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良藥苦口【營養液加更】
秋日漸冷, 宮中女子的衣裳也逐漸厚重,雲姒去請安時也要披上一層披風,桂花飄零落下, 給宮中添了些許凋零澀涼的美感。
宮中人的忘性都很大。
皇長子搬去皇子所後, 就沒有人再討論翊和宮一事, 或者說在某些時候, 宮中人比誰都聰明,懂得明哲保身。
德妃病重後,談垣初有三四日不曾進後宮了。
翊和宮的德妃等了許久,被關在沒人過問的殿內, 每日除了膳食, 沒有任何一個人和她說話,不管她吃或不吃,都沒有人過問她,三四日後, 德妃終於驚覺害怕。
這一日,殿門又被打開, 德妃本來以為又是宮人來送膳。
但當她抬頭時,卻是看見禦前的宮人路元。
德妃心底陡然咯噔了一聲,她倏然抬頭, 視線落在路原本身後端著的藥碗上, 她所有的平靜在這一刻都徹底破碎, 她驚駭道:
“你們要做什麽?!”
路元低頭, 恭恭敬敬:“娘娘病了, 奴才給娘娘送藥來。”
德妃瞬間膽寒, 她盯著藥碗隻覺得看見會害人性命的豺狼虎豹, 渾身冰涼, 她拚命搖頭:
“不!本宮沒病!我沒病!”
德妃很清楚,那碗中是什麽藥,治病?
笑話!
她沒病,為何要喝藥!
德妃搖頭:“本宮沒病!我要見皇上!我要見大皇子!”
路元歎了口氣:“娘娘,良藥苦口,您要及時服藥,病才能好得快一點。”
話落,路元知道等不到德妃老老實實地配合了,他看了宮人一眼,宮人立即上前按住德妃,有人拿起碗掐住德妃的下頜,要直接給她灌下去。
德妃驚駭地拚命掙紮,但她一個養尊處優的主子怎麽可能掙紮得開數個宮人的鉗製。
德妃眼角被逼得落下淚水,口中不斷傳來苦澀的藥味,她聲音中全是驚恐:
“不——!”
路元沒有多看她的狼狽,隻是恭敬地低垂頭。
等一碗藥灌完,四周宮人散開,殿內燈光暗淡,德妃看不清這些宮人的臉,隻覺得他們都是劊子手,她一手扣著喉嚨,拚命的咳嗽,卻是什麽都吐不出來。
她狼狽地跌在地上,遠比那日在行宮中,雲姒被談垣初從湖中救上來時還要狼狽。
沒人安慰她。
路元恭敬地衝她拱手:“奴才告退。”
不知是不是德妃的錯覺,這藥許不是見血封喉的毒藥,但她隻覺得渾身都發冷。
她確信,再來兩次,她就會沒命了!
皇上是來真的,他是真的想要她的命!
根本不會顧及大皇子!
在路元轉身離開時,德妃倏然抬頭,她堪聲:
“本宮要見皇上!”
路元如實回答:“皇上政務繁忙,應當沒時間來見娘娘。”
德妃卻是諷刺一笑,仿佛是一直藏在暗處的毒蛇終於暴露身形,她低笑著,甚至身體因此輕輕顫抖。
陸淞背叛了她。
能讓陸淞背叛她的隻有一人。
“皇上不見我,是覺得我辱了皇室顏麵,但他難道覺得他一心寵愛的雲婕妤又是什麽好東西麽?!”
路元陡然變了臉色,他聲音冷了下來:“娘娘注意言辭,雲婕妤千金之軀,容不得您汙蔑。”
德妃隻是一言不發地看向路元。
路元心底叫罵了一聲,這德妃真是個禍害,是想要害死他們所有人麽?!
德妃不知道,他一直在禦前伺候,難道還不知道皇上對雲婕妤的心思?
祁貴嬪害雲婕妤差點清白不保,如今皇上正在考慮照顧小公主的人選,祁貴嬪至今都覺得稀裏糊塗,甚至都不明白皇上為何對她這麽絕情。
皇上再薄情,也的的確確對雲婕妤動了心思。
雲婕妤要是被汙蔑的還好,一旦德妃說的是真的,他們這些知道皇上一腔情誼錯付的人能有什麽好下場?
路元看向德妃,再難保持恭敬的模樣,心底罵了一句害人精,趕緊帶著宮人退出了翊和宮。
許順福守在殿門口,遠遠瞧見路元一臉難色地回來,他納悶:
“怎麽了?”
路元苦澀扯唇,把德妃的話重複了一遍給許順福聽。
許順福臉色難堪,也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她是要拖著大家一起死麽?!”
不管德妃想要做什麽,許順福都沒膽量不把這件事稟報上去。
養心殿內隻點了一盞燭燈,光線淺暗,談垣初坐在禦案前,俯身持筆寫著什麽,殿內氣氛說不出的冷清。
許順福推開門,輕手輕腳地進來,他端著一杯茶水,將禦案上放涼的茶水替換掉後,才低聲恭敬道:
“皇上,路元回來了。”
談垣初持筆的動作一頓,最終,他頭也沒抬,聲音不冷不淡地應了一聲。
許順福知道這幾日皇上一直在忙。
處死德妃說得容易,留下的爛攤子卻是不少,祁貴嬪剛被貶位,替小公主找一個好去處,就讓皇上覺得些許焦頭爛額,如今又添了一個皇長子。
古來立儲,都是立長立嫡,皇後娘娘久久不曾有孕,皇長子的分量在朝中便也是不輕。
替小公主擇去處難,替皇長子擇去處隻會更難。
許順福久久沒動,談垣初也察覺不對,他抬頭,就見許順福端著那杯涼茶,一臉糾結地欲言又止。
談垣初撂下筆,路元才從翊和宮回來,能讓許順福這般作態的人隻會是德妃,談垣初情緒寡淡:
“什麽事?”
許順福端著茶杯,在聽見皇上問話後,砰一聲跪了下來,手中茶杯卻是端得很穩,沒有灑下來一滴。
見狀,談垣初意識到許順福說的話絕不會是什麽好事,他眼底驀然冷了下來。
許順福咽了下口水,才支支吾吾地說出了德妃的請求。
許久,寂靜的殿內驟然響起一聲玉器落地破碎的悶響聲,殿外的路元都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談垣初麵無表情,他聲音極冷地輕嗤:
“她有幾條命夠她折騰?”
許順福埋首俯地,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心底也怨恨德妃,淨是給人添麻煩!
但許順福也不得不承認德妃聰慧。
她看得出皇上在意誰,於是一出手就拿出要害,她話中暗指雲婕妤和人有染,不管皇上有多厭惡她,都會再去見她一麵。
*
日色漸晚,夕陽隻剩下一抹餘暉,紅霞遮雲。
今日談垣初依舊沒進後宮。
也不對。
在夜深人靜時,翊和宮大門敞開,德妃聽見動靜,她驀然睜開眼,她從床榻上爬下來,殿內沒有宮人,無人替她梳洗打扮,她想保持最後一抹尊嚴,每日都會替自己梳妝,但數日不曾洗漱,她一頭青絲似乎塗抹了一層厚重的油漬,再如何打理都是枉然。
殿門被推開,德妃迎著淺淡的月光和來人四目相對,撞進他沒有一點情緒的眼眸中。
德妃倏然一怔。
她從未想過她會有一日落魄至此,也未想過她會有一日和皇上見麵是這般情形。
殿內一片昏暗,許順福拎著燈籠進去,點了燈燭,很快帶著路元等人離開。
殿門被嘎吱一聲關上,殿內隻剩下兩個人,安靜一片。
德妃跪坐在地上,她抬起頭看向談垣初,她忽然問了一句:
“今日臣妾如果沒有提起雲婕妤,皇上還會來見臣妾麽?”
談垣初眼皮子都沒掀起一下:
“別廢話。”
他來,不是聽德妃說這些有的沒的。
但他不想聽,德妃卻是從他的態度中知道自己的注定的結果,沒有順著他的心意停下來,她自嘲地低笑了一聲:
“臣妾本來是想求皇上饒臣妾一命。”
隻要她活著,她總有翻身的機會。
但現在她知道,皇上絕對不會讓她活著走出翊和宮,那麽再求饒也不過是讓自己難堪罷了。
德妃也冷下臉,人都要死了,她不在乎會不會得罪皇上。
她的家族?
皇上不會動的。
至少短時間內不會動,皇長子年幼,皇上必然會留著周家讓人忌憚,從而護住皇長子。
他對後妃薄涼,對子嗣倒是一腔愛意和重視。
談垣初見德妃這幅模樣,皺了皺眉。
德妃卻是沒看他,外間月光落在她身上,越照得出她渾身的狼狽,她一臉平靜,說起自己的罪名也不過闡述:
“您厭臣妾和宮人有染,給皇室蒙羞,恨不得對臣妾除之而後快。”
說到這裏,德妃倏然低笑一聲,說不出的嘲諷,也不知是對著誰,她說:
“您有三宮六院,一日換一個妃嬪寵信,連著一個月也不會重複,但您記得您一月來臣妾宮中幾次麽?”
談垣初自是不會去記這種事情,他冷眼看向德妃。
德妃諷刺地扯唇,告訴他答案:“多至三次,少時一次也無,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您來臣妾宮中卻不過隻有二三十日,便是如此,臣妾居然也能算得上是頗得聖寵。”
談垣初動作一頓,終於肯抬眼看她。
“這宮中多得是一生都不見聖顏一麵的妃嬪,皇上覺得這後宮中有多少個臣妾?”
她是在問談垣初,或者說她是在諷刺談垣初。
談垣初眼底冷了下來:“德妃,你放肆。”
他說著放肆,聲音卻冷淡得沒有過多情緒,他說:
“你知不知道,就憑你這番話,朕就能誅你九族?”
德妃聽不出他的惱意,倏地抬起頭,她看向談垣初,果然沒在他臉上見到應有的怒意,她忽然覺得有點看不清眼前這位帝王了。
“您……”
談垣初看向他這位給了許久尊貴的德妃,他眉眼間情緒寡淡,他聲音也聽不出什麽情緒:
“德妃,你要知道,人和人是不同的。”
他自幼生長在宮廷,對於宮廷內女子情況如何,他未必不清楚,隻是有些事沒必要搬到台麵上。
妾通買賣,寡婦二嫁,這在本朝都是司空見慣。
敬事房記載妃嬪侍寢,是防止皇室血脈混淆。
談垣初看不見的妃嬪,他根本不在乎她們私底下在做什麽,她們注定在皇宮中度過漫漫餘生,德妃也想錯了一件事,縱這些妃嬪覺得落寞,也不會做得出格,畢竟不是誰都不怕禍連家族的。
談垣初看向德妃,語氣淡淡卻是有些嘲諷:
“你是皇子生母,有些事別人縱使做得,你卻是做不得。”
德妃聽出了他話中的潛台詞,臉上的血色刹那間褪得一幹二淨。
許久,德妃閉眼,聲音沙啞:
“陸淞……他曾和雲姒都在和宜殿共事,他和雲姒在宮外就是舊相識……”
“皇上如果不信臣妾的話,大可派人去查,她們絕不會是幹幹淨淨。”
德妃不在乎雲姒和陸淞之間是否清白,即使真的清白,卻也擋不住上位者的猜疑。
“皇上覺得,一個能夠識文斷字的人憑什麽要進皇宮做一個身有殘缺的奴才呢?”
自然是有所求。
德妃埋頭,掩住眼底的陰冷,她即使要死,也要拖下幾個陪葬的人。
陸淞莫不是覺得他背叛她後,她會允許他繼續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