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回顧
德妃病了。
消息如風一樣迅速傳遍皇宮, 不僅如此,皇長子搬入了皇子所的消息一同傳來。
宮中所有妃嬪都是一驚。
祁貴嬪這幾日一直告病未曾去請安,自搬離正殿那一日後, 她本來覺得沒什麽消息能讓她情緒再有波瀾, 但她高估自己了, 她控製不住地一驚:
“什麽?!”
德妃也栽了?
祁貴嬪的第一反應就是不可能!
祁貴嬪和德妃相識多年, 對德妃的了解區別常人,那慣是個謹慎的,行事向來讓人挑不出錯來,怎麽可能會一朝被人扳倒?
銅芸見她不信, 忍不住些許苦澀:
“消息千真萬確, 皇長子已經開始搬離翊和宮。”
祁貴嬪倏然噤聲。
須臾,等確認銅芸說得是真的,她眼底不由得閃過一抹怔愣和茫然。
她膝下有公主,如今卻被降為四品貴嬪, 搬離長春宮正殿,德妃膝下有皇子, 如今也臥病在床,皇子搬入皇子所。
她們以為她們有了皇嗣後,在宮中的位置就固若磐石。
直到今日, 事實才告訴她們——根本不是這樣!
祁貴嬪忽然渾身癱軟在地, 她抬頭看向銅芸, 臉上說不出是哭還是笑, 格外難看和苦悶心酸:
“銅芸……”
銅芸擔心地看向她。
卻隻聽見她落下兩行清淚, 怔怔地呢喃:“……公主不會回來了。”
搬離正殿那一日, 她再如何叫囂, 至今也總得清醒過來了。
她的倚仗是真的離她而去了。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從她不顧小公主安危, 利用小公主那一日開始,她和小公主的結局仿佛早就注定好了。
祁貴嬪閉眼,淚水不斷落下,聲聲哭訴悲慟淒涼:
“皇上何至於待我這麽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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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姒回了盼雎殿,雖然談垣初沒有遷怒向她,但雲姒回來後許久仍是覺得心有餘悸,對陸淞也恨到了骨子中。
秋媛也是一臉後怕,難得緊張得後背生出了冷汗,低聲道:
“主子,您說得沒錯,這陸淞不得不防!”
她隻見陸淞兩三麵,卻總有一種陸淞對主子餘情未了的感覺,但給了她這種感覺的陸淞,卻是毫不猶豫地選擇在這次事件中拉主子下水。
秋媛忍不住脊背發涼。
人是怎麽做到這一點?明明他表現得對主子那般愧疚和愛慕。
一邊說要替主子做一件事彌補主子,一邊又能麵不改色地陷主子於不義之地。
秋媛見過很多表裏不一的人,但陸淞仍是讓她覺得皺眉,一個人的愧疚和惡意居然能夠互不影響的並存麽?
雲姒卻是對陸淞的表現,既覺得意料之外,又覺得有點在意料之中。
雲姒至今都記得,那一晚她偷聽到陸家父母的對話,在陸母隻是想把她賣去做奴仆時,陸父忽然悶聲來了一句“她生得好看”,一句話,他說得沉悶,卻是把她拉下了深淵。
後來,哪怕是在她被賣時,陸父也隻是蹲在那裏,所有的一切都是陸母出頭,人人記得陸母刻薄,卻仍舊覺得陸父老實。
他沉悶得讓人覺得他也不想這般做。
陸淞多麽像其父啊。
許久,雲姒終於出聲,聲音稍涼:
“讓人盯著陸淞。”
秋媛鄭重點頭:“您放心,奴婢知道該怎麽做。”
等翌日,皇長子搬入皇子所的消息傳來後,秋媛也臉色不好地帶來一個消息:
“陸淞和皇長子一起進了皇子所。”
雲姒臉色倏然冷了下來。
她終於知道昨日陸淞為何有恃無恐,他登記在案的身份根本不是德妃的人,而是不知什麽時候變成了皇長子的人。
所以,他從一開始就算計好了,皇長子會在當時出現,縱使皇上再怒不可遏,也不可能不顧及一點皇長子,德妃的奴才也許都會死,但皇長子的宮人卻是能夠逃過一劫。
他早給自己安排好了退路。
或許,她也是他曾經給自己安排的一條退路。
雲姒再想起陸淞每每對她表現出來的愧疚和不安,心底都不由得作嘔。
雲姒杏眸冷涼,她從德妃一事中徹底意識到——不能放任陸淞下去了!
秋媛也在皺眉:“他進了皇子所,再要對付他就是不易了。”
皇上不會讓後妃插手皇子所的事宜。
雲姒垂下眼瞼:
“那就讓他來見我。”
秋媛驚愕,有點遲疑:“經此一事,他還會來見主子麽?”
雲姒聽出她話中的不確信,卻是扯了扯唇角,透著點諷刺:
“他會。”
偽善的人總喜歡給自己帶上一張情深義重的麵具,不到萬不得已,他根本不會摘下這個麵具。
翊和宮。
陸淞挨了三十個大板,他的命很硬,沒死掉。
他躺在廂房中,能聽見隔壁傳來皇長子不斷傳來的哭聲,他眼皮子都沒掀動一下。
不僅翊和宮大門被禁軍把守起來,正殿也被嚴加看管。
陸淞想起德妃,不由得輕扯了唇角。
德妃現在是恨不得扒了他的皮,但那又如何,她自身都難保,連正殿的門都出不了,又能耐他如何?
身後不斷傳來刺骨的疼痛,讓陸淞根本睡不著。
他厭恨德妃,卻懶得費什麽心思在德妃身上,德妃許他登堂入室的那一日起,就應該料到今日的結果才對。
陸淞不禁想起了雲姒,他緊閉的眼底閃過一抹惋惜。
他是真心想借這次機會除掉雲姒的。
初入宮廷時,陸淞沒想到會在宮中遇見雲姒,他其實對雲姒也沒說假話,當年家中賣掉雲姒後,很快賑災大臣到了渝州城,災情很快抑製住。
陸淞一直都挺後悔去了那一趟縣城。
數年朝夕相處,他和雲姒豈能沒有一點感情?
是有的。
尤其是後來,他才知道銀子其實不難賺,一個乖巧聽話的雲姒卻是再難尋到。
後來渝州城再次遇難,父母慘死,所謂李家村自顧不暇,根本沒人會留意到他,他收拾了家中僅有的財產,離開了渝州城。
他記得曾經娘說過,買了雲姒的人後來一路北上。
於是陸淞也順著這條路走。
陸淞沒騙雲姒,他真的找了她很久。
爹娘死後,雲姒就是他僅剩下的親人,他們天生就應該在一起的,不是麽?
他識字會寫家書,一路上,他能賺到銀兩,他生得相貌好,道自己上京科考,很容易能籌到一筆可觀的錢財。
雲姒被賣的第二年,他拿著雲姒被賣身的錢的確參加科考過。
所以,他有文書,有夫子推薦信。
沒人懷疑他的話,於是一路上,他也行得算是風雨無阻。
可惜天有不測風雲。
陸淞也沒有想到孤身揣著銀兩在外的人,不止女子會遭人惦記,男子也會。
等後來,他淪落宮廷時,銀兩對於他來說,早不是什麽重要的人。
他永遠都記得他躺在閹割台上,一刀下去後的劇痛,疼得他些許不省人事,再後來,醒來卻是在中省殿了。
他沒有表現出憤慨,甚至表現得良好,於是很快得了劉公公的看重。
盧嬪宮中需要人時,他被劉公公帶去了和宜殿,陸淞怎麽也沒有想到會在宮中遇見雲姒。
他遍尋而不得的雲姒。
她穿著一身青色的襦裙,明明是一個宮女,卻比她前麵的盧嬪還要耀眼。
她一貫如此,在當初的李家村中,就無人能出她左右。
若非她父母早亡,他許是根本不能靠近她,但沒有如果,她就是淪落至他家中,不得不和他綁在一起。
陸淞在知道雲姒居然是和宜殿的大宮女時,一眼就知道盧嬪不過是蠢貨罷了。
博得盧嬪的信重根本不是一件難事。
在看見雲姒時,陸淞瞬間就知道他該要怎麽對待雲姒。
女子都慣是心軟,再鐵石心腸,久而久之,也能夠被水滴石穿。
隻是雲姒不是一般的心硬,哪怕他表現得再愧疚不安,雲姒似乎也厭惡他至極。
陸淞隻能慢慢行事,後來察覺出雲姒和小融子關係匪淺,他不留餘力地在各方麵表現出對雲姒的不同。
人對於愛慕自己的人總是要有兩分特殊的。
一切終結在陸淞發現雲姒和皇上之間有端倪的時候。
一旦皇上看見了雲姒,陸淞毫不懷疑雲姒能入皇上的眼,他是男子,慣是了解的男子骨子中的劣根性。
再權衡身份地位,在擁有權力後,總是會看重女色。
而雲姒是其中無人能出其左右的佼佼者,皇上沒道理看不中雲姒。
陸淞早在李家村時,就知道雲姒是個聰明人。
她向來知道該在什麽環境中以什麽姿態生存。
——雲姒會得勢的。
在陸淞看出皇上對雲姒的眼神有異樣時,陸淞就預料了這一點。
他一邊向雲姒表現出愧疚和愛慕,一邊卻在心底嫉妒得發瘋,憑什麽呢?
憑什麽他落得如今這種地步,從曾經村子中人人寄予厚望的人之驕子變成了一個男人都不是的太監,而雲姒卻是能夠榮華富貴於一身?
他們是一家人,他尋了她多年,她卻是早就選擇忘記了他。
後來盧嬪去世,陸淞沒能從雲姒身上發現不對,但宮中還有小融子和秋玲,他能感覺到盧嬪的死和雲姒有關。
而且,他知道雲姒會水。
但他不確認雲姒為何要害死盧嬪。
他早就說過,女子慣是容易心軟,雲姒再聰明也不例外,她早就決定了要做什麽,卻還是能夠因為盧嬪而猶豫。
所以,陸淞對雲姒的態度一直沒有變過。
後來宮中雲姒害了盧嬪一事的流言肆起,陸淞雖然人在中省殿,但在有人來查探消息時,他不著痕跡地透露出他和雲姒曾是舊識的事情。
不久後,陸淞就被選入了翊和宮。
德妃詢問他有關雲姒的事情時,陸淞隻表現得支支吾吾,仿若難為不知情。
人都喜歡重情重義之人的。
直到那日中秋,他守夜,德妃夜中驚醒,他低聲勸慰了幾句,本來隻想博得德妃的看重,但誰知從那日起,事情一切都不對了。
脫離了他的掌控。
雲姒進了養心殿,被皇上一日日看重,而他在翊和宮,卻備受屈辱。
在聽說養心殿會叫水時,陸淞總在想,雲姒可還記得她曾口口聲聲說過會嫁給他一事?
他們是有婚約的。
雲姒怎麽能拋下他?
直到那日雲姒找到他,陸淞清楚雲姒找他的目的,不過是對付德妃罷了。
其實挺合陸淞心意的,陸淞在去盼雎殿時,就決定了幫雲姒。
陸淞自有心思沒錯,但對於他來說,和雲姒相比,其他人都不重要,這也是事實。
但等到見到雲姒那一刻時,陸淞驟然改變了主意。
雲姒變得太多了。
陌生得和他記憶中的女子截然不同。
她曾經多麽乖巧?知道寄人籬下,她總是表現出一副他最喜歡的模樣。
陸淞根本不在意雲姒真的乖巧還是假的,也不在意曾經的雲姒是否是真的喜歡他。
隻要她表現得是喜歡他的,也是他喜歡的模樣就夠了。
但現在呢?
哪怕她用得到他,仍是不肯和他虛與委蛇。
從那一刻,陸淞就知道,曾經的雲姒再也回不來了。
他沒必要和如今的雲姒再糾纏下去。
不然,最後被拋下的絕對會是他。
改變主意就在一瞬間,但陸淞還是決定要借雲姒的手鏟除德妃,如果能夠借此拉下雲姒就最好了。
她不應該這麽高高在上,也不應該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她應該和曾經一樣,乖巧聽話地跟在他身後,滿心滿眼的都是他才對。
他覺得恥辱的事情,總有人覺得這是一條捷徑,他們不過是個卑賤的奴才,那可是身份高貴的德妃娘娘,日複一日的屈膝卑躬下,人心是會逐漸扭曲的。
陸淞很容易就尋到了一個替死鬼。
德妃是個喜歡愉悅自己的人,她不喜歡任何人,隻喜歡權勢,也喜歡玩弄別人。
她愛在殿內點上合歡香,享受別人伺候她時卻又難耐的模樣。
她許宮人伺候她,卻又厭惡見到屬於宮人殘缺的一麵,太監不能於人事,那種情況下,隻能強行忍著渾身燥熱卻不得法子解決。
能把人逼到瘋。
陸淞一日又一日的恭順,也讓德妃對他放下戒心,宮中伺候的事也不再防備他。
陸淞隻是在那日點上了合歡香和安神香罷了。
在德妃意誌將要不清時,打發掉秋媛,讓替死鬼偷摸進殿,悄然完成偷梁換柱,德妃根本分不清眼前人是誰。
陸淞在廂房中靜等外間的消息。
果然,雲姒沒讓他失望,她想要解決德妃,就絕不會放過任何一次機會。
但在陸淞出去時,卻發現和皇上一起來的人不是雲姒。
陸淞說不清他那時的感受,有點惋惜,卻又覺得在意料之中,重逢後,雲姒一直在防著他,沒能中計再是正常不過。
但陸淞還是覺得可惜。
千載難逢的機會,居然沒有把雲姒拉下泥潭。
陸淞閉著眼,腦海中想著往後的路,皇長子要搬去皇子所,他肯定是要隨著皇長子一起去的,否則繼續留在翊和宮,最後的結果不過是陪葬罷了。
德妃注定要病逝。
皇上昨日是因皇長子留情了幾分,但等皇長子搬離翊和宮的時間一長,牽扯不到皇長子時,翊和宮剩下的宮人不可能會留下活口。
他必須得走。
即使受刑,也沒人會給一個奴才過多的休養時間,隻三日功夫,陸淞就從**起來,身後的傷還在傳來疼痛,走一步都讓他臉色慘白。
雲姒的消息就是這個時候傳來的。
陸淞得到消息時,是真的覺得些許意外,雲姒居然還肯見他?
是覺得被欺騙,忍不住找他質問麽?
意識到這一點,陸淞反而有點放鬆下來,他不怕雲姒對他惱怒,生惱才代表雲姒對他並非沒有一點情緒。
有情緒也意味著好控製。
隻不過——
陸淞低垂了垂頭,在和雲姒見麵前,他得先給自己這次的行為找到一個好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