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真是受教。”【1更+2更】

剛過卯時, 外間天際隱隱曉白,養心殿內一片安靜。

許順福第一次認真地打量了雲姒姑娘,後宮佳麗三千, 皇上隻是起了些心思很簡單, 但能讓皇上生出憐惜卻是很難。

雲姒和談垣初對視一眼, 她隱約地察覺到什麽, 美人眸倏然輕顫著垂下,稍頓,她乖巧地站到了一旁。

她輕攥著手帕,修長白皙的脖頸微垂, 乖順得不行。

等一切收拾妥當, 二人仿佛都忘了談垣初剛才問雲姒的那個問題,等鑾駕準備前往禦書房時,許順福拉了雲姒一把,雲姒忙忙跟上, 談垣初將許順福的動作看在眼底,卻是沒有阻攔。

養心殿前往禦書房要經過一條長長的紅色甬道, 等他們出來時,外間太陽也逐漸升起,雲姒被曬得臉頰泛紅。

有宮人舉著傘, 許順福掃了眼, 輕嘖了聲, 這雲姒姑娘怎麽也不知對自己好一點?

這樣想著, 許順福就伸手把雲姒拉到傘下。

陰影遮住頭頂, 雲姒整個人都藏在傘麵下, 被遮得嚴嚴實實, 四周又有宮人撐傘, 陽光都被擋在了外麵,雲姒一怔,低聲道:“多謝許公公。”

許順福覷向她,想到昨日皇上的話,不著痕跡地提醒:

“雲姒姑娘在禦前不必這麽拘束。”

皇上都說由你去了,你一副畢恭畢敬地作甚?

雲姒眨了眨杏眸,剛欲說什麽,鑾駕內冷不丁敲起兩聲響:

“你們倆話挺多?”

許順福和雲姒對視一眼,兩人都倏地噤聲。

許順福心底泛起嘀咕,他一個閹人和雲姒姑娘說兩句話,皇上都不高興?

這氣性可真小。

雲姒什麽都沒想,她隻是越發低了低頭,頭頂的青玉珠簪在白日中甚是耀眼。

**

談垣初一連三日都沒進後宮,坤寧宮請安時,抱怨聲連綿起伏。

皇後抵著下頜,不緊不慢地聽著,等眾人說完,她才搖頭說了一句:

“盧嬪才去,皇上心情不好也是在所難免。”

盧才人死後以嬪位下葬,皇後向來嚴謹,不會在這點上有差錯。

聞言,殿內一半人都被堵得啞聲,也有人覺得一言難盡。

誰不知道,盧才人失寵半年,要不是她忽然出事,皇上還能不能記得她都是一回事,她死了就死了,皇上會替她傷心難過?

皇後仿佛沒有察覺殿內一時間的沉默,她覷向左側的空位,不禁皺起了眉頭:

“楊寶林呢?”

當即有人朝空位看了一眼,這楊寶林被貶位後,起初還來坤寧宮請安,但被中省殿關顧一趟後,翌日,她就迫不及待地找皇後娘娘做主。

結果被皇後娘娘一句“這本就是規矩”堵了回去。

打那後,她就有三日沒來請安了。

蘇貴嬪和楊寶林進宮起就有齟齬,她淡淡地朝何美人看了一眼:“何美人和楊寶林同住一宮,難道也不知道楊寶林究竟怎麽了?”

話落,就有人忍不住抬手掩住唇角的幅度。

誰不知道楊寶林還是婕妤時,何美人就一直巴結著楊寶林,現在楊寶林倒了,也不知道這兩個人還會不會抱成一團,蘇貴嬪這話問得頗有些諷刺。

何美人隻是溫柔抬眼,仿佛沒聽出蘇貴嬪話中的針對,語氣輕緩:

“楊寶林最近一直閉門不出,嬪妾也不知長樂殿內情況。”

蘇貴嬪冷淡扯唇,不置可否。

容昭儀懶得聽她們口角爭執,她慵懶地倚在位置上,語氣輕慢中透著點諷刺:“許是又病了。”

楊寶林前兩日都是以不舒服做借口不來請安,但敬事房那邊卻是一直沒遞消息過去,綠頭牌至今還掛在敬事房中。

明眼人都知道,這所謂的不舒服隻是借口,根本就是借此宣泄對皇後娘娘那日處理結果的不滿。

而且,她還抱著皇上會去看望她的希望,隻要皇上去了長樂殿,她如今的艱難處境就會立即迎刃而解。

但可惜,中省殿去長樂殿搬東西一事至今都過去了三四日,皇上可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仿佛坐實了楊寶林失寵的事實,加上皇後娘娘也不曾替她做主,長樂殿現下的處境可謂是十分艱難。

被宮人敷衍無視也就罷了,馬上就是十五,到了宮人和主子領月俸的時候,那日楊寶林刁難中省殿的人,誰知中省殿會不會回報一番?

也就隻有楊寶林還認不清事實,覺得她還是曾經那個楊婕妤,居然還敢和皇後娘娘置氣。

皇後娘娘顯然也能想到這一點,她不惱不怒,隻是順著容昭儀的話道:

“想必是如此。”

她扭頭吩咐百枝:“等請安散後,去敬事房把楊寶林的綠頭牌撤下來,免得侍寢會過了病氣給皇上,再去太醫院替她請位太醫,病了隻窩在殿內,也不知請太醫,盧嬪都去了,難道她還怕有人會閑言碎語不成。”

皇後娘娘輕描淡寫地一句話,甚至還皺眉仿佛帶了點擔憂和無奈。

但話中意思卻是讓一眾妃嬪險些笑出聲來,那次楊寶林中毒,在皇上麵前說什麽怕有人會背後說三道四,才不肯請太醫。

誰都知道,那是楊寶林故意說給皇上聽,好讓皇上知道盧嬪平日中對她是如何不敬。

隻不過這句話現在聽來,卻是莫名地諷刺,也不知楊寶林聽來,會不會覺得臊得慌?

豈止是臊得慌,楊寶林險些又摔了一套杯盞,是雅玲跪地,抱著她的腿哭求道:

“主子冷靜啊!”

現在長樂殿不複從前光景,這一套套的杯盞碎了就是碎了,中省殿那邊可不會給長樂殿添補,不僅如此,這件事如果傳到皇後耳中,皇後心中會如何想?

短短一段時間,雅玲都仿佛憔悴了許多,再不見往日的得意和張揚。

楊寶林怔愣愣地跌坐在椅子上,兩行清淚驀然掉下來,她哽咽道:

“欺人太甚!她們都欺人太甚!”

雅玲落淚,說不出話來。

長樂殿中哭成一團,許久,雅玲說:“主子,您不能再任性了,請主子去向娘娘請罪吧,如果敬事房的綠頭牌一直不掛上去,主子談何重新獲寵啊?”

楊寶林眼淚不斷地掉,她從未受過這般屈辱,但她不得不承認雅玲說得對。

她已經沒有資格和皇後作對了。

不知過了多久,楊寶林閉著眼,啞著嗓子艱難道:

“……我知道了。”

楊寶林說去請罪,她也未曾磨蹭,立即帶著雅玲去了坤寧宮。

雲姒得了消息,都是傍晚時分了,彼時,她正隨著聖駕回到養心殿,聽見秋媛和秋寒等人在討論這個話題。

她問秋媛:

“發生什麽了?”

見到她,四周宮人有點不自在,畢竟在這些宮人看來,雲姒和她們不一樣,秋媛看了她一眼,沒將她排擠在外,將事情重說了一遍:

“……楊寶林一去坤寧宮,就跪下哭著說最近身體不爽利,本來今日好得差不多,準備明日就去請安,請皇後娘娘將她的綠頭牌掛回去。”

雲姒訝然,她沒預料這段時間後宮中發生了這麽多事情,但她麵上隻是抿了抿唇,低聲問:

“然後呢?”

眾人一怔,忽然想起她曾經伺候的盧才人就是因為楊寶林死的,楊寶林也因此才被貶位,怪不得她對楊寶林的事情這麽感興趣。

她們做奴才的都知道,一旦被分去哪個宮殿,基本就和主子一榮俱榮,她好不容易爬到盧才人的貼身宮女的位置,卻全被楊寶林毀了。

但轉念一想,要不是因此,雲姒也來不了禦前。

一時間,禦前宮女也不知該不該同情她。

秋媛沒有同情她,依舊是同樣的語氣,不冷不熱:“皇後娘娘說她身體沒好利索,最好再休養一段時間,而且替她請了太醫,一切都等太醫診治後再議。”

雲姒眼神不易察覺地一閃,她應該猜到結果了。

太醫是皇後娘娘派去的,而且她也不做什麽,隻需要壓著楊寶林讓她靜養幾日,讓楊寶林意識到她的權威不容挑釁,同時也達到了警告後宮妃嬪的目的,在皇後娘娘和楊寶林中,太醫隻要不傻,都知道該做什麽選擇。

楊寶林注定要在宮中安靜待一段時間,這綠頭牌短時間內也甭想掛回去。

果然,秋媛的話也證實了她的想法:

“太醫說楊寶林鬱結在心,最好休養一段時間。”

雲姒抿唇衝秋媛感激地笑了笑,她心底清楚,她初來乍到,再加上談垣初不曾避諱過對她的態度,她在養心殿內其實很容易受到排擠。

不是明麵上的排擠,而是她一來就越過眾人,眾人心底難免有疙瘩,和她疏遠距離。

這對雲姒來說,不論她日後會繼續待在禦前,還是會進入後宮,都絕不是一件好事。

沒有任何一個後宮妃嬪想要和禦前的人交惡。

而秋媛如今作為禦前隱隱較為出頭的宮人,她對雲姒表示出接納的態度,其餘宮人自然會有樣學樣,這才是雲姒感激秋媛最主要的原因。

秋媛和她對上視線,不自在地移開視線。

雲姒輕垂眸,想起今日在禦書房她聽見的消息,盧才人一死,前朝也不曾太平,盧家和楊家結了死仇,在朝堂上也隱隱針鋒相對。

楊寶林雖然之前一直都頗為得寵,但是整個楊家卻沒出幾個能耐的人,最高的官位也隻做到了四品侍郎,往日仗著楊寶林得寵,楊家還能張揚一點,但如今被盧家針對,加上楊寶林在後宮失勢,難免會顯得兵荒馬亂。

也不知道楊寶林是否得到了這些消息。

雲姒淡淡斂下眼瞼,她記得楊寶林當初高高在上的模樣,她在宮中受的第一次傷就是被楊寶林所賜。

那日中秋,她和盧才人說來日方長,卻也不止是在對盧才人說。

*

傍晚,敬事房的人又來一趟,被許順福攔下,內殿都沒進去,許順福:

“皇上吩咐,今日不翻牌子。”

敬事房的掌事張公公都快哭了,許順福表示愛莫能助,他隱晦地覷了眼雲姒姑娘。

禦膳房的人一貫精明,等敬事房的人一離開,確認了聖駕今日的去向,立刻著人送來晚膳。

殿內,雲姒站在一邊替談垣初布膳,她一手攏著衣袖,一手持著木箸,昏暗的殿內點著一盞燭火,照在她露出的一截白皙皓腕上。

談垣初的視線不經意掃過。

第一眼,看見的不是她白皙的手腕,而是她手腕上那支簡陋的銀鐲,不能說不好看,隻能說一點都不襯配。

談垣初覺得有點眼疼,但他什麽都沒說。

上趕著送東西算什麽?

等膳食被撤下去,許順福有眼力見地帶著宮人都退了出去,殿內隻剩下談垣初和雲姒二人。

養心殿內多了一張軟塌,上麵鋪了層柔軟的粘絨毯。

是雲姒來了後,談垣初讓許順福送來的,她守規矩,從未主動躺過,但如今,她跪坐在談垣初懷中,臉頰有點紅,額頭和鼻尖都溢出了汗。

她覺得她有點自作自受。

那日,她問談垣初是想在這裏要她麽?的確,她本意是不願的。

她總想著不應該這麽隨意。

她將自己看得隨意,談垣初隻會把她看得更輕賤。

談垣初許也覺得氣氛太差,最終沒碰她,隻是他敲點著她腰肢,略帶了些許暗示的意味。

雲姒有點懂,卻是顯得不是很懂,甚至她後來借著許順福的話躲回廂房的舉動都是故意的,也不知談垣初是不是看出來了,所以第二日才會問她去做什麽了。

後來談垣初再沒提那事,但他總有辦法叫她不好受。

如現在,她兩條腿被他握在手中,衣裳半褪至臂彎,再是親密不過,但偏偏他不碰她,即使殿內沒有一人,即使外間月色高照,即使燭火漸殘搖曳出旖旎不斷,他也隻是輕描淡寫的,仿佛輕羽拂過,帶來酥麻不斷的癢意,叫雲姒伏在他懷中,忍不住抽泣出聲。

談垣初臉上仍是情緒淡淡,眸低卻仿佛被印著外間夜幕的暗沉,他甚至語速輕緩:

“哭什麽?”

輕飄飄得仿佛他什麽都沒有做。

他偏了偏頭,仿佛弄不懂她怎麽這麽難伺候:“不是不想叫朕碰你麽?”

雲姒被他逼急了,忽然偏頭咬在脖頸上,與其說是咬,不如說是磨,她膽子到底沒那麽大,眼前人身子驟然一僵,他聲音一點點暗啞,帶著點勸告:

“雲姒,放開。”

雲姒抽噎了聲,和他有商有量:“您、先放開……奴婢……”

她說恭敬卻敢咬他,說不恭敬,這時又還記得尊卑稱呼。

談垣初都被她逗笑了,他也真的低笑出聲:

“雲姒,朕沒和你商量。”

雲姒埋在他懷中,看不清他神色,卻聽得出他聲音逐漸危險:“放開。”

雲姒身子輕抖了下,她意識陡然散了些許,隻記得抽噎著搖頭,她哭得不凶,隻是眼淚掉得厲害。

談垣初下頜抵著她的頭頂許久,他露在外的一隻手背上隱隱有青筋凸起,額角似乎也抽了一下,許久,他說:

“行。”

雲姒仍是顫了下身子,她理智回攏些,察覺談垣初一點點收回手,她咬唇忍住吟聲,扭過頭淚珠不斷掉。

談垣初站了起來,雲姒卻是癱軟在榻上。

談垣初看了眼銅鏡,他脖頸上磨出一道牙印,紅紅淺淺的,不疼,隻是泛著些許曖昧和旖旎。

談垣初拎起茶壺,借著茶水衝洗了手,他指骨分明,根根修長,甚是好看。

在某些時候也挺得用。

雲姒聽見水流聲,將頭埋進了粘絨毯中,忍不住喊了聲:

“皇上!”

談垣初眸色深,眼神卻挺冷:“叫什麽。”

道是折磨,誰知是不是伺候,結果,他被人咬了,咬人的人還一個勁地哭喪。

他垂眸覷了眼還有點黏糊的手指,忽然勾了下唇,慢條斯理道:

“說起來,這還是你教朕的。”

雲姒身子陡然一僵,她驀然想起曾經給在和宜殿那條長廊上和談垣初的一番對話,她倏地不敢說話。

然而有人不願意放過她,談垣初不緊不慢道:“真是受教。”

雲姒渾身都緊繃,等她在抬起頭時,從銅鏡中看清了自己的模樣,青絲淩亂得順著肩膀披散而下,眼角透著讓人浮想聯翩的緋紅,連脖頸鎖骨都藏著一抹遮不住的紅,衣裳鬆垮地掛在臂彎中,春意未褪。

雲姒不敢細瞧,她低頭整理衣裳,衣襟一點點攏起,內裏的春色也全被遮住。

談垣初冷眼旁觀,他心底有點憋屈,真不知這人在想什麽,有賊心沒賊膽?

她到養心殿多久了?還真準備當一輩子奴才不成?

他坐回床榻上,冷眼瞧著女子準備下一步做什麽,如果她真的轉身就走,談垣初打定主意,要冷一冷她。

最初有想法的分明是她,他做什麽一直上趕著?

但這個想法維持到女子蹲在地上撿起銀鐲往手腕上戴瞬間戛然而止,談垣初臉有點黑:“你是一定要戴那個鐲子?”

他其實心底未必猜不到她戴著這個銀鐲是什麽意思,但談垣初不在意。

這後宮變著法向他要東西的人多了去了,相較於那些後妃想替母族謀前程,一些首飾是最簡單不過。

雲姒怔了下,然後才意識到他在說什麽,雲姒抿了下唇,低聲:

“奴婢隻是個奴才,若非主子賞賜,也隻能戴這個。”

談垣初確認他聽出暗示了,但是他沒順著她的意,而是冷淡地問:“你進宮三年,一件好東西都沒混到?”

後宮妃嬪身邊的宮女都沒有她這麽寒酸。

雲姒臉稍白,談垣初皺了下眉,不知她又要做什麽幺蛾子,結果就聽她輕細的聲音:

“盧才人曾經賞過奴才一個玉鐲,但奴才怕睹物傷心,離開和宜殿時,沒有帶回來。”

殿內倏然一靜。

談垣初視線掠過她,他唯一搞不懂的就是女子對盧才人究竟是否忠心,但想起那日她一睜眼看見盧才人屍體,臉上血色瞬間褪得一幹二淨,甚至不惜磕得滿頭鮮血都要替盧才人求公道,談垣初就按下了所有猜疑。

女子很矛盾。

但除卻二人一事,他的確不曾見過女子對盧才人不忠。

少有人會去想自己的不堪,分明雲姒暗中勾搭他就是對盧才人最大的不忠,偏偏談垣初從來都是忽視掉這一點。

談垣初不再就著銀鐲一事再說,他簡短道:

“扔掉。”

雲姒稍瞪圓杏眸,她輕細著聲音,似乎在替銀鐲求情:“皇上……”

談垣初短促且冷淡地笑了聲:

“你現在丟,朕明日讓許順福給你重新送一對去,要是舍不得,就當朕沒說過。”

雲姒憋得臉通紅。

她確認,談垣初就是故意的。

他分明看透她的心思,偏偏就是要揭穿,甚至故意讓她自己來做抉擇。

似乎在明晃晃地說“朕早看透你愛慕虛榮”。

雲姒咬唇,杏眸都憋紅了,誰都不想承認自己不堪,把自己當做一個搖尾乞憐的乞丐,許久,她低下頭,一點點褪下銀鐲。

談垣初看著她脫下銀鐲,白皙的手腕上光潔一片,終於不再礙眼。

他剛欲說話,誰知,眼前女子臉頰上忽然掉下一滴淚,和剛才哼哼唧唧的抽噎不同,這滴淚掉得毫無預兆又悄無聲息,卻狠狠砸在地上。

燭火漸淡殿內,女子站在軟塌旁,她掉著淚,卻是頭都不抬,淚水順著下頜滑下,二人適才還親密無間,如今卻像是瞬間拉遠了距離。

談垣初不著痕跡地一頓,他眼底一點點冷淡,剛才還在血液中躁動的欲念和情愫,都在這一刹間消失得一幹二淨。

他靜了許久,今日第二次問:

“哭什麽?”

談垣初想了許多答案,卻沒想到,女子隻是站在那裏,低細地說:“奴婢害怕……”

她衣襟還有些皺褶,如今被淚水打濕。

“奴婢害怕,害怕皇上覺得奴婢貪得無厭,害怕皇上會看奴婢笑話……然後不再喜歡奴婢,奴婢又什麽都沒有了……”

她語不成句,斷斷續續,夾著抽噎,好像真的難過到極點。

談垣初垂著視線看她,看她落淚,看她哭得卑微,卻不知該不該信她。

她一慣如此,讓人分不清她說的是真是假。

但在聽見那句“他不再喜歡她,她又什麽都沒有了”時,又覺得無所謂。

殿內靜謐,談垣初許久沒說話。

他在想,他逼她說真話,真的是一件很為難她的事情嗎?

談垣初覺得不對,可她卻哭得這麽凶,穿著這身略有褶皺的衣裳,站在二人適才親密無間的軟塌邊。

不知過了多久,談垣初終於開口:

“你覺得朕在笑話你?”

雲姒沒說話,隻是輕輕抽噎了聲。

她哪管談垣初是不是在笑話她,她隻知道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否則一旦形成習慣,該如何是好?

她想要談垣初不止對她有心思,還要愛護憐惜她,那麽從一開始,任何的細枝末節,她都不能有一點疏忽。

她沒說話,談垣初卻是得到了答案。

許久,他向她伸出手,冷淡道:“過來。”

雲姒抬起濕紅的杏眸,和談垣初對視許久,終於一點點走向他,最終,她在他麵前站定。

殿內燃著熏香,但談垣初鼻尖卻不是熏香的味道,而是她身上擦的香膏,從她身上一點點隱秘地透出來。

她離他離得太近,談垣初隻要俯麵,二人幾乎就能鼻尖對著鼻尖,氣氛似乎有點紊亂,談垣初從不掩飾,他一手扣住雲姒的後腰,將她整個人按進了自己懷中。

吻幾乎是一瞬間落下來。

他吻得凶狠,片刻後,又放緩速度。

許久,雲姒忍不住攥著他的衣襟時,他驀然停了下來。

雲姒聽見他淡淡地說:

“朕是在勸告你,想要什麽最好直接開口,而不是耍什麽小心思。”

除非她能保證,他一輩子看不出來。

而不是她口中所謂的——他在看她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