看她,回頭要給她賠不是。”
顧聽瀾又說:“當然,她還說‘沒大家就沒小家,我深愛我的父母姐妹兄弟,為此才穿上軍裝站在大家麵前。’她還把你和大姐擺在大哥前麵。”
花芽也笑了,跟顧聽瀾說:“她內心還是怨大哥十幾年不給家裏來消息,讓我們三個小的相依為命。等她來到031,就能知道大哥的苦衷。”
“是啊,要不是嫂子姐救過大哥,大哥也不會把身份暴露給她,他們也不會結成家庭。”顧聽瀾見花芽真心地為自己的兄弟姐妹感到驕傲,把她的小手按在自己的胸前說:“你也要守衛好這裏,這裏永遠屬於你。”
花芽腦袋頂在顧聽瀾的肩膀上,軟軟地“嗯”了聲。
洗完飯盒準備進來的周文芳站在門口翻了個白眼,她就知道這倆玩意會讓空氣裏彌漫著酸臭味。
她拿著飯盒靠在牆上,想了想最終下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