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漸漸地, 花芽爬的越來越高。腳下的人不但人變的越來越小,聲音也變得越來越小。

二十米。

花芽得空擦了把臉,此刻的暴雨中夾雜的不是雪花而是冰粒。她的左眼被砸了一下, 因此整個人停下動作, 單手扣住懸崖上的著力點, 另外一隻手使勁地揉了揉眼睛。下麵的人看不清楚狀況,以為她搖搖欲墜地要掉下來, 發出一陣陣驚呼。

花芽穩住身體,被風雨嚴重影響視線,往上攀三五米就要擦把臉,眯著眼睛尋找向上的著力點。

五十米。

阮旅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了上來:“花芽同誌, 看你的了!”

阮旅旁邊還有人想要阻攔,生怕出了人命,阮旅吼道:“滾一邊去,讓她上!”

方圓到底不放心花芽,打著傘跑到這邊, 看到三四十號人傘都沒打, 包括她認識的阮旅、謝偉民、趙斌、周強、謝睿等人, 還有許多一時間叫不出名字的人。他們全都昂頭看著懸崖上方,方圓不明所以地也跟著昂頭往上看, 隻看了一眼差點昏過去。她眼前一黑, 被人扶住。

回頭一看,居然是周文芳。

周文芳在閱讀室裏躲雨, 發現一時半會風雨停不下來, 想要抄近路穿過英雄碑廣場, 發現這裏有許多人。

八十米。

她跟方圓同時看到頂著風雨雷電,艱難往上攀爬的花芽。在雨霧中時隱時現。驟然間花芽單手掛在上麵, 不知是手滑還是體力耗盡。下麵人的驚呼不已。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大家齊心協力地喊著:“花芽,加油!”

“花芽,加油!”

“花芽,加油!”

方圓撕心裂肺地喊著,不知什麽時候得到消息的林八一也趕了過來,他把傘剛要遮在方圓的頭上就被她打了下來,她遷怒地喊道:“二妹,你的親二妹就在上麵掛著呢!”結果對上一雙赤紅的雙目。

“她跟小顧都不會有事的。”短短半個小時,林八一的嘴上迅速脹起一個大燎泡,他聲音嘶啞地跟方圓說:“你不打傘就把我身上的雨衣穿著。”

沒等方圓拒絕,林八一把雨衣脫下來套在方圓上身。方圓知道林八一一到這種天氣腿就會疼的要命,她怎麽能要他的雨衣。可一但對上他的雙眼,方圓就說不出話。

半響,方圓輕聲說:“花芽不會有事。”

“嗯。”林八一垂下的雙手握成拳頭,指甲摳破皮膚浸出血液也不知道。

就在他們心急如焚的時候,被風雨雷電阻礙的花芽突然發現上空的風雨點小了不少。再一看,鰹鳥首領領著他的所有部下在懸崖邊飛翔徘徊,試圖用一雙雙巨大的灰色雙翅替她盡所能的遮風擋雨。

花芽咬咬牙,她手上的指甲因為用力過度上翻了兩隻,指甲殼不知何時脫落,她不覺得疼,把手死死的扣在峭壁的縫隙裏,重新開始向上攀爬。

她已經聽不見下麵的聲音,隻有鰹鳥們不斷地“啾啾啾”給她加油。

一百二十米!

終於到了“7”字形的頂部,花芽懸空吊在上麵一點點地挪到頂端想要將指航燈掛在最前方的岩石上。

可惜岩石沒有可以掛燈的地方,半身高的大指航燈發出滋滋的電流聲。

下麵的人已經看不到花芽的身影,但還在不停的呐喊著給予她力量。

鰹鳥首領快要頂不住了,越往高處,狂風驟雨越大。它著急地說:“啾!你快點啊啾!”

話音還沒落下,花芽用嘴吊著指航燈,右手握拳照著岩石重重地錘擊過去!

力氣之大,讓頂端的峭壁裂出一絲淺表裂縫。

花芽瞄準的那塊岩石頓時缺了個口,她穩穩地把指航燈掛在上麵,左手在百米高空吊著身體,被風刮的晃來晃去。

花芽轉了轉被刮傷的右手腕,轉頭問鰹鳥首領:“你有什麽意見?”

鰹鳥首領瞬間溫順地“啾”了一聲,向高空展翅想要逃跑。

這位女子是個錘子精變的。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哦。

正在它要逃竄之時,花芽一把抓住它的鳥尾巴,跟它說:“去找到他。”

鰹鳥首領仰天長“啾嗷!”

下麵的人終於看到指航燈亮了,他們歡欣雀躍!

“亮了,燈亮了!”

“太好了,燈亮了!”

“上天啊,讓他們平安回來吧。”

“簡直就是奇跡!”

林八一緊緊抱著方圓,人群都在歡呼,隻有他們目不轉睛地看著懸崖上方,一點點向下移動的小小身影。

半個小時後,花芽終於下到地麵,一屁股坐在地上。

瞬間,她被人群包圍。方圓衝上來抱著花芽痛哭流涕:“死丫頭,你要我怎麽跟你哥交代!你要活活把姐嚇死啊!”方圓越哭越氣,抱著花芽打了幾下。

花芽知道這是方圓在心疼她,反抱住方圓。她渾身濕透,表情茫然地望著四周站著的人們說:“這樣顧聽瀾就能回來了?”

誰來告訴我,顧聽瀾是不是可以回來了?

阮旅鎮得住場麵,叫林八一和方圓兩人把花芽扶起來:“你放心吧花芽同誌,顧聽瀾那小子不會隨隨便便就死。他的命硬著呢!”

說完看到花芽無聲流淚,身體不住顫抖,阮旅放輕聲音說:“他會回來。你到管理室換身衣服,取取暖。他知道你在等他,肯定會回來。我還等著批你們的結婚報告呢。”

戰士們鼻子酸酸的抹著眼淚,他們不少人的戰友還在海上漂泊,生死未卜。有了指航燈,想必很快就能跟他們團聚。

方圓攬著花芽的背把她往屋裏扶,嘴裏一直說:“不哭了,乖,聽話,阮旅都說小顧能回來了,他就一定能回來。阮旅是什麽人啊,一個吐沫一個釘,你放心好了啊。”

林八一把外套披在花芽身上,接受到方圓的眼神,也說:“你要堅持住,那盞燈上有你的信念,小顧絕對會平平安安的回來。”

“我都讓爹、讓爹打結婚申請了。”花芽用細微的聲音說:“不能白打。”

方圓鼻子一酸:“傻丫頭,怎麽會白打呢。回頭咱們申請特批,讓你們、讓你們把婚事盡快辦下來。”

“嗯。”花芽虛弱地說:“我就打這一次。”

方圓聽了心髒一疼,抹了把眼淚說:“一次就夠了,你還想結幾次婚。聽姐的話,你跟小顧隻用打一次。”

“嗯。”花芽再沒說話。

林八一手上的拳頭捏的咯吱咯吱響,黑著臉強忍著暴怒。

到底誰是在其中使壞,他絕對要查個水落石出!

不但涉及到顧聽瀾、花芽,還涉及到數十條海上作業人員的性命!

歹毒,太歹毒了!

*

在海裏飄**的中型救助船已經在巨浪中堅持了六個半小時,顧聽瀾親自掌舵,在巨浪的頂上一次又一次帶著整船人躲過劫難。

一起出海的漁船全都沉沒在海底,要不是顧聽瀾來的及時,他們都將被永遠留在這裏。

作業平台上的人先被轉移到漁船上,後來漁船接二連三的發生撞擊暗礁和機器失靈的情況,千鈞一發之間,顧聽瀾所在的救助船破海而來。

可怕的是,他們宛如陷入魔咒。

顧聽瀾的救助船也陷入雷達失靈、燈塔無信號的境地。

這一連串的打擊下,不少人堅持不住失聲痛哭。船隻橫擺嚴重,許多零件失靈。雷電與颶風在後麵追逐,他們像是海麵上孤立無助的落葉,在波濤洶湧的暗潮中,不知何時會被卷入深邃的海底,就此長眠。

他們不知道海岸在哪個方向,他們在大洋中失去方向許久。四麵八方全是大海,他們隨時可能走錯路,距離海岸線越來越遠還不自知。

顧聽瀾抿著唇,不錯眼地盯著前方。哪怕隻要看到一絲微的燈光,他就能確定方向,帶著所有人回家!

可惜,眼睛已經酸澀,高度集中的注意力近七個小時,顧聽瀾的身體感到疲勞。而遠方從始至終隻有無盡的想要吞噬他們的黑暗。

他船上救助的這些人,隻有他有麵對極端惡劣天氣的經驗。曾經陪著他一起熬過那次劫難的人,其中有兩位與世長辭,那就是王天柱的親生父母。剩下的人從那次以後,對海洋和極端天氣有了深深的陰影,根本無法出海。

顧聽瀾不願意再一次痛失戰友,他殫精竭慮地思考著還能有什麽辦法可以離開這片漆黑的暗潮。

船體遭到暗礁一次又一次劇烈的撞擊,每次都會讓人覺得下一秒船就會在大海的中央解體。

就在他覺得自己可能會與王天柱的父母再會之際,他驚詫的發現,船頭的甲板上落著一隻體型巨大的肥鰹鳥。

它衝著自己的方向死命尖叫,仿佛訴說著什麽。

小瓜子蒼白著臉跑過來,指著半空說:“團長,你看!”

顧聽瀾抬頭,看到三四十隻碩大的鰹鳥在船的上方不停的旋轉徘徊。

顧聽瀾緊閉的唇微微張啟,他心裏突然有了一個讓人不可置信的猜想。

那日在學習班麵對野牛時,也是這群鰹鳥在幫助他。

鰹鳥首領氣得半死,死命喊著:“啾啾啾,跟我走!”

奈何顧聽瀾聽不懂它的話,它嚷嚷的撕心裂肺,差點吐血。

它們能敏銳地察覺到遠方的龐大颶風就要抵達,那是可以將冰山撕碎的颶風,那是可以讓夜空下起暗礁雨的颶風。任何生命與恐怖的天災颶風相遇的後果就是死無完屍。

它萬萬不想為了區區人類獻出生命,緊要關頭,在它打算振翅逃離時,顧聽瀾突然衝了出來,一個巨浪將船身拍的劇烈傾斜。

站穩後的顧聽瀾頭一個感知到颶風的存在,接著,其他人也發現了,遠處飛快移動過來的狂暴颶風。

“完了,我們完了。”

“嗚嗚嗚,我還沒給我媳婦打電話,我兒子剛出生啊!”

“老天爺,救救我吧,救救我們吧!”

鰹鳥首領被人類叫嚷聲弄的心煩意亂,它正要起飛,突然聽到顧聽瀾沙啞地對它說:“是她讓你來的是不是?”

鰹鳥首領興奮地揮著翅膀,昂起短短的脖子大叫:“啾!”

顧聽瀾瞪大眼睛,不顧船艙裏其他人的嚎叫,他鎮定地跟鰹鳥首領說:“你可以給我帶路?”

“啾嗷!”鰹鳥首領過來就是要讓他們行駛到指航燈的範圍內,它一聲令下,所有鰹鳥瞬時間往同一個方向飛了過去!場麵極為壯觀。

一個又一個巨浪將疲憊的鰹鳥卷在海裏,它們掙紮著又從海裏飛了出來,用僅有的力氣帶著顧聽瀾尋找那盞回家的燈。

顧聽瀾回到駕駛艙,一把推開掌舵的人,不顧其他人的哭嚎,跟著鰹鳥的方向行駛!

有非軍籍的職工們,用僅存的判斷力,呐喊著說:“前麵是吃人的颶風!你不能撞上去!”

還有不經事的三團年輕戰士哭的都要昏厥的,大喊著:“顧團長瘋了,顧團長要去撞颶風了!來人攔住他啊!”

“要你妖言惑眾!”小瓜子搖搖晃晃地走過來,抓著他的衣領上手就是兩個大耳光!

“瞅瞅你的軍裝,廢物!”

對方撕心裂肺地喊道:“顧聽瀾要我們陪他送死!他瘋了,他瘋了!”

被他叫喊的聲音迷惑的人不在少數,他們一個個走到顧聽瀾的身後,不知所措,非常迷茫。

“俺相信俺的團長!”小瓜子將那人往地上一扔,穩穩擋在顧聽瀾的背後。

小瓜子恨鐵不成鋼地罵道:“你穿著軍裝,就要知道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哪怕是刀山火海,隻要俺團長讓俺衝,俺就敢衝!俺團長說了,誰他娘的怕死,就摘下五星,就地退伍!”

顧聽瀾頭也沒回,他的戰士相信他,他也同樣相信著他們。

在他與颶風與海浪搏命之時,顧聽瀾的戰士們蜂擁衝了上來,他們一個個牙齒咬的咯吱咯吱響,被妖言惑眾的人激出血性。

他們瞪大眼睛,堅定不移地守在顧聽瀾的身後,他們的手按在腰上,就看看誰敢衝上來動舵盤!

船艙與駕駛室的隔板已經破損,即便這樣,顧聽瀾後來沒聽到有人再說一句話。

他把全部注意力都用在航行上,當他看見燈光的時候,整個人都恍惚了,以為是錯覺。

鰹鳥們一隻隻摔在甲板上,無力地揮動著翅膀。碩大的體型不適合在極端天氣下飛翔,其中有不少鰹鳥被海浪拍打折斷翅膀。

小瓜子聽顧聽瀾的命令,帶人將摔在甲板上的鰹鳥拖到駕駛艙進行簡單包紮。

等到燈光越來越明亮,穿越大海與懸崖的距離,整艘船上的人眼神中重新迸發出光彩!

“是指航燈!”

“發現指航燈!”

“我們得救了,我們得救了!”

小瓜子顫抖著手,給鰹鳥首領裹著繃帶,情不自禁地笑了出來,唇角怎麽壓都壓不下去。

雖然此刻沒人能聽見他說話,全都在發了瘋似得慶祝死裏逃生,他還是輕聲地對鰹鳥嘟囔著說:“想活命,聽俺團長的準沒錯。”

顧聽瀾情緒內斂,隻是站在原地,死死地望著那道地平線。

有的實在憋不住的,嗚咽了兩聲,吸了吸鼻子。更多的人三三兩兩抱在一起失聲痛哭。

絕望當中有了一絲光。

經曆了九死一生,顧聽瀾再次回來了。

顧聽瀾走下船,穿過岸上等待的阮旅、林八一、謝偉民等數十人。人群自動為他讓出路。

顧聽瀾徑直來到花芽麵前,他什麽話都沒說,緊緊抱住她。

等到情緒終於穩定下來,顧聽瀾啞的不能再啞的嗓子說:“我回來了,花芽。”

花芽把頭埋在顧聽瀾的懷裏,忍不住掉下眼淚。她沒想到自己真能做到,真的能爬上去。她隻知道自己必須去做,她不能眼睜睜看著顧聽瀾在海上等死。

“我在等著你回來。”

花芽堅定不已地用自己的小手緊握住顧聽瀾的大手。

這輩子,她再也不要放開他。

岸邊的雨勢小了不少,英雄碑上麵有不少家屬往下看,

一群戰士衝上船,抬人的抬人,抬鳥的抬鳥。

特別是立了功的鰹鳥首領,一路驕傲的哼唧:“啾~啾~嗷嗚~”它得意的想:這下可好,大腿抱住了,下半輩子的靠山有啦。

有了顧聽瀾的吩咐,不時地有戰士過來擦毛喂食。

整個場麵在不知情的人看來特別壯觀,詭異。

那可是大禹島三大惡之一啊,什麽時候成了國寶啦?

顧聽瀾和花芽兩個人各自裹著一床軍被。

花芽伸手想要摸摸顧聽瀾的臉,被顧聽瀾抓住手,放在手心裏。

大家的注意都在船上,她那時下來以後,沒顧手上的傷,急匆匆地用手帕裹住,此刻潔白的手帕已經成為血色。

顧聽瀾憋著一口氣,慢慢拆開手帕,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看到被掀開的指甲蓋。傷口上的嫩肉變得失去血色,蒼白且突兀地出現在花芽柔嫩的小手上。手掌側麵,因為重擊岩石導致的豁傷居然到現在還在流血。

花芽想抽回傷痕累累的手藏在背後,太醜了。

顧聽瀾大力地鉗住她的手腕,小心翼翼地親吻著受傷的右手。

十指連心,這麽嬌氣的小姑娘是怎麽忍下來的。

他咽下心中的酸澀,再一次鄭重其事地、哽咽地說:“花芽?”

花芽:“嗯。”

顧聽瀾又一次親吻她的掌心:“花小芽?”

花芽立起上身,抱住顧聽瀾的頭在他的臉頰上主動吻了一下:“我在。”

顧聽瀾把頭埋在花芽的懷裏,用力地環住花芽的腰,哽咽地說:“花芽,我顧聽瀾,鄭重請求、請求你嫁給我。”

他抬起頭,用顫抖的手撫掉花芽無聲落下的淚珠,輕輕地吻在她的唇上。

我會一生一世、一生一世的愛你、守護你、絕不會再讓你受一點傷。

我發誓,一百年不動搖。

“我答應你。”

花芽哽咽地回吻著他:“一百年不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