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你怎知我喜歡你的就隻有這些?”
談垣初出了慈寧宮, 和太後的一番談話,其實沒能讓他心底有什麽排解。
他坐上鑾駕,在路元讓人起駕時, 才淡淡出聲:
“去褚桉宮。”
在談垣初在慈寧宮時, 許順福去宣傳的兩道聖旨在宮中引起了軒然大波。
許順福拿到聖旨後, 猶豫了一下, 先去的是鍾粹宮,也就是孟婕妤所住的宮殿,鍾粹宮迎來許順福時,人人都覺得意外。
孟婕妤跪地接旨時, 人都是懵的。
小公主?孟修容?搬入鍾粹宮正殿?
許順福宣讀完聖旨, 忙忙讓人扶起孟修容:“修容娘娘快起身。”
孟修容仿佛被驚喜淹沒,久久沒回過神,她被宮人拉了下,才咬聲問:
“皇上怎麽會……”
許順福似乎猜到她要說什麽, 打斷她的話,搖了搖頭, 笑著道:“皇上信重娘娘,才會將小公主交給娘娘照看,還請娘娘莫要辜負皇上的信任。”
辜負二字, 直接讓孟修容徹底回神。
她陡然意識到, 其實宮中能夠擔任小公主養母這個身份的人已經不多了。
孟修容深呼吸了一口氣, 衝著養心殿的方向, 恭敬道:
“請公公轉告皇上, 嬪、臣妾一定會好好照顧小公主的。”
她餘光瞥見許順福手裏還有一道聖旨, 心底清楚許順福還有地方要去, 隻是摸不清這道聖旨到底是和皇長子有關, 還是和雲婕妤有關。
她沒有耽誤許順福的時間,等許順福離開後,身邊的巧珠一臉喜氣:
“恭喜娘娘!”
娘娘二字,她叫得幹脆利落。
巧珠想得是娘娘升位,這一下子,宮中除了皇後娘娘和靜妃娘娘,居然是娘娘位份最高。
巧珠忍不住道:“也不枉費娘娘請安時將位置讓給——”
孟修容忽然偏頭看向她,巧珠陡然意識到她有點得意忘形,忙忙拍打嘴巴,懊惱低聲:
“是奴婢失言。”
孟修容瞥向四周宮人,她沒和巧珠多說什麽,隻是站在原處,吩咐:“讓她們把東西搬到正殿,我們去坤寧宮接小公主。”
巧珠狠狠點頭。
孟修容沒去指責巧珠什麽,在祁貴嬪搬出長春宮正殿,皇上又久久沒說小公主的去處時,她就猜到祁貴嬪不可能在繼續撫養小公主。
德妃膝下有子,即使她沒有重病,也不可能將所有皇嗣都養在德妃宮中。
剩餘的後宮妃嬪中,其餘妃嬪位份太低,孟婕妤心知肚明,小公主的去處隻會了幾位婕妤宮中。
孟婕妤一開始就將雲婕妤排除在外,雲婕妤有寵在身,又這般年輕,誰都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能懷上身孕,她和祁貴嬪互相不對付,不可能會撫養小公主。
要知道,祁貴嬪尚在,小公主玉蝶上的生母是不會做改變的。
最讓孟婕妤忌憚的其實是蘇婕妤。
蘇婕妤剛小產不久,宮中隱隱有傳聞蘇婕妤為了再有孕行了許多偏差,她恰是得皇上憐惜,說不定皇上為了慰藉她小產餘痛,便將小公主交給她撫養。
直到後來孟婕妤察覺出蘇婕妤和雲婕妤之間隱隱的不對付。
孟婕妤陡然意識到這是個好機會,她也許能夠利用一番。
於是有了她今日故意的謙讓位置,雲婕妤有孕,但到底沒升位,請安時的位置,她讓和不讓都沒有問題,但她偏偏是讓了。
雲婕妤今日請安去得晚不清楚,她今日請安故意掐著時間,去得也比蘇婕妤晚一些,等蘇婕妤落座後,她才到坤寧宮,直接坐在了雲婕妤的位置上,讓蘇婕妤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和雲婕妤調換位置。
一小產一有孕,一失意一得意,隻要蘇婕妤計較,二人之間必然會起爭執。
蘇婕妤又慣來不是什麽好性子。
皇上越重視雲婕妤腹中的皇嗣,就不可能給蘇婕妤抬位,讓她更有底氣地針對雲婕妤。
好在她這一步棋終究是走對了。
孟修容不在乎皇上隻給她升了一個位份,好像是專門替小公主升的,她隻知道,她將要有一個孩子,鍾粹宮不會再像往日一般冷清寂寥。
日複一日的沉默,人是會被逼瘋的。
至於小公主的生母祁貴嬪,孟修容隻能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自己都過得不好,哪有功夫去同情旁人。
***
孟修容晉升的消息很快傳遍後宮,雲姒得知時,不由得輕眨了眨杏眸。
小公主的去處確定了?
想法剛落,雲姒就見鬆福匆匆跑進來,喘著氣,一手指向殿外道:“主子,許公公帶著聖旨來了!”
雲姒意識到什麽,她和秋媛對視一眼,立刻站起來,被秋媛扶著走出去。
珠簾被掀開,許順福捧著聖旨,一臉笑意地衝她拱手。
雲姒忍不住攥緊了手帕,她有猜測皇上會給她升位,但三品和四品終究不同,她心中也一直沒底。
直到現在看見許順福,一直懸著的心才落地,雲姒控製不住地心跳加速。
三品娘娘。
她會從安安穩穩的中省殿出來,求的就是高位富貴,如今高位就在眼前,容不得她平靜。
雲姒領著盼雎殿的宮人跪下來,這算是她進宮後,跪得最心甘情願的一次。
許順福高聲:
“皇上有旨!朕之雲婕妤,含章秀出,性資敏慧,有柔明之姿,如今孕育有功,即日起,冊封為三品修容,賜封號熙。”
一道冊封聖旨,傳入雲姒耳中時,卻是讓她有些難得的羞窘。
朕之雲婕妤。
他平日私底下和她不著調也就罷了,冊封聖旨上有必要寫得這麽親昵曖昧麽?
等許順福上前來扶她起來時,雲姒才徹底回神,意識到聖旨最後說了什麽,陡然瞪圓了杏眸。
談垣初還給了她封號?
祁貴嬪被撤掉封號後,她如今是宮中唯一一個有封號的妃嬪,德妃是四妃之一,不算此列,靜妃娘娘在宮中處境特殊,眾人也常常忽視她。
在眾人眼中,能得皇上賜封號比晉升位份還難。
談垣初登基將近六年,也隻有祁貴嬪和雲姒這二人得了他親口賞賜封號,由此可見,封號難得。
許順福見狀,有點納悶:
“修容娘娘怎麽了?”
雲姒瞥了眼被鬆福一臉興奮捧著的聖旨,她忍不住再問了一遍:“皇上真給我賜了封號?”
許順福見她是糾結這件事,不由得輕咳了一聲,他低聲:
“娘娘有所不知,中省殿呈上來的數個封號,都被皇上否決,這個字,是皇上親自替您選的。”
熙。
哪怕雲姒識字不多,也知道這個字的好寓意。
雲姒輕顫眼瞼,許順福不曾言明,但她卻是隱約意識到談垣初想表達什麽,她心底湧上一抹難以分辨的情緒,叫她袖中的手忍不住攥緊了手帕。
她轉移注意力地問:
“中省殿擬定的封號都是什麽?”
許順福如實回答。
雲姒心底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瞬間消失殆盡,她輕扯了下唇,挺想知道她和恭順嫻良這幾個字到底哪裏不符了?
羞惱歸羞惱,但如果讓雲姒自己選,她也是偏向談垣初替她選定的封號的。
於她而言,寓意不同。
許順福不是空手來的,除了聖旨,還帶了一堆皇上給雲姒的賞賜,長長的一份清單念完,許順福隻覺得口幹舌燥。
雲姒讓秋媛給他倒了杯茶水,讓他潤潤嗓子:
“辛苦公公了。”
許順福搖頭,把清單交給了雲姒,沒有耽誤時間,轉身告辭。
送走許順福後,雲姒讓人將談垣初賞賜的東西都搬入庫房中,她瞧了眼聖旨,視線就不由自主地往褚桉宮的正殿看去。
秋媛往日平靜的臉上也帶著笑,意有所指道:
“奴婢恭喜娘娘得償所願。”
去坤寧宮請安前,她們主仆二人還就著能否搬進正殿一事進行討論過,事實證明,所謂四品和三品之間的鴻溝,隻要皇上有心,根本不會是個問題。
雲姒看著這道聖旨,忽然下了一道吩咐:
“讓人去禦膳房吩咐一聲,讓他們多準備一些皇上愛吃的菜。”
秋媛一怔,意識到她話中含義,難免有些不確信:“皇上真的會來麽?”
雲姒被問得臉頰飄上一抹緋紅,暖陽落在她身上,襯得她眉眼姣姣,她也說不清原因,但她就是覺得談垣初會來。
秋媛見狀,不再多問,心底打定注意,即使皇上不來,她去請也得將皇上請來。
難得娘娘心情這般好,她不想有任何事情破壞娘娘的好心情。
但秋媛明顯多慮了。
她才扶著娘娘轉身,準備進殿,身後就傳來一陣腳步聲,雲姒若有所感地回眸,恰好撞上談垣初的視線,她杏眸一亮,轉身拎著裙擺向談垣初跑去。
談垣初接住她撲過來的身子,輕嘖了聲:
“你也不怕朕接不住你。”
雲姒知道他在說什麽,偏偏故意曲解,輕蹙著黛眉:“嬪妾有這麽重麽,您都快要接不住嬪妾了?”
話裏話外,全然不信談垣初會不接她。
談垣初掐了一把她的腰肢,她驚呼一聲,扭著身子要躲開,沒能跑得掉,談垣初根本沒使勁,自然不擔心她會疼,他輕嗬道:
“你就慶幸你長了一張嘴吧。”
雲姒和他一起進殿,聞言搖頭,她抬起一雙杏眸,眸底仿佛全是他:
“嬪妾應該慶幸的是,嬪妾遇見的皇上是您。”
談垣初輕挑了下眉梢。
瞧瞧,她心情好時,就格外乖巧,一張嘴就恨不得能騙死個人。
他會喜歡她,也是一件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誰會不喜歡說話好聽的人?
殿內香爐中燃著香,談垣初一進來就聞見了,說不清是什麽香,很淡卻讓人覺得清醒提神,雲姒順著他的視線看去,也看見了香爐,解釋道:
“嬪妾今日醒來後,本是想要撤掉香爐的,但後來林太醫說,有一些熏香對孕者前期也是有好處的,這是薄荷香,嬪妾聞著都不怎麽覺得犯困了。”
談垣初這才注意到她未施粉黛,臉頰上幹幹淨淨,隻是她白皙,瞧不出什麽差別來,一雙杏眸也是如水洗淨一般,她慣是個清醒聰慧的,不會在這些地方讓自己跌跟頭。
也或許是當初盧嬪因香膏小產,給她留下了深刻的陰影。
談垣初想到這裏,他不著痕跡地看了眼女子,低聲似透了點安撫:
“既然林太醫讓你留著,你留下便是。”
鬆福送來午膳,擺了琳琅一桌,從行宮回來後,談垣初不是第一次陪雲姒用膳,之前一直覺得是她坐車留下的後遺症,如今知道她是有孕,才越發清楚有孕一事對她來說不是沒有影響。
她吃得很少。
她往日在養心殿時也總容易感染風寒,飲食一直都很是清淡,但如今,能讓她動筷子的都是一些口味偏重的菜色。
即使如此,她也隻是持起幾下木箸,很快就放下了。
談垣初跟著放下木箸,皺眉:
“這就吃飽了?”
雲姒輕咳了一聲,有點心虛地不敢和他對上視線。
見狀,談垣初輕眯了眯眼眸,他指向秋媛:“你來說,她怎麽回事?”
雲姒瞪圓了杏眸,轉身就要攔住秋媛,被談垣初按住,隻能坐在凳子上動彈不得。
秋媛是分得清輕重的,她服了服身:
“娘娘才回來時的確是食欲不振,但後來奴婢發現娘娘隻是對之前的飲食覺得不合口味。”
秋媛也是意外發現,但偏重口味的菜色會讓人食欲大開,那兩日娘娘總覺撐得慌,三兩次後,娘娘就不樂意了,有意識地在這方麵克製。
秋媛沒有說得太明白,點到即止。
談垣初要被氣笑了:“你知不知道你現在身子重?”
雲姒偷偷抬頭瞥他,小聲:
“嬪妾知道。”
知道,她還故意節食?
談垣初惱她這時還分不清輕重,有意讓她長長記性,眉眼情緒格外冷淡。
殿內氣氛陡然低了下來,沉悶得讓宮人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秋媛皺眉,她剛要跪地請罪,就被許順福拉了一下,她不解地看向許順福。
許順福白了她一眼。
往日瞧著挺機靈的,這時候怎麽就犯蠢了,皇上和娘娘之間的事,他們做奴才的插什麽手?
這時候越是幫忙,反而越是容易添亂。
許順福衝殿內宮人使了個眼色,拉著秋媛直接退出了內殿,給空間專門騰出來給二人。
殿內陷入一片安靜。
須臾,談垣初察覺身邊傳來些許動靜,他掀起眼,就見女子持起木箸,將碗中夾滿了菜,她低垂著頭,一點點地連飯帶菜往口中塞,囫圇吞棗般地咽下去。
談垣初懷疑她根本沒嚐出什麽味。
他驀然覺得些許不是滋味兒。
怎麽叫她吃點東西,讓她弄得仿佛上刑場一樣?
她好像情緒不對勁,談垣初隱約聽見她吸了吸鼻子的聲音,他陡然皺起眉頭,去拉女子,她沒躲,隻是木箸一鬆,飯菜落在了桌上。
啪嗒一聲。
她頭沒抬,讓人覺得有點心底悶得慌。
談垣初直接起身,他攜住女子下頜,迫使她抬起頭,待看見女子杏眸有點濕紅的時候,居然沒覺得意外,反而是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他沉著聲問:
“我讓你吃東西,也是委屈你了?”
雲姒輕咬了咬唇,甕聲甕氣:“……不是。”
話音落下,杏眸中的水霧也跟著狠狠掉下來,談垣初渾身一僵,他鬆開她的下頜,替她擦掉臉上淚痕,意識到不對勁,他沒惱,而是垂下視線,問她:
“你不委屈,為什麽要哭?”
她哽咽了一聲:“我不是不想吃飯。”
談垣初等她的下文。
“嬪妾隻是害怕……”
她埋著頭,聲音含糊地咽在喉嚨間,藏著隱晦的害怕和不安:“一旦嬪妾變得不好看了,您不喜歡嬪妾了,嬪妾要怎麽辦?”
她說得不清不楚,談垣初卻是聽懂了。
她覺得他隻是喜歡她容貌,所以,即使在知曉有孕後,也在有意識地節製飲食,不敢有一絲懈怠。
談垣初渾身僵在原處,從昨日得知她有孕後至今,心底一直隱隱存在的歡喜驟然消失,隨之而來的是針紮般的刺疼,苦悶而隱晦。
許久,他垂下視線,一點點替女子擦淨臉上淚痕,聲音淺淡:
“你怎知我喜歡你的就隻有這些?”
話音甫落,談垣初眼底漸深,叫人看不清他到底在想什麽,他輕輕摩挲了指腹上沾染到的淚水。
他未必不清楚女子隻是在做戲,想要搏得他疼惜,但她慣來聰慧,不會隻說假話。
這話中隻需要三分真,就足以讓人覺得心底憋悶難受了。
而且,順勢而為的人又豈止女子一人。
她圖位,他要人。
她再吝嗇謹慎,也終究會有水滴石穿的一日。
說不清是誰預謀開始的這段關係中,總不能一直都是他獨自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