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阮旅深感窩心, 走上前拍拍花芽的肩膀說:“下次救人可以再盡心盡力點。雖然你是軍屬,但政治角色還是百姓嘛。”
花芽有些沒聽懂,顧聽瀾把巴巴列夫往地上一扔, 無情地揮揮手叫人抬走。
他跟花芽說:“老百姓出手的高度跟軍人出手的高度不一樣。小妮子, 你這次幫你男人狠狠出了一口氣呢。”
花芽有些不放心:“真不會影響不好?”
周政委說:“你一個小老百姓, 隻不過是好心要救人嘛。我們都聽到巴巴列夫昏厥之前還在感謝你,不用擔心。天塌下來還有顧聽瀾同誌嘛。”
顧聽瀾笑道:“您別嚇唬她了, 就兩個酒鬼而已,但凡在蘇聯有點背景也不會被弄到這裏來。他們想要上升高度都上升不了,酒後摔跤被身為老百姓的女同誌所救後還要倒打一耙的事情,他們沒臉幹出來。”
沒事就好。看著人已經被抬走, 花芽也不演了,低著腦袋瓜想把軍大衣的扣子扣上好回家。
顧聽瀾走過去,伸出食指抬起她的下巴,幫她把扣子一顆顆係好。這種旁若無人的態度,一度讓阮旅和周政委等人反過來覺得自己不應該出現在這裏。
謝偉民跟著車一起去部隊醫院, 總體來說問題不大, 傷到哪裏沒傷哪裏也都是咱們自己人說的算。
往家走的路上, 花芽想起他們老是在嘴裏提的那個人,問:“他們說的葉老師就是你告誡我需要保持距離的那個男人麽?”
顧聽瀾不願意從花芽的小嘴裏提到別的男人, 應付的點點頭說:“對。”
花芽感覺到他的敷衍中帶著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
今晚發生了些事,又是天寒地凍的半夜。顧聽瀾不舍得花芽走回去, 叫了個吉普車把他倆送到西院家屬區門口。
隔日, 禮拜一。
花芽也不穿軍裝了, 把毛坎肩加在高領毛衣外麵,又套了件厚棉襖。鞋櫃上方掛著厚棉帽, 戴在頭上可以把腦門、耳朵和下巴全捂上。
棉襖帽子穿戴好後,花芽伸腿把旁邊的小凳子拖過來,坐在小凳子上吭哧吭哧套棉鞋。
腳丫子剛踩上就知道顧聽瀾幫她把裏麵的鞋墊換成新曬好的。腳丫在鞋子裏舒服的拱了拱,一早上的心情又好上三分。
家裏頭很冷,外頭更冷。
昨天半夜回來還沒下雪,早上起床看到窗外一片厚實的白色。
今年顧聽瀾的煤炭票早早拿回家,還找人用煙票多換了些煤炭票回來,就想著要把家裏的爐子燒的熱乎乎的,不能再凍著小妻子。
奈何煤炭票拿回來,煤今天剛到。
花芽把五百斤煤炭票妥善地放在棉襖兜裏拍了拍,打算下了班以後跟周文芳一起去供銷社登記排隊領煤。
大多數家屬沒有院子,每個禮拜可以在供銷社領一次。其他時候煤就堆在供銷社後麵,用大塊的防水布罩著。
樓洞口,融雪帶泥。
頂上的紅磚外沿有四五個半截的冰溜子。
也不知道是誰怕冰溜子砸到出行的人,早早的敲了扔到小路旁邊的草叢裏。花芽心中有個人選,走過去的時候唇角一直帶著笑。
還有兩天就要封島,封上島就到了臘月天。
臘月天再一過,就是春節。
花芽此時來到部隊整好一年。
她先到三食堂買了碗大米粥和鹹鴨蛋,小肚子能裝,又到隔壁窗口買了份夾醃菜的燒餅。
端著盤子找座位的時候,遇到來吃早飯的趙雪和趙雨倆姐妹,打了招呼以後,趙雪給花芽抓了把新炸出來的花生米。這是她們帶過來下飯吃的。
“脆生生的可好吃了。”趙雨又給花芽抓了一把:“我姐炸花生米舍得放油鹽,我最喜歡吃她炸的花生米。”
花芽捏了一粒花生米扔到嘴裏,嚼起來真是滿嘴都是花生的香氣。
花芽跟她們坐在一起,一邊吃早餐,一邊說了會兒閑話。突然有人扯了扯她的麻花辮。花芽回過頭,見到是周文芳。
周文芳說:“早上睡懶覺了吧,辮子又紮歪了。你先吃飯,吃完我幫你重新紮一下。”
她沒要趙雨給的花生米,夾了幾顆花芽碗裏的嚐了嚐:“真是好吃,一點胡巴味兒沒有。可惜我早上這個吃多了會積食,下回我帶花生米和油找你們去,讓雪兒幫我炸點。”
趙雪說:“還用你帶什麽油,要是不嫌棄我今天早上炸的油隻用了一遍,還是亮澄澄的。我家裏專門留著炸東西用呢,我就給你用這個油炸了。正好我也要把過年用的丸子慢慢炸起來了。”
一說炸丸子,花芽忍不住說:“去年我就聽人家說你炸的魚丸子特別好吃,還有蘿卜絲丸子和糯米丸子,還有夾了豆沙的豆沙丸子。”
趙雨哈哈笑著說:“大姐,你看小花早早就惦記上你的手藝啦。”
花芽嘿嘿了兩聲說:“我提供半桶油做手續費。”
“那我太謝謝你了。”趙雪知道花芽家條件好,她自己每年又要替不少人炸丸子,雖然人家也給點油,但也不會一出手就是半桶的給。想著多多益善,今年炸東西得油有了著落,趙雪高興地說:“那我給你用第一撥的油炸,你想吃什麽丸子就跟我說。”
周文芳也想炸點,可她吃的少,每次三五顆就夠了。正在猶豫的時候,聽到花芽說:“你就別另外炸了,我們家一人少吃一筷子就給你的省出來了。你吃點東西小雞啄米似得,別叫雪兒費那個閑事。”
“行吧行吧,求你們家多給我省下一口。”周文芳笑著說:“我最近把烤爐改造了一下,正在學著烤果仁麵包。要是成功了,過年給你們一家送幾個過去。”
花芽歎氣說:“哎,就你這手藝,八成今年我沒這個口福咯。”
周文芳聽了氣的扯她的小辮子。四個人吵吵嚷嚷吃完飯。
等趙雪和趙雨兩人走了後,周文芳跨坐在凳子上給花芽編麻花辮。
她嘴巴裏還不忘叨咕:“都結婚的人,梳個頭發還像個毛頭丫頭,我之前是不是教你要對著鏡子先用橡皮筋把兩邊的頭發揪對稱再編?睡一覺又給我忘到後腦勺去了。”
花芽不喜歡編兩個麻花辮,可她自己編不好獨辮。每次編都要拆開重新弄兩次,搞得她好煩躁。
現在就連顧聽瀾編麻花辮都比她編的好,要是早上她能及時起來,就能收獲一個心靈手巧的顧八斤編的麻花辮。要是睡懶覺就隻能自己動手。
索性現在出門就戴帽子,圖書館裏還沒開始燒煤,她不用摘帽子就想著偷個懶隨便編了一下。
花芽喃喃地說:“我就是喝粥喝的太熱,不然也不會摘帽子。”
周文芳往她後背拍了一下:“坐好!”
花芽馬上坐的溜直。
周文芳飛快地幫她編好頭發,兩股麻花辮緊登登的。扯的花芽頭皮疼,就跟小時候她娘給她編的時候一樣。
她想要揉揉頭皮,被周文芳打下手。
花芽和周文芳走到門口,遇到高嬸子和大芳姐兩個人,她們身後還跟著小聶連長。看起來是要檢查家屬食堂的後廚衛生情況。
高嬸子見了花芽喊了一聲:“下午到活動室開會,這次別又給我裝迷糊不出席。”
大芳姐也跟花芽說:“上次我縫的衣服袖子禿嚕了,下午帶過去你幫我看看啊。”
花芽脆生生地答應下來。
周文芳見識道了:“一早上你比你們家大團長還忙。”
花芽說:“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周文芳不知道。
花芽說:“咱倆第一次見麵的日子,你還記得麽?你當時都不跟我說話,你見了顧八斤衝了上去,說你是高嬸子——”
周文芳的臉一下黑了,她趕緊捂著花芽的嘴手動讓她閉嘴。
那簡直是她的黑曆史。
現在想想知道自己那時候做事太莽撞,怎麽在一位剛到部隊的姑娘說那種話。多虧對方是花芽沒有記恨上她,還跟她處成了好朋友。換成別人,得做仇人了。
花芽捂著肚子笑,又被周文芳錘了幾下:“好好的別給我提那時候。”
花芽還手還反嘴:“我都不急,你急個什麽勁兒。”
倆人正鬧著,突然有人從食堂門口出來。她倆趕緊站好,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過的樣子。
倆人嫌棄的手挽著手往圖書館去。
不挽著也不成啊,抄近路過英雄碑那塊,地麵上都是大冰塊。動不動就有家屬從這邊出溜到對麵去。
到了圖書館閱覽室,不知道誰一早上把窗戶打開了。
呼呼的北風往室內卷。
花芽和周文芳倆人分頭把窗戶都鎖上了。
登記桌上還是那些東西,借書的登記冊、借閱流程、借閱時間等。桌子旁邊的椅子上,被花芽織了兩個花裏胡哨的小屁墊蓋住。
做棉衣剩下的棉花全讓她塞到這裏麵來了,坐在上麵軟軟彈彈的。
今天陡然降溫,她倆偷懶不想擰抹布擦桌子。花芽用雞毛撣子往桌子椅子上掃了掃。
天氣實在不好,過來借書的人沒兩個。周文芳坐在一旁不斷地跺腳,花芽低頭一看,嘿,這小浪蹄子居然沒穿棉鞋。
花芽跟她嘚瑟:“我墊了雙層鞋墊,八斤給我墊好了才去上班的。”
周文芳說:“不用可憐我,臭腳丫子墊你自己留著用吧。”
“我又沒說要給你。”花芽晃了晃桌子下麵熱乎乎的小腳,笑著說:“我晚上回家做栗子麵窩窩頭,你想吃不?”
“栗子麵?我還真沒吃過。”周文芳站起來,從桌子下麵的抽屜翻找:“咦,你見我放在這裏的熱水袋麽?”
花芽說:“沒見到呀,不然找個玻璃瓶灌點熱水得了。”
花芽記得二樓有,起來扭了扭腰說:“我去幫你拿。”
花芽噠噠噠往二樓跑去,翻找了一下,找到很早前從醫院吊水順回來的葡萄糖的瓶子。這東西到了冬天是個寶貝,倒上熱水塞到棉衣兜裏能熱乎一上午。
花芽找到玻璃瓶,又到開水房給周文芳打熱水。她看到周文芳小嘴都白了。不知道是忘記塗口紅還是凍的。
回到一樓,閱讀室裏多了一個人。
謝偉民坐在登記桌對麵,把手裏的信封推給周文芳:“電報在裏麵,別人怎麽發來的,我就怎麽拿過來的,半個字沒看。”
這話說出來鬼都不信。
周文芳接過信,指尖凍的發紫。謝偉民看了,從懷裏掏出一個大大的軍綠色熱水袋遞給周文芳。
周文芳二話不說收下了。
花芽在他們身後看的嘖嘖稱奇。
這是什麽神奇的相處方式。
“我不是特意給你帶的,我——”
周文芳接著他的話說:“你虛,走哪裏都要抱個熱水袋,我沒說錯吧?”
謝偉民強咬著牙說:“是,我虛我虛我虛!”
花芽在後麵抱著肚子哈哈大笑:“你虛你就補補唄,我家晚上做栗子麵窩窩頭你吃不吃?就是傳說中慈禧太後吃的那種,特別補。裏麵我要放蜂蜜的!”
謝偉民籲出一口氣,站起來準備找本書修身養性一下:“什麽麵的玩意它都是窩窩頭,我謝謝你啊,不用了。”
“誒,你等會我。”周文芳叫住謝偉民說:“我寫完你幫我帶過去。”
謝偉民站住腳,唇角艱難地勾起一個笑容:“你倆通信需要這麽頻繁麽?”
“又不花錢,又不用我跑腿。”周文芳把信紙攤開,最近“電報”發的字越來越多,她把鋼筆帽套在筆上,不經意似得說:“你要是不想幫我,我就自己去發電報。”
謝偉民哪裏敢讓她自己去發電報,她一去發電報不就露餡了麽。從始至終謝偉民就沒幫周文芳發過電報,全是他以於奇的名義跟周文芳通信。
別人是於奇,他就是於鬼。
謝偉民上不了正席,更不敢讓周文芳知道。
他隨便找了本書回來,坐在周文芳對麵打開書,心思不知道飄到哪裏去了。周文芳抱著他的熱水袋,回著他發的電報,心裏惦記的卻是別的男人,這個認知讓謝偉民心火狂燒。
這是個什麽事啊。
花芽知道謝偉民可能冒充於奇給周文芳發電報,卻不知道周文芳早就看穿這件事。
這年頭姑娘主動追求人的太少,周文芳鬧過一次笑話,心裏多少不敢往前踏一步。另外也是生氣謝偉民這麽大個男人連句告白的話都不敢說。隻要他願意主動向前一步,周文芳就敢拉住他的手。
可謝偉民不但不往前,還往後跑。周文芳恨鐵不成鋼,就想著要氣氣他。
花芽把玻璃瓶自己捧著,坐到一旁看看周文芳,看看謝偉民。
花芽打心眼裏希望他倆能成,謝偉民雖然做人傻了點,他是個好人啊。
被花芽默默在心裏發了好人卡的謝偉民,悄悄偷眼看周文芳給“於奇”寫電報的表情。眉眼帶著溫和笑意,筆下娟秀的字一排又一排.也不知道哪來那麽多話跟別的男人聊,隔著千裏之外還眉開眼笑。對他就是秋風掃落葉,板著一張臉,陰晴不定的。
心裏又酸又澀,謝偉民忍不下去,伸手敲了敲登記桌提醒道:“不是,周文芳同誌,你這個電報也太長了點,誰家電報想你寫信一樣啊?湊合寫兩個字不就得了?”
周文芳停下筆盯著謝偉民:“嫌長我自己發。”
又是這句話!
謝偉民心服口服,看到隔壁桌子上有英雄墨水。他勾到手上遞給周文芳:“天還亮著呢,慢慢寫。墨水不夠我去給你買。”
周文芳唇角勾了勾,輕聲說:“夠的,就是信紙準備少了。”
謝偉民忍無可忍,倏地站起來。
周文芳抬頭問:“你怎麽了?”
謝偉民深呼吸一口,說:“給你買信紙去,好給那位於奇同誌多寫幾封信。我會好好的幫你把電報發給他,你放心。”
周文芳展開笑容道:“有你這句話我自然放心。”
花芽到底想著閨女,等謝偉民走了以後,她湊到周文芳身邊欲言又止。
周文芳寫了幾句停下來,看著花芽說:“有屁就放。”
花芽捂著鼻子說:“你也太不文雅了。就這樣還給於奇寫信,要不你還是別寫了吧。”
花芽就怕周文芳好生生寫的信到不了於奇那裏都被謝偉民看光光。
周文芳搖搖頭,也憋著一口氣說:“這信我必須寫,還得寫的很親熱。”
花芽往門口瞅了眼,偷偷跟周文芳說:“你就這麽放心他給你發電報?被他看了去怎麽辦。”
周文芳眯著眼,看到花芽鬼鬼祟祟的表情說:“你怎麽突然說這話?以前你也能注意到這種事?”
花芽心想,這哪裏是我現在注意到的,分明就是謝偉民到我家裏坐在沙發上說的。
她既擔心破壞謝偉民在周文芳心目中的形象,又擔心周文芳給別人的私人信件被謝偉民看見,整張小臉糾結的不行。
周文芳也沒什麽好寫的,裝模作樣寫了點最近發生的事,就把信紙疊起來。
花芽見周文芳把疊好的信紙放到謝偉民剛才坐著的桌子上,焦急地說:“你就這麽相信他?”
周文芳說:“當然不相信。”
花芽:“.那你為什麽還要把私人信件給他?就算是發電報這樣也不對吧?”
周文芳說:“我看他還在喘氣,我就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