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封號【營養液加更】

養心殿, 談垣初下了早朝就回來,在殿內坐到現在,伏案持筆寫著什麽。

許順福端著茶水推門進來, 覷了眼禦案上的宮殿布置圖, 他暗暗低下頭, 不敢再多看。

許順福知道皇上在忙什麽, 祁貴嬪被貶,小公主的去處還一直沒有安排妥當,皇上之前一直在猶豫,如今雲婕妤有孕, 倒是讓皇上徹底下定了決心。

和小公主一比, 皇長子搬入了皇子所,反而不必倉促下決斷。

殿內角落中擺著一盆白玉蘭,淺淺幽香,談垣初撂下筆, 疲憊地抬手捏了捏眉尖,他倚在位置上, 淡淡地問:

“你覺得孟婕妤如何?”

許順福一頭兩個大,孟婕妤再不得寵也是主子,他一個奴才能評價主子麽?

皇上在這時提起孟婕妤, 心底自然是屬意孟婕妤的, 許順福心裏有了底, 笑著開口:

“孟婕妤進宮數年, 一直恭順溫柔, 如果日後有了小公主作伴, 相比一定會精心照顧小公主的。”

許順福說這話時, 半點不覺得心虛。

孟婕妤進宮十一年, 一直不曾傳來過消息,平白膝下有了位皇嗣,本身就是一件喜事。

說得難聽點,宮中主子娘娘看著榮華富貴,但其中寂寥隻有她們知道,宮中有一位皇嗣,多的可不止是表麵榮耀。

而且平日中孟婕妤就一貫低調,從不惹事,也是因此,隻要皇上封賞後宮,孟婕妤的名字都在其中。

談垣初靜了許久,他又持起筆,蘸了蘸墨水,在宣紙上寫了幾個字。

寫完,他又將宣紙壓在了另一張宣紙下麵。

許順福瞥了眼,發現這張宣紙上寫了不少的字,“恭”“順”“柔”等字眼都被皇上直接一筆劃掉,許順福隱隱猜測到皇上要做什麽,他試探性地詢問:

“皇上是要給雲婕妤選封號?”

談垣初不作遮掩地挑了挑眉,他不緊不慢地頷首:“她被查出有孕,朕要是沒有表示,她得在心底記惱朕一輩子。”

許順福瞥了眼宮殿布置圖,心中暗自腹誹,讓雲婕妤搬入正殿,難道還不算表示麽?

許是猜到許順福在想什麽,談垣初輕嗤了一聲:

“她慣來斤斤計較,祁貴嬪當初升三品昭儀時都有封號,她沒有,朕擔心她覺得心中不平。”

許順福悻悻地笑了一聲,心底覺得些許一言難盡。

到底是雲婕妤會覺得心中不平,還是皇上自個兒覺得不平?

要他說,隻要皇上今日傳下聖旨,給雲婕妤升位,搬入褚桉宮正殿,雲婕妤壓根不會去想封號一事。

斤斤計較的究竟是誰,平白背上這個罪名,他都替雲婕妤覺得冤得慌。

許順福看著皇上在一堆封號挑挑揀揀,不由得問:

“皇上還沒有選好麽?”

談垣初臉上情緒淡淡,他搖頭:“這些字都不好。”

許順福納悶了,恭順嫻德,都慣來是稱讚女子的字眼,哪裏不好了?

談垣初沒管許順福的想法,總歸他覺得這些字眼和雲姒都不相符,他重新鋪開一張宣紙,蘸墨落筆,他下筆沒有一點遲疑和停頓,顯然,在他心底早有了想法。

許順福順著筆尖看去,宣紙上漸漸落成了一個字。

——熙。

熙素來有光亮、興盛、吉祥之意,是難得的好寓意。

許順福怔了怔,相較於恭順嫻德,這個封號明顯不同,似乎寄予了皇上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意。

談垣初垂下視線看著這個熙字,他聲音輕描淡寫:

“她說她往日苦難,朕縱疼惜,於她往日也無能為力,隻望她日後之路光明順遂,事事如意。”

許順福驚駭地低下頭。

事事如意麽?

他不由得在想,雲婕妤想要什麽?

榮華富貴。

但榮華富貴豈有封頂時?

許順福悄無聲地咽了咽口水,但他立即揮散了這個念頭,覺得皇上不可能有這個意思。

其實許順福不意外皇上給雲婕妤升位,在皇上選定褚桉宮讓雲婕妤入住時,他就預料到了會有今日。

殿內沒有安靜很久,談垣初透過楹窗看了眼外間的日色,漫不經心道:

“請安該是散了,去宣旨吧,免得她等久了,在心底埋怨朕。”

許順福恭敬地捧著聖旨離開。

在他離開後,談垣初垂眸看向宣紙上落下的痕跡,他忽然起身,路元忙忙跟上:

“皇上這是要去哪兒?”

談垣初聲音淡淡地撂下一句:“慈寧宮,朕去看看母後。”

慈寧宮的宮門時常都是緊閉著,太後宣道身體不適,除了靜妃娘娘,幾乎從不見客。

但不見的人選中自然是不包括談垣初的。

鑾駕未到慈寧宮,太後就得了消息,張嬤嬤出來迎接,談垣初下鑾駕時,張嬤嬤要行禮,被他攔住:

“姑姑起身吧。”

張嬤嬤伺候太後娘娘許久,談垣初年少時也得她照顧,一直尊稱她一聲姑姑。

一路往殿內走,談垣初看了眼閑庭內,慈寧宮中是有有一片梅林的,紅梅早開,如今都已經快要含苞待放。

太後喜紅梅。

當初先帝在宮中就替太後種下一片紅梅林,後來先帝去世,太後移居慈寧宮,她不願多出來走動,談垣初就讓人在慈寧宮也種下了一片紅梅林。

談垣初忽然想到,母後喜紅梅,父皇替母後種下梅林。

當初祁貴嬪喜蓮,他也讓宮人種了一池的蓮花,甚至後來一直被人視作祁貴嬪獨有。

雲姒卻是什麽都沒有。

張嬤嬤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在看見那片紅梅林時,忍不住笑道:“今年紅梅開得早,改日皇上再來時,就能嚐到梅花糕了。”

談垣初一頓,他收回視線,勾出一抹笑:

“姑姑做糕點是好手,朕可就期待著花開那日了。”

過了紅梅林,踏上遊廊,談垣初才問:“母後近日身體如何?”

“您放心,娘娘身體無礙。”

談垣初頷首,抬步進了殿內,太後娘娘已經在等著他了,等看見他眼底的青黑,不由得擰了擰眉:

“最近朝中事情很多?”

談垣初抵唇輕咳了一聲,他昨日一夜未睡,難免落了點疲憊的痕跡,他知道母後是誤會了,也沒作解釋,坐了下來:“尚好。”

太後狐疑地看了看他,見他精神頭還算不錯,沒過多地去念叨他,隻是意味不明地輕哼了聲:

“人家都說無事不登三寶殿,你從行宮回來後,來慈寧宮的次數倒是有點頻繁了。”

談垣初輕嘖:“瞧母後說的話,要是讓人聽見了,還不得戳著兒臣的脊梁骨罵兒臣不孝?”

太後惱瞪了他一眼,越來也不著調了。

見狀,張嬤嬤讓宮人奉上茶水後,就帶著宮人退了出去,殿內隻剩下談垣初和太後二人。

太後擺弄了一下手邊的玉如意,瞥向她這個皇兒,不緊不慢道:

“聽聞前些日子,摘月樓那裏死了一個大皇子身邊的奴才?”

談垣初皺了皺眉,語氣肉眼可見地淡了下來:“又是誰擾您清淨了?”

太後不吃他這一套,白了他一眼:

“得了,哀家又不會去找那位雲婕妤的麻煩,你也不需要在哀家麵前裝模作樣。”

談垣初沉默了片刻。

茶水逐漸沒有熱氣,太後也從他的沉默中察覺到了什麽,許久,她轉過頭透過楹窗看向外間的梅林,她眼神有些恍惚,輕歎了口氣:

“想做什麽就去做吧,哀家從不攔你。”

她有一句話其實沒說。

他和他父皇在某些方麵的確有相像之處。

當年她選秀入宮,深得先帝看重,她說不出先帝對她不好的話,但在她心底,也曾是百般怨恨過先帝。

他權衡利弊,怕偏頗有失,怕後宮會一枝獨秀,最終在她誕下皇兒時,未曾給她高位,讓她三年內隻見皇兒寥寥數麵。

等皇兒重歸她膝下後,她甚至對皇兒喜好完全不知,無人知曉她那段時間是如何度過來的。

她自覺對皇兒有虧欠,甚少拒絕他的要求,哪怕後來他登基為帝,怕他會左右為難,太後寧願自己不出慈寧宮,也不想給他添麻煩。

太後搖頭:“你要是真憐惜她,就莫要欺她。”

這後宮女子最悲苦之處就是榮辱皆係於一人身上,偏偏帝王口口聲聲的愛重和憐惜都如過眼雲煙,很難作數。

在太後話落後,慈寧宮中安靜了許久,殿內燃著的檀香散發著冷冷清清的香味。

一杯茶徹底涼透,談垣初端起又放下,他在起身要離開時,忽然轉身問了一句:

“母後覺得宮中有誰適合撫養疏兒?”

太後看了一眼他,才搖頭:“這個問題,你該去問皇後。”

談垣初好像也沒想得到一個準確的答案,衝太後頷首後,他徑直轉身離開。

張嬤嬤送走談垣初,再回殿內,就見娘娘失神地盯著案桌上的茶杯。

張嬤嬤詫異,她上前不解地詢問:

“皇上和娘娘說什麽了?”

太後回神,斂下眼中有些複雜的情緒,簡短道:“他問哀家,宮中誰適合撫養皇長子。”

張嬤嬤驚得呼吸一緊,她壓低了聲:

“皇上是已經決定好了麽?”

太後搖了搖頭:“德妃往日仗著皇長子過於輕狂,宮中接二連三的有妃嬪小產,如今雲婕妤有孕,他是容不下了。”

張嬤嬤噤聲。

許久,太後娘娘忽然喊了她一聲,張嬤嬤不解地抬頭看去,就聽娘娘失神地呢喃:“原來皇兒在這方麵和他一點也不像。”

不等張嬤嬤說話,太後閉上眼,頗有些自嘲地扯唇:

“我曾經以為帝王都是如此。”

張嬤嬤意識到娘娘在說什麽,忽然有點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