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生病【周三說好的加更】

聖駕回到京城時, 已經差不多九月中旬,桂花盛開一片飄香,灑了滿地金黃, 宮中每月十五會發月錢, 需要宮人親自去中省殿登記領取。

劉安順年齡大了, 這種耗費心神的活早就交給了小融子, 遊廊上擺了個椅子,小融子優哉遊哉地坐在那裏,一點太陽都曬不到他,四周宮人厲聲:

“排好隊, 一個個來!”

陸淞也難得能出一趟翊和宮, 他慣來低調,來中省殿時也不曾仗勢插隊。

等輪到他的時候,小融子抬頭,他眯了眯眼, 意味不明:

“在翊和宮待得怎麽樣?”

在和宜殿時,他們睡在一個房間, 見麵寒暄似乎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但陸淞心底清楚一點都不正常。

陸淞謹慎回答:“娘娘是個和善人。”

小融子仿佛隻是寒暄,也沒在意,把他名字登記好後, 從一旁拿了一個荷包扔給他:“銀子拿好。”

荷包落手, 陸淞什麽都沒說, 轉身離開。

小融子抬起頭, 不經意地掃過他的背影, 眼底隱隱有些許陰冷。

須臾, 他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 若無其事地喊:

“下一個!”

陸淞出了中省殿, 他握住手中的荷包,心底沉甸甸的一片。

等回到翊和宮,歸秋正端著茶水準備進殿,見他回來,掃了一眼他手中的荷包,隨意道:

“回來了?”

陸淞點頭。

歸秋道:“那你抓緊時間,娘娘待會也許要找你。”

陸淞沒說什麽,回了廂房,等四周一片安靜時,他才深呼吸一口氣,打開了荷包。

荷包中除了銀子,還有一張紙條。

上麵隻有一行字——她要見你。

後麵附上了時間和地址。

陸淞心下驟然一沉,他眼神暗了下來,這個她是在說誰根本不言而喻,雲姒要見他是準備做什麽?

雲姒厭他至極,要見他,總不會是要和他敘舊。

陸淞呼出一口氣,他借著燭火燒掉了字條,燭火一明一暗間,映出他眼底神色晦澀不明。

***

盼雎殿內。

小廚房做了桂花糕,秋媛端到殿內,鬆福正在和雲姒說著這段時間皇宮內發生的事情。

“主子您是不知道,自從小產後,蘇婕妤現在性情變得十分古怪,前些日子就在昭陽宮門口罰了宋嬪,讓宮人掌摑了宋嬪十下,來來往往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回去後,宋嬪哭了一場,險些直接吊死。”

鬆福嘖了聲:“幸虧是皇後娘娘讓人去給攔下了。”

雲姒聽得納悶,不解地抬頭:

“什麽緣由?”

鬆福:“聽說是宋嬪在背後奚落蘇婕妤沒護住腹中皇嗣,恰好被蘇婕妤撞見。”

雲姒搖頭:

“背地議論上位,還被逮了個正著,怪不得。”

蘇婕妤本來就不是什麽好相與的性子,如果隻是這樣,也不至於說蘇婕妤性情古怪。

雲姒好奇地看向鬆福,鬆福壓低了聲音:“有一件事,奴才也不知是真是假,聽說蘇婕妤每日都要以宮女血入藥,鬧得青玉苑現在上下都是人心惶惶。”

宮女血?

雲姒蹙起黛眉,有點狐疑,宮女血做藥引?是在鬧什麽?

秋媛進來時,恰好聽見這一句,直接皺起眉頭:

“宮女血?”

她把桂花糕放下,想起了什麽,她抬頭看向雲姒,道:“奴婢沒進宮前,聽說過鎮上一大戶人家久久沒有誕下子嗣,後來不知從哪尋到偏方,說是以處女血做藥引,就能調養好身子,後來,那人家拿錢買了許多奴仆。”

雲姒覺得錯愕:

“這難道不是無稽之談?”

秋媛搖頭:“主子覺得是無稽之談,但他們求子心切,當然是什麽法子都願意試上一試。”

處女血?

宮女進宮時都不過年幼,幾乎全是處女。

一想到這個消息是真的,雲姒就覺得有點惡心,人血是怎麽喝得下去的?

隨之而來的,雲姒也皺起眉頭,她和秋媛對視一眼,心底都升起了一點懷疑,難道蘇婕妤上次小產壞了身子?

否則蘇婕妤還那般年輕,也因小產得了皇上憐惜,日後未必不會再有孕,沒道理選擇這種下策。

再不解,雲姒也隻能問上一句:

“娘娘難道沒有管管這件事麽?”

鬆福搖頭:“沒鬧出人命,再說每次隻需要幾滴血,就能得蘇婕妤賞賜,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即使不願意,誰又敢多嘴什麽?事情沒鬧出來,皇後娘娘也不好插手什麽。”

雲姒呃了一聲,她抬手抵了抵唇,隻要一想到蘇婕妤許是在飲人血,就覺得心底有點作嘔。

見她麵露不適,秋媛止住了鬆福的話,將桂花糕推給她:

“主子嚐嚐這個桂花糕,小廚房新做好的。”

雲姒嚐了一口,壓住了心底的反胃。

外間忽然響起一陣動靜,雲姒抬頭看了秋媛一眼,秋媛很快出去,再進來捧著兩個荷包:

“主子,是中省殿送來了月俸。”

這各位主子娘娘的月俸到底是自己派人去中省殿取,還是中省殿讓人送來,都得取決於這位主子娘娘在宮中的位份和受寵程度。

隻能說,宮中奴才是最會看碟下菜的人。

殿內隻有主仆三人,秋媛把荷包放下時,低聲道:

“來人說,主子讓遞的話已經遞出去了,請您放心。”

雲姒眸色一閃。

秋媛把銀兩數好,發現中省殿多送了一成過來,心底知道這是中省殿孝敬主子的,她什麽都沒說,隻是她有點猶豫:

“他才去翊和宮不到兩年,卻是能得了德妃看重,將他日日帶在身邊,主子覺得他會來赴約麽?”

雲姒頭也沒抬,輕諷地勾唇,她聲音有點涼:

“他會。”

秋媛不知道主子為什麽會這麽肯定,但她沒有質疑主子。

雲姒抬頭,視線透過楹窗落在外間,她心底諷刺地想,陸淞當然會,他一貫是個惺惺作態的偽君子,他自覺對她愧疚不安,當然會想要彌補她。

早在和宜殿,她和陸淞重逢時,她就看透了陸淞是什麽人。

宮中數次對她不利的暗算,其中德妃暗中推波助瀾有幾次?

雲姒不知道。

陸淞一邊暗暗覺得對她愧疚,或許他也會生出擔憂,然後一邊眼睜睜地看著她被德妃算計,這期間,他從未想過提醒過她一次。

是不是很可笑?

但偏偏這種人,還會覺得自己格外深情。

雲姒覺得陸淞不愧是陸家人,表現得再愧疚不安,說得再好聽,其實他和他那對父母根本沒什麽區別。

**

當夜是十五,坤寧宮侍寢。

在坤寧宮要熄燈時,翊和宮也叫了水,床幔垂下來,擋住床榻上的春光,德妃半仰著修長的脖頸,她輕輕喘著氣,呼吸稍有些局促。

歸秋送水進來時,瞥了一眼,陸淞正低頭跪在地上。

歸秋忽然有點怔然。

一個曾讀書準備考取功名的人,如今落得這份處境,究竟是會覺得被看重而欣喜,還是會覺得被羞辱被懷恨在心?

歸秋不知道,但她這時卻是意識到了陸淞的可悲之處。

歸秋扶著娘娘進淨室清洗,許久,淨室內傳來德妃頗有點饜足的聲音:

“退下吧。”

等歸秋再出來時,外間已經沒了陸淞的人。

廂房內,陸淞低著頭,不斷清洗著手,他不要命地擦著手,似乎要把手擦掉一層皮,直到雙手通紅,他才徹底停了下來。

他坐在地上,不知在想什麽,許久,他才又出去了一趟,重新打了一桶井水。

井水冰涼,他站在淨室內,從頭澆下。

水打濕了他的頭發和衣裳,撲頭蓋麵地淋下,渾身濕透,窗戶沒關,一陣風吹進來,他渾身輕微地哆嗦,他低垂著頭,但如果細看的話,會看見他唇色一片慘白。

翌日,要請安時,德妃還沒看見陸淞,她抬了抬眼:

“人呢?”

歸秋立即派人去尋陸淞。

等到了陸淞廂房,才發現陸淞昏迷不醒地躺在**,臉色潮紅,明顯是病得不輕。

宮人回報後,德妃極快地皺了皺眉,歸秋看了眼時間,恭敬提醒:

“娘娘,請安的時間要到了。”

聞言,德妃沒再費心神在陸淞上,隻漫不經心地交代了一句:“去太醫院請個醫官給他瞧瞧,別把人病死了。”

太醫院除了太醫,也有一些醫官和醫女,這些人沒有正式官職,卻是也有真才實幹,底下宮人病了,也能使點銀兩讓他們治個病。

陸淞這一病,就病了數日。

德妃親自去看了一趟,見他臉色還是很差,當日聽醫官說,要是放任不管,人許是能直直燒死。

德妃見狀,隻能讓他養著病,還溫和地囑咐:

“好好養著病,等病好了再來伺候。”

她讓歸秋把庫房中的百年人參都拿了出來,給陸淞補身子。

陸淞惶恐,他從**坐起來,想要謝恩,被德妃攔住了,她輕笑了一聲:“你是本宮的人,和本宮客氣什麽。”

陸淞什麽都沒說,他隻是恭順地低下頭。

九月二十三,是皇長子的生辰,德妃早早讓人做好準備,待給皇後請安後,她難得沒有直接回翊和宮,而是讓儀仗去了禦前。

雲姒在她後麵從坤寧宮出來,她坐上儀仗時,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德妃儀仗離開的方向。

秋媛跟在儀仗旁邊,聲音很輕,隻讓雲姒一個人聽見了:“聽說陸淞病得很嚴重。”

雲姒一點不在意,她垂下眼眸,輕聲道:

“今日是皇長子的生辰,德妃不會有心思注意到他,他從來不是個蠢人,隻看他是否想做罷了。”

陸淞要是真的想見她,自然會尋到辦法前來赴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