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荔枝【營養液加更】
八月近中秋, 外間一片暖陽正好,淺淺淡淡地照在湖麵上,映襯出一片水波粼粼。
畫舫中, 時不時傳來歡聲笑語, 談垣初不著痕跡地覷了眼女子, 她沒抬頭, 一門心思地剝著荔枝,杏眸懨懨地耷拉著,似乎有點心不在焉,手指都要戳進荔枝肉中, 白皙的指尖沾著汵汵水光。
她的異樣很明顯。
談垣初輕眯了眯眼眸, 誰招惹她不高興了?
他不動聲色地覷向許順福,許順福摸了摸鼻尖,心領神會地點頭,須臾, 他悄無聲息地退下去。
等他再回去,低聲在談垣初耳邊道:
“雲婕妤一路都是和靜妃娘娘一起來的, 奴才沒聽說發生了什麽。”
靜妃?
談垣初輕描淡寫地頷首,他餘光掃向靜妃,靜妃端坐著, 她抿了口酒水, 稍顯得有點不適, 倉促間掩唇輕咳了一聲, 臉上溢了點病態的紅。
談垣初想起遠在皇宮的太後娘娘, 臨行前, 她還囑咐他要照看靜妃, 見狀, 談垣初隻能問:
“要不要請太醫?”
靜妃搖頭:“都是老毛病了,皇上不要因為臣妾壞了大家的雅興。”
容昭儀輕扯唇,知道自己一身的毛病,要是真不想破壞大家的興致,就不該出來這一趟。
談垣初略微頷首,沒有強求。
秋媛蹲下來,替主子收拾案桌上的狼藉,不動聲色地提醒:“荔枝上火,主子還是要注意一點。”
雲姒這才注意到案桌上的一盤荔枝都空了,聽出秋媛話音中的不讚同,她將手中剝好的荔枝順勢投喂進秋媛口中,輕聲求饒:
“你也嚐嚐,是不是很甜?”
秋媛剛欲說話,口中就溢滿清甜的汁水,她難得沒保持平靜的情緒,咬住口中的果肉,再也說不出不讚同的話。
談垣初看過來時,就見到這麽一幕。
他驀然輕嘖了聲。
不論是她有位份後,還是她在養心殿時,女子對他有這麽殷勤過麽?
左右他是一點都不記得。
案桌上忽然被端來一盤荔枝,談垣初順著那隻手抬眼看去,就見到容昭儀,她把玉盤往他麵前推了推:“今日的荔枝很甜,皇上也嚐嚐。”
許順福眼觀鼻鼻觀心,悶不做聲地低垂頭。
其實也不怪皇上寵了容昭儀這麽多年,這麽一對比,高下立判啊。
雲姒也聽見了動靜,她抬頭看過來,黛眉輕蹙了一下:“嬪妾也覺得今日荔枝很甜,皇上若是不想吃,嬪妾可替皇上效勞。”
話落,容昭儀眸底驟然冷了下來,她忍了雲姒很久,這時終於忍不下去了:
“放肆,本宮給皇上剝的荔枝,何時輪到你來分配了?”
雲姒杏眸輕眨,一點不覺得有什麽不對,她癟了癟唇,仿若有點委屈:“昭儀娘娘莫惱,昨日常太醫說皇上近些時日火氣有些盛,特意囑咐皇上最近吃些清淡的,嬪妾也是想替皇上分憂麽。”
殿內眾人默不作聲地看向這一幕,雲姒也抬眸向談垣初看去,有點遲疑地輕聲:
“是嬪妾多管閑事了麽?”
談垣初瞥了她一眼,她哪裏是多管閑事,根本就是故意的。
她要真的隻是想提醒容昭儀,何必加一句她替他效勞?分明和容昭儀不對付,容昭儀親自剝的荔枝,她也真是一點不膈應。
幸好雲姒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否則隻會毫無芥蒂地告訴他,真的一點不在意。
她都替容昭儀剝過葡萄,她吃一下容昭儀剝的荔枝怎麽了?
她隻會吃得心安理得。
容昭儀渾身一僵,她攥緊了手帕,忍住心底的難堪,她垂下頭:
“是臣妾不知事情真相,差點叫皇上為難了。”
皇上身體不適,都得雲姒來告訴她,她怎麽可能不覺得難堪。
談垣初爭取一碗水端平,他不緊不慢地頷首:
“無礙,你也是一番好意。”
容昭儀一心一意惦記他,他便是有點偏心,也不該讓容昭儀下不了台。
他話落,那邊女子就扭過了頭,看不見她的神情,但談垣初了解她,這又是覺得有點惱了。
談垣初指了指許順福:“再給你雲主子上了一碟荔枝。”
而容昭儀剝好的荔枝擺在那裏,他最終還是一顆都沒吃,須臾,他推了回去:“朕記得你往常也喜歡荔枝。”
容昭儀勉強扯出一抹笑。
他說也,那現在在他的印象中,愛吃荔枝的那個人是誰?
容昭儀看向許順福給雲姒端去的荔枝,答案根本不言而喻。
但容昭儀不明白,雲姒去了養心殿也不過短短不到兩年的時間,怎麽就能輕易抹除她在皇上心中多年的痕跡?
其餘妃嬪看向這場寵妃的爭鋒,心底都有點頗不是滋味,皇上是偏心,但容昭儀和雲婕妤好歹還能爭一下,怎麽著都能在皇上心中留下印象,哪像她們,如今隻能默不作聲地看著。
容昭儀不想叫別人看笑話,她撚了一顆荔枝含進口中,往日清甜的荔枝如今仿佛泛著一點澀味,容昭儀淡淡地垂眸,她沒再伸手去拿荔枝。
這盤荔枝最終還是被人徹底無視。
等這場風波停下來,這場宴會的主事人德妃才終於出聲:
“瞧本宮,說是邀你們遊湖,居然讓你們一直待在畫舫內,聽說湖中央的蓮花開得格外盛,湖中心還建了一座水榭,都是別處難得一見的景象,諸位和本宮出去瞧瞧吧。”
話音甫落,德妃又扭頭看向談垣初,眸眼彎彎:“皇上和臣妾等人一起去吧?”
談垣初可有可無地點頭。
雲姒也被秋媛扶起,起身時她瞥了一眼靜妃,柳桂真的帶來了披風,正在給靜妃娘娘披上,八月的豔陽天,她卻穿得嚴實,不敢吹到一點風。
待出了畫舫,雲姒瞧見外間居然真的在湖中央建了一座水榭涼亭,仿佛憑空而立,她驚愕地瞪圓了杏眸。
有人敲了敲她額頭:
“驚訝什麽,沒見過?”
沒轉過頭,雲姒就知道來人是誰,她癟了癟唇:“嬪妾見識淺薄,要不是皇上厚愛,嬪妾一輩子都不可能見到這般景觀。”
這話說得不假,但談垣初怎麽聽怎麽覺得不對勁。
她怎被說得活脫脫就是一個小可憐。
怕這人自卑的心思又湧上來,談垣初沒敢再往下說,但他有心揭過去,不耐有人故意提起:
“雲婕妤也沒見過麽?嬪妾還以為隻有嬪妾這般貧苦處進宮的人才會這般沒見識呢。”
雲姒瞥了眼一臉不諳世事的安才人,輕眨了杏眸,她扭過頭看向談垣初,求證地問:
“嬪妾是被嘲諷了麽?”
她記得安才人是江南人士,江南貧苦?
安才人心底有點慌,沒想到雲姒不按照常理出牌,居然會直接了當地問皇上。
談垣初有點被噎住,他很少見到這般沒眼力見的人,說話瞧著真誠,但又仿佛是奔著戳人心窩去的,他冷淡地掃了一眼安才人:
“什麽話都要插一句,顯得你長嘴了?”
他若是不想哄著人,說話一貫刻薄,雲姒都親自領教過。
他話音輕飄飄落下,四周瞬間響起些許笑聲,安才人沒想到皇上這般不客氣,她驀然愣住,被臊得一張臉通紅,心底難過,又有點不敢抬眼見人。
安才人躲到了人後,生怕皇上再來一聲刻薄的話,讓她越發丟人現眼。
畫舫靠近水榭,眾人一個個登上水榭,水榭建得不高,和水麵隻有一指的高度,水波打過來時,輕而易舉地打濕地麵,讓人容易生出一種踩在水麵上的感覺,要不是雲姒今日穿著這身衣裳,她應該會很喜歡這個地方。
但現在,她一臉愁緒,待會上了岸,被打濕的裙擺沾上泥土後,不知會弄得多狼狽。
眾人一到水榭,就忍不住四處散去,秋媛扶著雲姒,四周看了看:“主子,那裏有凳子,咱們過去坐一會兒?”
雲姒點頭,水榭四周蓮花荷葉環繞,她遠遠瞧見容昭儀彎腰折了一朵蓮花,對於容昭儀這一行為,其實雲姒很不理解。
隻因談垣初曾替她種下一池蓮花,她就要時刻將自己和蓮花捆綁在一起?
水榭隻有遊廊處有圍欄,被蓮花圍住的地方卻是沒有的,她也是真的敢過去,就不怕一個不慎落入湖中麽。
秋媛見她看向容昭儀,她沉吟一下:
“要不主子也去摘?”
左右這蓮花也不是容昭儀一個人的,沒有容昭儀能摘,其餘人卻隻能看著的道理。
雲姒搖頭拒絕。
邱寶林不知何時出現雲姒身邊,兩人一同去往涼亭,有宮人端來糕點,邱寶林看向一直站在水榭邊緣的靜妃娘娘,輕聲道:
“靜妃娘娘是皇上登基那一年入宮的,後來一直深居淺出,嬪妾見到靜妃娘娘的次數屈指可數。”
雲姒安靜地等待後文,果然,邱寶林聲音沒停:
“嬪妾嫁入王府前,就有聽說過靜妃娘娘的事跡,細論起來,也頗讓人覺得唏噓。”
靜妃生母早逝,父親後娶續弦,她生母隻有她一個孩子,沒有兄長姊妹,她在府中的處境頗有點尷尬,尤其是父親和續弦恩愛非常的情況下,她這個嫡妻留下的孩子便有點礙眼了。
聽到這裏,雲姒皺了下眉頭。
隻聽前半部分,靜妃的遭遇和她有點相似,不同的是,她娘親去世後,爹爹不曾再娶,隻一心一意照顧她。
邱寶林抬頭:“靜妃娘娘身體不好,京城中也少有人見過她,但嬪妾聽說,在皇後娘娘嫁入王府前,和她交情算是不錯,加上太後娘娘曾和她生母是閨中好友,因此,再有人看她不順眼,她在府中的生活也算是平靜。”
聽出她話中含義,雲姒的呼吸輕了片刻。
邱寶林和她對視,話音不緊不慢:
“隻是時過境遷,如今京城也很少有人記得這一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