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她的確不適合在禦前伺候。”

雲姒也看見了來人, 梳著宮女尋常的兩個發髻,雲姒記性很好,她記得這個宮女是當時跟著靜妃娘娘儀仗的, 說話間也可見得她很得靜妃娘娘看重。

她生一張娃娃臉, 有點圓潤, 頗有靈氣, 雲姒後來打聽過永寧宮的事,心底隱約能將這個宮女對上名字。

雲姒抿唇笑,畢竟是禦前來的,不會刻作低小, 她恭敬卻不卑不亢, 將在坤寧宮時的那番話重新拿出來:

“今年剛送進宮的櫻桃,皇上記掛靜妃娘娘,特意讓奴婢等人給娘娘送來。”

聞言,柳桂驚愕抬頭:“你去伺候皇上了?”

這話說得有點歧義, 雲姒難得愣了一下,一時沒分清她話中有沒有別的意思。

知道是皇上的吩咐, 柳桂沒敢攔,隻是口中有點泛嘀咕:

“當初娘娘想讓你來永寧宮伺候,你還不願意, 說什麽不舍得前主子, 說到底原來是有好去處了。”

話落, 柳桂自己就生了悶氣, 因為她想了想, 和永寧宮比起來, 禦前的確是個挑不出錯的好地方。

秋媛有點意外地看向雲姒, 雲姒被念叨得頭疼, 她不著痕跡地瞥了眼柳桂。

不知道她是真沒心眼,還是故意這麽說。

雲姒想了想,垂眸道:

“盧嬪身死,奴婢被帶回中省殿,後來才意外去了養心殿。”

言下之意,根本不是她口中的什麽有了好去處才拒絕靜妃娘娘的提議。

柳桂怎麽猜測無所謂,靜妃娘娘真聽信了這種話,才是糟糕。

再說,即使她當時的確存了其他心思,才會拒絕靜妃娘娘的要求,但也的確沒想過最終會來養心殿伺候。

雲姒沒見到靜妃娘娘,柳桂領著她們到了殿前遊廊上,讓人進去稟報一聲,不等人出來,她就嘟囔道:

“你們把東西放這兒吧,娘娘身體不適,正躺著呢,估計沒法見你們。”

誰都知道靜妃娘娘身體不好,常年需要臥床靜養,雲姒也不意外這種情況,她點頭剛要轉身離開,殿內忽然響起一陣腳步聲,剛才進去稟報的小宮女出來,服了服身子,恭敬道:

“娘娘請雲姒姑娘進去一趟。”

雲姒一頓,柳桂也意外地抬頭,她認真地打量了雲姒一番,有點納悶:“娘娘怎麽就對你另眼相看呢。”

雲姒輕扯唇,柳桂這個整日伺候靜妃娘娘的人都不清楚原因,她怎麽知道?

納悶歸納悶,柳桂幹事卻是麻利,她交代了宮人兩聲,讓人將櫻桃抬進去,才對雲姒道:

“既然娘娘要見你,你就跟著我來吧,記得輕聲點,娘娘最近頭疼,受不得吵鬧。”

雲姒試圖推脫:“奴婢還有事在身——”

話音未落,就被柳桂打斷,她瞪圓了眼眸,就像當初她拒絕靜妃娘娘時一樣,她不高興道:

“你這人怎麽這樣,娘娘要見你,你還不識好歹,再說了,娘娘能耽誤你多長時間?”

雲姒被一噎,柳桂話都說到這種份上,她再要推辭,就是要得罪靜妃娘娘了,雲姒垂眸:

“姑娘別急,奴婢也隻是怕耽誤差事,既然要不了多久,奴婢跟你去就是。”

柳桂沒聽出她話中的意思,隻知道她不再拒絕,臉色好看了點:“跟我來吧。”

秋媛和路元麵麵相覷,有點摸不清靜妃娘娘是什麽意思,而且靜妃娘娘沒叫她們,她們隻能在外麵等著。

殿內,靜妃娘娘真的躺在**,她青絲披散在肩上,隻穿了簡單的褻衣,六月天熱,她卻是蓋著厚重的錦被,臉和唇都有點病態的白,她身子骨是眾所皆知的,雲姒不敢多瞧,很快服下身子行禮:

“奴婢見過靜妃娘娘。”

靜妃娘娘被柳桂扶著坐起來,靠在床榻上,她輕咳了幾聲,聲音輕緩地讓她起來。

雲姒站起來,有點猶豫,還是問出來:

“不知娘娘找奴婢何事?”

靜妃似乎看出她的顧慮,搖了搖頭,低笑了聲:“別擔心,你現在在禦前伺候,哪怕我的確想讓你來永寧宮,也有心無力。”

雲姒一驚,她抬頭,不解地看向靜妃,

她不懂,靜妃為什麽這麽想讓她來永寧宮?

靜妃隻是笑,透著些許病弱,她說話溫和不是本性,而是身體拖累,她隻是輕緩而言:

“不要緊張,我隻是見你覺得親切,如果有機會,你可以常來永寧宮陪我說說話。”

如果說,這句話之前,雲姒隻是不解。

聽到這話後,雲姒就忍不住錯愕,她來找靜妃娘娘說話?

她一個宮女,即使後麵皇上又給她位份,也不會高到哪裏去,和靜妃娘娘估計是天差地別,而且靜妃娘娘向來不和後妃交好,她到底是哪一點叫靜妃娘娘看上了?

雲姒有自知之明,她除了一張臉,似乎也沒什麽出眾的地方了,皇上會看上她的臉。

難道靜妃娘娘也是瞧上她的臉了?

捉摸不透,偏偏她又沒從靜妃話中察覺出惡意,雲姒按住心底納悶,她低聲道:

“靜妃娘娘抬舉奴婢了。”

靜妃淺淺地笑:“是我覺得這宮中無聊。”

雲姒驟然啞聲,話說到這份上,她再拒絕就是不識好歹。

雲姒點頭應下,總歸出了永寧宮,她還會不會來的,全看她的主動性,她不信,她不來,靜妃娘娘還能讓人去禦前叫她不成。

靜妃也沒管她是真心還是假意應下這句話,說完這些,就放她走了。

雲姒走出內殿時,整個人都還是稀裏糊塗的。

秋媛和路元都沒有多嘴地問她,靜妃娘娘和她說什麽了,在宮中待久的人都知道一點,明哲保身最是重要,知道的消息越多也許越倒黴。

雲姒按下心中的疑惑,靜妃娘娘的事可以稍後再想,現在要緊的是手中的差事。

還剩下長春宮和青玉苑,柳桂送她們出來,見她們不像出宮的方向,好奇:“你們接下來要去哪兒?”

這不是秘密,雲姒如實回答:“青玉苑。”

柳桂癟唇,嘀咕道:

“她也有啊。”

聞言,雲姒眼底情緒一閃,這是什麽意思?聽柳桂的話音,似乎不是很喜歡蘇貴嬪。

轉念一想,柳桂是靜妃娘娘的婢女,不喜歡蘇貴嬪似乎也是正常。

雲姒等人的動靜不小,剛到永寧宮,蘇貴嬪就得了消息,青玉苑的也一直在關注她們的動向,見她們最終朝青玉苑來,立即轉身去稟報了主子。

青玉苑宮人的態度恭敬,將她們領到殿內,蘇貴嬪見到雲姒時,清冷地皺了皺眉,卻是什麽都沒說。

她隻問:

“皇上都賞了誰?”

同樣的問題,蘇貴嬪問出來時,雲姒不覺得很難回答。

果然,蘇貴嬪聽到答案後,也舒展了眉眼,畢竟新妃中隻有她得了賞賜,除此之外,其餘妃嬪都是身居高位的主子娘娘。

換個角度想,她在皇上心中的位置和這些主子娘娘幾乎並肩,她當然不會不滿。

蘇貴嬪還算客氣地讓人送了雲姒離開。

等出了永寧宮,秋媛低聲:“要都是這麽輕鬆,就好了。”

雲姒抿唇,她們都心知肚明,怎麽可能?

與此同時,禦書房。

送走朝臣後,談垣初抬手有些疲倦地按了按眉心,他餘光瞥了眼殿內,沒瞧見某人,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人呢?”談垣初掀起眼。

許順福心底咯噔了一聲,當時讓雲姒姑娘去後宮送東西,是因情況緊急,現在冷靜下來,他也知道不妥。

雖然事出有因,但許順福也不知道皇上會不會怪罪,他訕笑一聲,道:

“邱尚書著急求見皇上,奴才怕耽誤事,讓雲姒姑娘替奴才跑了一趟後宮。”

跑一趟後宮?

再聯想他先前下的命令,談垣初眯了眯眼,他不鹹不淡地掀起唇角:“你倒是越來越會辦差事了。”

許順福縮了縮腦袋。

談垣初冷下臉:

“養心殿是沒別的奴才了麽?”

許順福額頭溢出冷汗,他呐呐地解釋:“奴才是怕各位主子娘娘覺得被怠慢……”

這話說出口,許順福就覺得不妥。

皇上記得給你賞賜,本身就是恩典,後宮其餘人可都沒有這種待遇,還容得挑挑揀揀送賞賜的人?

果然,談垣初聞言,神情都沒有波動一下,輕描淡寫地問:

“怠慢?”

“不然朕下次親自送去?”

許順福不敢再辯解,砰一聲跪在地上,請罪:“是奴才想岔了,請皇上責罰!”

談垣初情緒淡淡,沒叫起,也沒說話,殿內安靜下來,許順福心底情不自禁有點懊悔,明知皇上都說了讓雲姒姑娘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他還真的把雲姒姑娘當宮女使喚,是他疏忽。

許順福心底苦笑,雲姒姑娘平日中態度和尋常宮女無異,他不自覺就怠慢了些許。

這件事也算是給他提了個醒。

皇上不給雲姒姑娘位份,誰知這二人又是在玩什麽把戲,但不論雲姒姑娘如今身份是什麽,總歸,他得將雲姒姑娘當成主子對待。

*

雲姒不知道禦書房的事,她這時到了長春宮,守門的看見她們,一邊讓人去通報,一邊恭敬地請她們進去。

雲姒是在長春宮內殿看見的容昭儀,她不是衣裳整潔地招待她們,而是坐在軟塌上,陪著小公主玩,小公主似乎是想要她手中的玉如意,容昭儀笑著遞給她,口中親昵道:

“什麽都想要,你拿得穩麽?”

她輕笑,也不知是說給誰聽,話音不明,雲姒輕垂眼瞼。

話音甫落,玉如意就被小公主扔了出去,清脆的一聲響,碎了個徹底,落了一地的碎片,小公主不覺得害怕,還興奮地拍了拍手。

容昭儀隻是輕慢地掃了眼,慵懶地吩咐:“掃幹淨點,別傷著小公主了。”

等吩咐完,她才抬眼看向蹲著行禮的一行人:

“瞧本宮,隻顧著哄小公主,倒是忘記你們了。”

容昭儀讓她們起來,一點點坐直身子,手指抵著下頜,漫不經心地掃向她們:“皇上讓你們來做什麽?”

雲姒低眉順眼,恭敬地說明來意。

容昭儀挑眉,想起了什麽,眸底神色漸深,她勾唇道:

“櫻桃?”

殿內其實一點都不安靜,小公主咿咿呀呀地在說什麽,讓人聽不清,按理說該是挺溫馨的場景,雲姒卻莫名覺得心下一緊。

許久,容昭儀輕抿了口茶水,纖細的手指端著水杯,繞著杯壁輕撫,很直白地問:

“都午時了,除了長春宮,雲姒姑娘還去了哪些地方?”

雲姒垂眸道:“回昭儀娘娘,奴婢剛去了慈寧宮、坤寧宮、翊和宮和永寧宮。”

青玉苑就在永寧宮,她這樣回答也沒錯。

聽見永寧宮時,容昭儀眉眼的情緒就寡淡了些許,她意味不明地說:

“怨不得雲姒姑娘來得這麽晚。”

晚嘛?

雲姒覺得不晚的,她不卑不亢道:“賞賜已經送到了,容奴婢先行告退。”

雲姒說完,轉身要離開,忽然腿上被什麽抱住,軟軟的一團,雲姒倏然一驚,她低下頭看去,恰好看見小公主仰頭看她。

小公主咿呀叫喚:“抱——抱——”

雲姒渾身一僵,她沒接觸過這麽小的人,生怕她一有動作就會讓小公主磕著碰著。

容昭儀見狀,立即讓嬤嬤將小公主抱起來,扯唇道:

“看來小公主很喜歡你。”

雲姒勉強抿唇,不知該說什麽,最終隻能道:“是奴婢的榮幸。”

她才說完,額頭上就是一疼,被什麽東西砸到的觸感,雲姒沒忍住輕嘶了一聲,她抬頭,就見被嬤嬤抱著的小公主不知何時抓了一把櫻桃,正在胡亂扔著,見她這般,似乎覺得好玩,她稚嫩的小臉上都是笑,舉著櫻桃又扔了過來。

容昭儀嗔怪了一句:“雲姒姑娘見諒,小公主被皇上寵慣了,有些調皮。”

雲姒甚至躲都不能躲,她袖中一點點攥緊手帕,任由小公主將東西砸在她身上,其實不止她,秋媛和路元,甚至殿內的嬤嬤也都在遭殃。

雲姒斂下眼瞼:“昭儀娘娘言重了。”

秋媛見狀,皺緊了眉頭,她上前隱晦地擋住雲姒,恭敬道:

“昭儀娘娘,奴婢等人還得回去向皇上複命,這就告辭了。”

容昭儀沒攔她們,輕頷首,讓她們離開。

雲姒轉身之際,後背上似乎還被扔了個櫻桃,她閉了閉眼,仿若什麽都沒察覺到,一言不發地離開長春宮。

殿內,銅芸有點遲疑:“娘娘,這樣會不會不好?”

容昭儀頭都沒抬,替公主擦著手,對銅芸的問話有點煩,又不是她故意針對,殿內的嬤嬤不也都被砸了麽。

銅芸抿唇:“她到底是在禦前做事,如果和皇上告狀——”

話音未落,就被容昭儀打斷,輕描淡寫:

“她才幾歲,懂什麽?”

再說,雲姒是得有多蠢,才會去向皇上告小公主的狀。

銅芸聽出她的言下之意,倏然噤聲,小公主年幼頑皮,不懂事,雲姒受點委屈也隻能受著,難道還要和小公主計較?

這件事中,娘娘卻是無辜的。

須臾,容昭儀讓嬤嬤將小公主帶下去,她看向那半框櫻桃,輕眯眸。

她不得不承認銅芸有一點說得對。

“她的確不適合在禦前伺候。”

銅芸不解抬頭。

容昭儀心底也挺煩躁,她倒寧願雲姒有個位份,她們同在後宮,做什麽都方便,但雲姒在養心殿伺候,那就是禦前的人。

她若是刁難雲姒,就是在打禦前的臉。

如此一來,哪怕皇上對這種事本來隻是有一分看不順眼,也容易變成三分。

她今日根本沒想刁難雲姒,小公主一事也隻是意外,那日在禦書房,是她驀然撞見那一幕,才有點心氣不順,否則她也不會做出那種事情。

小打小鬧,不僅傷不著雲姒的筋骨,也許還能叫她得了皇上一點憐惜,得不償失。

楊寶林的前車之鑒就在眼前,容昭儀才不想重蹈覆轍。

後宮的女子很多,皇上也許可以容忍她的一點小心思,卻不能叫皇上覺得她蠢,不然總會一點點磨耗皇上對她的好感。

容昭儀有點疲乏地按了按眉眼,她忽然道:

“最近楊寶林似乎很安靜?”

銅芸:“她被皇上禁足,她倒是想不安靜也不行啊。”

容昭儀淡淡勾唇:“她身邊不是有個能耐人麽?”

銅芸慢半拍才意識到娘娘說的不是雅玲,而是曾經經常幫楊寶林出謀劃策的何美人。

銅芸不解地朝娘娘看去,就聽娘娘不緊不慢道:

“給楊寶林透個消息,就道那日盧才人的死不是意外。”

銅芸驚愕:“眾目睽睽,誰都看見是雅玲推的盧才人,皇上也在現場,這應該不會有假。”

容昭儀知道銅芸說得沒錯,但她總覺得太巧了。

她剛設計讓盧才人知道常德義的事情,而且盧才人那幾日明顯是動了心思,卻忽然間丟了性命。

那湖說深也深,說淺也淺,主子和奴才一起掉下去,結果死的卻是主子。

雲姒平安無事,甚至躲過一劫,最後還去了養心殿伺候。

哪有這麽巧的事?

銅芸猶豫:“可是……楊寶林會信麽?”

“即使她信了,她現在失寵且被禁足,又能做什麽?”

容昭儀冷笑:“何美人跟了她那麽久,她難道手裏一點都沒有何美人的把柄?本宮指望的可不是她。”

銅芸還是不解:

“娘娘要是猜錯了呢?”

容昭儀挑眉:“不是正好?雲姒姑娘蒙冤,皇上總得給她點補償。”

狗咬狗,這兩人誰倒黴,她都樂見其成。

能一次性解決雲姒最好不過,解決不了,也得讓她早點進入後宮,她一直在禦前伺候,和皇上朝夕相處,誰知會發生什麽。

等雲姒幾人離開了長春宮,秋媛忍不住看向她:

“你……沒事吧?”

路元也頻頻朝她看來,櫻桃砸在她額頭,濺了點汁水出來,印在她額頭上,不止如此,她穿的青色襦裙也沾了點痕跡,不是很多,卻是很明顯,格格不入。

雲姒拿著手帕一點點擦幹淨臉頰,她垂眸看著手帕上的一點紅印,許久,她平靜地搖頭:

“我沒事。”

秋媛看著她平靜的神情,張口想說什麽,半晌卻是沒說出來。

她忽然想起那日,她告訴雲姒,常德義房間中有一張她的畫像,雲姒也是這般,臉冷了下來,被惡心得夠嗆,很快卻是平靜下來,甚至冷靜地說,這樣也好,倒省了她的事。

其中這宮中冷靜的人有很多,宮人若是咋咋呼呼的,怕是根本活不了多久。

叫秋媛心驚的是雲姒的執行力,她很清楚自己要做什麽,也總是會將決心付諸於行,她和雲姒說常德義的事情不到三日,常德義就半夜死在了廂房。

雲姒垂眸,輕聲道:“回吧。”

秋媛怔了下,她看著雲姒的背影,隱約間意識到她投靠了一個什麽樣的人,但秋媛不在乎。

好人不能替她解決常德義。

下一刻,她轉身跟在了雲姒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