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賞賜

等出了養心殿, 雲姒才知道常德義的事情,她輕眨了眨杏眸,陡然意識到談垣初在惱什麽。

初次得知畫像的時候, 她也被惡心得夠嗆。

秋媛的安靜和不反抗, 養肥了常德義的膽子, 也讓常德義覺得徹底拿捏住了秋媛, 一點都不在她麵前遮掩真麵目,秋媛沒和她具體描述過當時場景,但隻聽見她的畫像在常德義房間出現,就足夠雲姒心中作嘔。

常德義不敢碰雲姒, 隻敢在私下意.**, 將其雙倍地施加在秋媛身上,殘缺的人還想著這事,總歸心底有點毛病,也因此, 雲姒那日才會在秋媛身上發現傷痕。

否則,常德義平日中再肆無忌憚不敢那般過火, 秋媛在禦前伺候,即使她心有顧慮不會主動說,痕跡過於明顯也是可能會被發現的。

雲姒心中作嘔, 強忍住惡心。

知道常德義私底下做了什麽, 哪怕沒有秋媛一事, 雲姒也不會放過他。

畢竟誰都說不準日後會發生什麽, 一旦談垣初對她心思淡了, 那時候她也未曾謀得心中所想, 最終隻在這養心殿當個處境尷尬的宮女, 常德義會不會再起歹心?

雲姒不知道, 但她知道,她得除掉這個隱患。

而且雲姒必須得承認,常德義私底下的肆無忌憚,讓他變得更好對付。

她甚至不需要做什麽,隻需要自然而然地讓談垣初發現端倪即可。

楊寶林往年一直說是頗為得寵,但被冷落時,也不見談垣初有一點心軟,雲姒不覺得常德義一個奴才在談垣初心底的地位比楊寶林還要甚。

尤其,他是皇上,至少在他對她有心思的時候,豈會由著別人覬覦?

雲姒覺得不會。

而且,這段時間跟著聖駕伺候,雲姒也隱約意識到談垣初在某些方麵的氣性小得緊。

讓談垣初注意到常德義的惡行不難,隻是其中要將秋媛拎出去,必須要打常德義一個措手不及。

於是才有了她昨日弄丟玉簪的一幕。

雲姒不會以莫須有的罪名去害常德義,她的確感受到了秋媛的善意,也想要籠絡住秋媛,但又怕會有把柄落在秋媛手中,她處境艱難,由不得她有一點不謹慎。

今日談垣初不需要早朝,聖駕在養心殿磨蹭得久了一點。

其實是雲姒磨蹭久了一點,她昨日第一次宿在正殿內,醒來後,雖然秋媛替她去廂房拿了衣裳,但養心殿卻沒她的東西,她隻能回廂房再梳妝,等一切收拾好,辰時都到了。

在雲姒回廂房梳妝時,許順福正在替談垣初穿衣,忽然聽見冷不丁一聲:

“在殿內擺一架梳妝台。”

許順福驚愕抬頭。

怎麽?皇上還真打算讓雲姒姑娘經常在養心殿留宿?

甭管皇上是怎麽想的,許順福都隻能照辦,他甚至多問了一句:“胭脂水粉和簪釵首飾要不要都擺上?”

談垣初一直耷拉著的眼皮,在這一刻淡淡掀起,他今日情緒都不高,略帶一點冷沉,這時也不曾說話。

許順福驀然懂了,緊閉上嘴,不再說廢話。

不擺胭脂水粉,難道梳妝台真的做擺設不成?

等女子出現,聖駕才轉向禦書房,這一日,談垣初都很冷淡,來禦書房的朝臣都麵麵相覷,不知誰惹惱了他。

晚上回到養心殿,恰好敬事房的人也到了。

被談垣初冷著臉訓斥了一番,敬事房的人嚇得兩條腿都有點發軟,渾身冒冷汗,根本不知發生了什麽,隻當前朝發生了讓皇上惱怒的事情。

敬事房的人朝許順福的方向看了眼,想讓許順福幫忙說說話。

許順福眼觀鼻鼻觀心的,難得沒替敬事房的說話,他可不敢觸皇上的黴頭,畢竟是他是知情人,最容易惹惱皇上。

見狀,敬事房也不敢再磨蹭,端著托盤趕緊告辭。

想罷,許順福餘光覷了眼雲姒姑娘,想著解鈴還得係鈴人,他隱晦地推了推她,低聲:

“雲姒姑娘,您進去伺候吧。”

雲姒噎了一下,但沒拒絕他,她心知肚明皇上在惱什麽,想必也是心底慪得慌。

底下的人仗著他的勢胡作非為,然後還敢覬覦他的人,要不是出現簪子這個意外,他也許至今還沒能發現,談垣初慣來高高在上,人人都捧著他,遇見這事,他能不惱麽?

這裏也許還有一點她的因素。

雲姒想了想,跟著談垣初一起進了內殿,在他要坐下時,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談垣初冷淡地回頭看了眼,不等他說話,雲姒抿唇,仿佛有點不安:

“您理理奴婢。”

談垣初一頓,他陡然意識到,她還什麽都不知道。

談垣初心底罵了常德義一通,但沒和雲姒說什麽,他道雲姒笨是一回事,卻不打算拿這種事來汙她的耳。

雲姒又說:“奴婢不知發生了什麽,心底害怕。”

不知她是真怕還是假怕,談垣初垂目看向她,女子一錯不錯地看著他,黛眉細攏,她生得好,什麽事都會占便宜,就像如今,很難有人對她冷下臉,談垣初心底的那點惱意也逐漸消散,他最終還是握住她的手,淡淡:

“沒事。”

常德義的死也傳到了後宮。

坤寧宮,皇後聞言,眼中閃過一抹嫌惡,隻是平靜道:

“死不足惜。”

談垣初是皇上,哪怕常德義的事情就發生在他眼皮子底下,但底下奴才顧慮太多,反倒不敢透露些什麽。

而後宮總有她們的消息渠道,她們探得隱秘而安靜,越是容易察覺私底下的齟齬。

常德義做得再隱晦,又豈能瞞得過後宮之主?

常德義忽然病死,想必是他所作所為暴露在了皇上眼前,但皇後好奇的是,是誰將這事挑出來的?

常德義穩妥了那麽久,從未出過差錯,養心殿近來的變故隻有那麽一人。

皇後輕垂眸。

答案唾手可得。

**

將近六月底,菲菲桃色落盡,中省殿的海棠也在逐漸凋謝,不見春色,卻炎熱盎然。

送到宮中的櫻桃被聖上分成六份,分別給後宮送去。

頭一份,送去了慈寧宮,坤寧宮、翊和宮和長春宮都分得一份,最終永寧宮和青玉苑也得一份。

談垣初下命令時,雲姒就站在養心殿內,他下吩咐的時候,正是中間閑暇時,他撂下筆,語氣淡淡地報出一串宮名,其中永寧宮和青玉苑卻是頓了頓,他才想起來。

雲姒眼神不著痕跡地一閃。

青玉苑中住的是蘇貴嬪,她進宮時就是新妃最高的位份,期間雖然出現過盧才人的變故,但最終,新妃也沒有壓過她的人。

雲姒思緒亂飄,中途出來給談垣初換茶水時,見許順福匆匆跑來,忽然攔住了她。

雲姒不解:“出什麽事了?”

許順福氣喘籲籲,好不容易喘勻了氣:

“前朝有朝臣求見皇上,我得趕緊去稟報皇上,還得請雲姒姑娘替我跑一趟後宮。”

雲姒一愣。

能分得櫻桃的宮殿都是後宮得罪不起的主兒,根本不能敷衍不得,尤其是幾位主子娘娘的宮殿,往日都是許順福親自跑的,再不然也是常德義,隻是現在許順福被絆住腳步,常德義又病故,養心殿內另一位主事的奴才也隻有雲姒。

哪怕許順福心知有點為難雲姒,也隻能將事情交代給她。

許順福急匆匆進了內殿,看了眼她手中的茶水,還道了句:“皇上應該來不及喝茶了。”

雲姒噎住,半晌,她看著許順福消失的背影,她難得有點頭疼。

秋媛走過來:“怎麽了?”

雲姒將事情簡單地說了一遍,秋媛也皺了下眉:

“我和你一起去。”

賞賜東西去,當然不會隻有她們二人,她挑路元跟著,三人一道去了中省殿,帶上要賞賜的櫻桃,才轉而去了後宮。

先去的當然是慈寧宮,但雲姒沒見到太後娘娘。

太後娘娘一直深居簡出,壓根不管後宮的事宜,是太後身邊的張嬤嬤接了櫻桃,雲姒恭敬地告退。

等張嬤嬤進了殿內,太後問向她:

“怎麽樣?”

據說身體不適的太後娘娘正好整以暇地坐在內殿,她手邊還擺了棋盤,棋盤下了一半,悠閑自在,慈寧宮殿內不似別的宮殿精致華麗,卻是各處舒心妥當。

張嬤嬤想了想,才回答:“瞧著是個規矩的。”

進了慈寧宮後,雖然沒能見到太後,但眼神不亂瞟,規規矩矩地站著,見她也是畢恭畢敬,沒有一點諂媚。

太後白了她一眼,張嬤嬤忍不住笑道:

“娘娘想知道,剛才怎麽不見她?”

禦前多了位宮女的消息早傳遍後宮,慈寧宮當然也知道消息,知子莫若母,聽到這個消息時,太後就猜到了皇兒的心思。

太後搖頭,淡淡道:“皇兒是個有分寸的,難得有個喜歡的人。”

張嬤嬤伺候了她一輩子,兩人也不如平常主仆拘謹,張嬤嬤不客氣道:

“如此,難道娘娘不更應該見見?”

太後失笑:“你難道還不知道這後宮女人的想法?新妃進宮,哀家都不曾見過,若單獨見她,傳到後宮中,是給她添麻煩。”

張嬤嬤也笑,挑出一碟櫻桃擺好:

“娘娘總是替人著想。”

太後不置可否,她不是替人著想,是替她的皇兒著想。

她隻有這麽一個皇兒,皇兒百般孝順,她自然也想讓皇兒諸事順遂。

話落一段,最終張嬤嬤才緩緩道:

“是個出挑的人,若是在三十年前,奴婢怕也是會生出忌憚。”

三十年前,太後剛進宮不久,如果雲姒出現在先帝的後宮,張嬤嬤想,她寧願心冷一點,也不會想讓雲姒出現在先帝跟前,防止她會擋了娘娘的路。

那般姿色,誰見了她,都很難不生出不安。

聞言,太後挑眉,雖未見過那個女子,卻在心中有了底。

她笑罵:“他倒是個挑的。”

張嬤嬤剛坐回棋盤的另一邊,知道她說的是誰,忍俊不禁地笑出聲。

**

出了慈寧宮,沒見到太後娘娘,雲姒不覺得失望,盧才人有孕時都沒能見一次太後,隻在宮宴會上見過一次,她見不到太後再是自然不過。

秋媛看了她一眼,道:

“接著去哪兒?”

雖然都是賞賜,但先去哪個宮殿,都是有講究的。

皇後娘娘位尊,容昭儀和蘇貴嬪得寵,德妃娘娘有子,靜妃娘娘背靠太後,誰都得罪不起。

秋媛猶豫了一下,低聲道:

“往日皇上給各宮娘娘送賞賜時,許公公都是和常德義一起分別給靜妃娘娘和容昭儀娘娘送去。”

雲姒問:“誰去的長春宮?”

“一般都是許公公去的長春宮。”

靜妃娘娘不是很在乎這些虛名,先後順序沒亂,送賞賜的也都是禦前得臉的人,相較而言,容昭儀會難纏些,許公公自然是要去長春宮的。

雲姒眨了眨杏眸,輕抿唇:“按位份來。”

德妃娘娘和靜妃娘娘都是妃位,且有位份,但德妃卻是四妃之一,位份誰高誰低,不難判斷。

至於容昭儀,當然是要排在後麵的。

秋媛提醒道:“青玉苑位於永寧宮。”

她們總不能跑兩趟永寧宮,也就是說,先去靜妃娘娘那裏的話,青玉苑自然是要一同送去的,而容昭儀就必須排在最後了。

雲姒眨了眨杏眸,仿佛被提醒了才想起來,她搖了搖,輕飄飄道:

“那就沒辦法了。”

路元隱晦地抬頭看了她一眼,他還記得那日在禦書房偏殿,容昭儀是怎麽為難雲姒姐姐的。

一路到了坤寧宮,道明來意後,雲姒等人很快被請了進去,中省殿的人也跟了幾個來,抬著一筐櫻桃。

雲姒沒等多久,皇後娘娘被百枝扶著走出來,見到是她,似乎有點意外:

“難得見你出來。”

皇後仿若無意說的這句話。

雲姒卻是一時不知該怎麽接話,她輕抿唇,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皇上說今年的櫻桃送來得晚,讓奴婢等人給娘娘送來嚐個鮮。”

雲姒不知道一共送進宮多少櫻桃,但應該數量不多,畢竟櫻桃易壞,約也隻有四五筐。

其中一筐送去了慈寧宮,坤寧宮相差無幾,隻少了將近一成,以示尊卑,至於剩下四個宮殿,隻能分得剩下兩筐。

最主要的是,這其中的分寸需要雲姒把握。

皇後也沒在意她轉移話題,笑了笑,讓百枝給她們倒了水:

“如今日頭烈,你們跑了許久,喝口水解解乏,待會還有得忙。”

雲姒抬頭看了娘娘一眼,聽出她的言下之意,不過是打聽她從哪兒來待會還要去哪兒宮殿,這不是秘密,瞞不了多久,雲姒不介意提前告訴她:

“奴婢多謝娘娘,奴婢才從慈寧宮來,不便久待,待會再要往翊和宮、永寧宮、長春宮和青玉苑送東西,等跑完這四個宮殿,奴婢還得回去複命。”

皇後聽到想知道的消息,唇角的笑意盛了盛:

“雲姒姑娘有事在身,本宮也不留姑娘了。”

皇後朝百枝看了眼,百枝送上一個荷包,雲姒就聽皇後娘娘道:“前日剛得的小玩意,雲姒姑娘拿著玩。”

雲姒一懵,慢半拍想起來,禦前給各宮送賞賜時經常能得到一些打賞。

皇後態度自然,不曾為難她,打賞也照常給她,雲姒有點驚訝,沒表現出來,她沒拒絕皇後的打賞,恭敬道謝後,帶著秋媛等人轉身離開了坤寧宮。

坤寧宮,皇後看著女子的背影,她身姿好,走路也無端比別人多出一股輕盈,同樣的宮女衣裳穿在她身上,卻是格外玲瓏,掐得腰肢很細,仿佛堪堪一握。

等沒了人,百枝才不情願地小聲嘀咕:

“禦前是沒人了麽,怎麽叫她來送東西。”

皇後淡淡地覷了她一眼:“往日禦前給坤寧宮中送東西,不是許順福親自來,也是常德義送來。”

聽出娘娘的意思,百枝噤聲片刻,才不願相信地皺眉:

“她這麽快就在禦前站穩腳跟了?”

皇後轉身朝裏走,還不忘道一句:“也不算太笨。”

百枝不好意思地鼓了鼓臉。

皇後沒再和她說話,她隻是在想雲姒剛才說各個宮名時報出來的順序,永寧宮排在長春宮前?

皇後輕勾了下唇:

“她在禦前,也挺有意思的。”

百枝納悶:“哪裏有意思了。”

哪裏有意思,百枝不知道,雲姒也不知道,她出了坤寧宮後,就拆了荷包,荷包中是幾顆金珠子,很小的金珠子,但也很值錢。

雲姒著實驚愕了一番,她來了養心殿後,很少來後宮,雖然哪怕知道禦前宮人富裕,但沒想到隨意一趟差事都能得到這麽豐厚的賞賜。

雲姒不由得想起去年生辰,小融子送給她的生辰禮,是他攢了一整年的銀錢。

卻還不如她今日得到的打賞多。

雲姒輕垂下眼瞼,奴才和奴才都差這麽多,又怎麽和主子比?

雲姒沒獨吞,將金珠分了分,秋媛和路元都不想要,雲姒搖頭:“拿著吧。”

她不會出宮,銀錢對她來說,有作用卻也不會很大,她想要的不止是這點銀錢,不若拿來收買人心。

能來當奴才的,誰不是奔著這點銀錢來的。

秋媛問她,剩下的兩筐殷桃該怎麽分配。

怎麽分?

當然按位份分,一筐當作十成,翊和宮和永寧宮各得六成,剩下八成,長春宮五成,青玉苑得最後三成。

這個做法當然不會讓所有人滿意,但卻挑不出錯。

雲姒接著去了翊和宮,德妃也見了她,挑了下眉,她仿佛有點驚訝,想說點什麽,但最終沒說,隻笑著道:

“沒想到皇上百忙中還能記得本宮,本宮倒真有點意外,請雲姒姑娘替臣妾向皇上道謝。”

雲姒在和宜殿伺候,沒有關注她,如今在養心殿不到兩個月,整個後宮,不論是低位妃嬪還是主子娘娘,都得知了她的姓名。

德妃在說皇上忙碌時,一直笑著看向雲姒,似乎話中有話,但她神情坦然,又讓人覺得是自己多想了。

但雲姒不覺得自己想多,她當作什麽都沒聽出來,隻要不是明麵上的刁難,任何含沙射影的話,雲姒全部左耳進右耳出,對她影響甚微。

永寧宮。

靜妃娘娘,雲姒在心底默念這四個字,她還記得當初在和宜殿當值時遇到靜妃娘娘的場景,她到現在都沒能理解當時靜妃娘娘為何想讓她去永寧宮伺候。

靜妃娘娘不得寵,隻瞧著她平日中的作風,也沒有爭寵的跡象。

不僅如此,她和其餘妃嬪都沒有過什麽齟齬,也就代表她不會刻意給誰添堵。

正因為這種種前提,那日靜妃娘娘想讓她去永寧宮伺候的舉止就顯得格外突兀,令人琢磨不透。

永寧宮的殿門經常緊閉,雲姒敲響了門,許久才有回應。

一串腳步聲響起,門被推開,有人探頭出來,看見雲姒,覺得有點眼熟,半晌後回想起什麽,她脫口而出:

“怎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