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寧如拉著宴止川在人群中走著,看著大街上滿目的餐館,自然而然地問。

“你喜歡吃什麽?日常小炒?麵館?餃子雲吞?湯包鍋貼?”

少年蹙緊的眉頭就沒鬆開,明顯一副不耐煩的表情:“隨便。”

完全不配合。

隨便,看你,別管我。

“哎,隨便的話,我好像也挑不出來。”

寧如絲毫沒因為他的不配合而喪失興致,反倒展顏一笑,從善如流道:“那就都吃一遍就好了,我吃飯慢,全部吃下來的話……可能要半天時間。”

說完配合著苦惱的表情,亮晶晶的眸子暗藏著狡黠。

宴止川這臭屁性格,寧如好歹也是活了二十幾年,比他大上幾歲,還拿捏不住他麽?

少年果然一怔,似乎想反駁,卻又實在找不到反駁的理由,隻能壓低眉,咬牙道,“……你……”

寧如假裝看不懂他的怒意,衝他笑了笑,“沒辦法,我也是選擇困難,你也選不出來,我也選不出來,成年人,選不出來就都要吧。”

少年自知被拿捏了,咬著泛白的下唇,最後裹挾著怒意不情不願道,“……麵。”

“好。”

寧如笑得更歡,轉身拉著他往前走,像和朋友一樣自然地聊著天:“不知道哪家好吃呢,這家人多,可能要排好久,這家人又少,對味道不太放心。”

她的目光落到前方,“就那家超鴻麵館吧,看上去幹淨,也挺熱鬧的,怎樣?”

“隨……”

似乎是怕寧如再爆出一句全都嚐一遍,宴止川頓了頓,語氣不好地改了口,“可以。”

“好的。”

寧如輕快地回,宴止川這人,脾氣倔,但是隻要找準點,是非常好拿捏的。

少年的視線落到她的臉上,月光下,挽起的唇角像含著星光,燦爛,刺眼。

他移開視線,忿忿地低道了句,“礙眼。”

他們走進了超鴻麵館,人不多不少,寧如挑了個二樓靠窗的小包間。

兩人麵對麵坐下,小二馬上端了茶水和菜單過來。

寧如將一份菜單遞給他,又要了另一份,“你要什麽?”

有過前車之鑒,宴止川實在不敢說隨便,一臉倔強又不爽地接了過來。

但是目光落到菜單時,微微愣神。

他從出生到現在,幾乎是饑一頓飽一頓,能吃上清水麵已是少見,他也是第一次見到麵,還可以做成如此多的口味。

所以看到琳琅滿目的菜品時,稍微……不知道怎麽選。

寧如:“我就要你們的招牌,陽春麵好了。”

小二記下:“好嘞,那這位客官呢?”

寧如見到宴止川一直盯著菜單,猜到少年的糾結,她好心地給出建議,“陽春麵是清淡的口味,也是招牌,做得肯定好吃,另外,炸醬麵,牛肉麵,蔥油拌麵也都不錯,你看看喜歡什麽口味。不過這麻辣拌麵太辣了,一般人駕馭不了,別點。”

宴止川安靜地聽完了,接著,頎長白皙的手指在麻辣拌麵這四個字上,點了點。

寧如道喜一口氣,連忙提醒:“這很辣的。”

所以這人是把她剛說的話當耳邊風嗎?

宴止川眸光冷冷:“我知道,就這個。”

寧如瞬間懂了,人就是逆反。

建議他走西,偏走東的熊孩子心性。

“你會胃疼的。”

寧如耐心勸道。“別任性。”

她這麽說,其實是記得文中的一段描述,反派自小身子不好,墮落成魔後除卻清淡口味的小菜,其餘一概不吃。

一聽這話,宴止川是更逆反了,冷笑一聲,“你很懂我麽?以為我很弱?”

寧如:“……”

少年瞥了小二一眼,“沒聽到我說的嗎?”

宴止川長得俊美不假,但臉色蒼白,眉間彌漫著一股陰鷙之色,加上淩厲的氣勢,這一眼簡直是目露凶光,暗含殺意。

小二著實被嚇到,連忙腳底抹油溜了,“好、好嘞,一碗陽春麵,一碗麻辣拌麵,馬上來,請稍等。”

寧如捂臉:……這什麽啊,活像個故意跟你作對的熊孩子。

算了,人還小,別太計較。

不一會,兩碗麵被端上了桌。寧如看著那碗麻辣拌麵,幾乎是浸泡著鮮紅辣油,帶著刺激的香味,拿著筷子的手都微微顫抖。

她吃不了辣,也能想象到宴止川吃完後的反應,便問道:“要不要重新點一碗?”

少年麵無表情地拿起筷子,從鮮紅的辣油中夾起一口,“不必。”

寧如咽了口唾沫,“……行。”

她果然看到了宴止川被辣的不行的畫麵。

少年蒼白的肌膚早已泛起緋紅,平日毫無血色的薄唇也染上淺淺的紅,額頭沁出些細汗,額發貼在臉頰上。

偏偏他就是脾氣倔,要爭這口氣,竟一聲不吭地吃了半碗麵。

寧如:……果然是個狠角色。

突然少年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咳、咳咳!”

大概是被嗆到了。

寧如連忙倒了杯茶水過去,少年看也沒看,別過頭,隻把頭掩在臂彎中咳嗽,活像鬧脾氣不願吃藥的小孩。

寧如勸道:“喝點水。”

“拿走……咳、咳咳。”

稍微平複了些,少年又拿起筷子,似乎要把剩下半碗給吃完。

“你臉都辣紅了。”

寧如看不下去了,直接上手搶過他的碗,“你根本吃不了辣。”

“誰說我不可以?”

宴止川紅著臉,嘴硬地反駁:“我明明可……咳、……”

話未說完,隻聽得輕微的,砰的一聲。

剛還在嘴硬的少年刹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寧如一愣,連忙起身,往他的座位看去。

和一雙迷茫、驚愕、無措的金瞳對上了視線。

嗯,看起來是宴止川,辣到,變回了原型。

寧如實在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男的,果然全身上下嘴最硬。”

黑蛇立起半身,張口,衝她嘶叫,光和這雙金瞳對上視線,她就知道宴止川絕對又在發脾氣。

“好在我們是包間。”

寧如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手輕輕敲了敲立起的蛇頭,“不然你就被人抓去做九節鞭了。”

被輕輕敲了腦袋,黑蛇愣了愣,不滿地立起身子,金瞳盯著她,衝她張口嘶叫。

“嘶——”

殺了你。

“這麽凶啊。”

寧如索性伸手到他腦袋前,“行,那你咬啊,給你咬。”

黑蛇看了她一眼,迅速別開腦袋。

雷聲大雨點小。

隻會嚇唬人。

寧如會心一笑,早都見怪不怪,她從袋中拿了顆藥丸,遞到他麵前,“和上次一樣的,吃下吧。”

黑蛇白了她一眼,扭開頭。

“你是想我像上次一樣硬塞到你嘴裏,還是你決心不吃,然後我把你整隻抱出麵館?”

黑蛇聽聞,轉頭死死盯著她,不用想都知道肯定都是怒氣衝衝、氣急敗壞的模樣。

寧如展開掌心,無懼地對上它的金瞳,“你自己選。”

一人一蛇僵硬地對峙好一會,最後是黑蛇先移開了視線,它埋下腦袋,分叉的細舌將藥丸卷了去。

藥丸服下沒一會,黑蛇身上發出淡淡的金光,沒一會,就變回了人形。

少年狀態好了不少,臉上的緋紅褪去了些,隻不過那雙漆黑的眸子,藏著沉沉的怒氣和不爽。

“我再點一碗。”

寧如無視他想殺人的目光,“好啦,你先喝點水緩解一下胃裏的不適。”

“不需要。”

“一杯水而已。”

少年冷哼一聲,“嗬。”

本以為安分了點,誰知又聽到明明白白的拒絕,寧如終是忍不住,也抬高了音量:“喂,我說你怎麽就這麽倔呢,喝口水而已啊。”

“你又有什麽立場來教訓我?”

因為剛才被辣了嗓子,此時少年的嗓音帶了些嘶啞,顯得低沉。

“別搞錯了,我們可是毫無關係的人。”

宴止川氣衝衝說完後,抬眸看著她,這是他的真心話。

他希望她搞清楚,他們隻是陌路人,她可不要再多管閑事。

寧如聽完後,愣神了幾秒,似乎有些失落,“我懂了,對不起。”

“……明白了就好。”

少年注意到她臉上的落寞,心中卻升起不知名的焦躁。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貼近,就算是真誠的好意。

“是我這邊沒有想得周全。”

寧如看向他,揚高了聲線,“我叫寧如,如意的如,你呢。”

少年微微一愣,眉頭皺得更緊了:“誰要知道這個?!”

“交換了名字就算認識了,就不是毫無關係的人了吧?”

她總算明白為什麽宴止川總在生氣了。傲嬌嘛,什麽想法都是藏著掖著,怪不得總在生著氣。

大概宴止川是個在意社交親密度的人。

像是攻略遊戲裏的好感度分層一樣,多少好感度就隻能做些什麽事。

例如,普通朋友可以打招呼,好朋友可以約出來玩、煲電話粥,拉手、擁抱就是男女朋友才能做的事了。

所以對宴止川來說,他們不算真正認識的話,就不能進行普通朋友層麵的關心。

想通了,寧如心下坦然,又問,“你叫什麽名字?可以告訴我嗎?”

雖然她早都知道了。

少年看著她的眼神極其複雜,半晌,他像是忍不住了,站著衝她埋下身子,一字一句問道:“你到底是想做什麽?到底為什麽一而再、再而三地接近我,甚至,想要更加貼近我。”

“隻是交換名字,相互認識而已。”

“然後呢?”少年咄咄逼人,“相互認識,然後呢?”

“然後就是關係再好一些……”

寧如糾結地答道,她的思路是先成為關係不錯的狀態(起碼能聽得進話),再在他麵前展示出實力,平日言傳身教,就可以從關係不錯的朋友化身老師的角色。

三人行,必有我師嘛,兩人呆在一起,是有成為師徒的機會的。

現在著急麻慌地讓人做徒弟,普通人都會慘遭拒絕,更別提倔狗宴止川了。

少年死死地盯著她,頗有今天你不說出來就別想走的氣勢,“關係再好一些,然後呢。”

寧如不想騙他,隻得含糊答道:“是一個難以啟齒的理由,但是,絕對不會傷害你。”

宴止川聽到後,眼眸微微睜大,他當然不是傻子,也了解人情世故,寧如幫他,對他好,必定有目的。

加上老板不停地提點,他更是毫無意外地想到了那個詞。

他自己想到那個詞,都覺得指尖微微顫抖。

寧如苦惱一笑:“我認為現在不是時機坦白,其實也挺害怕被你拒絕。”

拒絕。

拒絕什麽?

宴止川心下一沉,寧如的話語已經印證了猜測。

“但我真的沒有辦法,我……”

寧如深吸一口氣,有時候真誠是最強的必殺技,“我隻能選你。”

隻想選擇自己。

這對少年來說,又是另外一種含義。宴止川身子僵硬,臉頰早已微微發燙。

“我想給我的未來一次機會……”

寧如絲毫不知道她的話早已產生歧義,她看向宴止川,“但我保證,我沒騙你,我對你沒有壞心,你可以對我施用真話術。”

焦躁的少年音突地響起,“必然會拒絕。”

仿佛為了掩蓋某種情緒,宴止川的語氣十分決絕,“無論現在還是以後,我都不會答應你任何事,這件事不必說了。”

人類最擅長用感情來欺騙別人了。

他牢牢記得這句話。

寧如眨了眨眼睛。

“多謝款待,告辭。”

少年站起身,大步朝門外走去,“希望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

寧如攔住了他,“等等,我其實今天找你,是想說另一件事。”

“什麽。”

少年瞥了她一眼,讓她有話快說。

“鎮上這怪病,太守準備要徹查,小心極度恐慌的人類的同時,也要小心半妖。”

寧如斟酌語氣,“我知道,鎮上的怪病與你無關,小心當了替罪羊,保護好自己。”

包子鋪老板跟鎮上的怪事有關,她知道。

寧如十分含蓄地讓他小心包子鋪老板,少年聽完後,表情登時複雜起來,他聰明,哪不知她說的什麽意思。

“你知道我討厭人類什麽嗎?”

少年目光中已多了怒火。

“啊?”

怎麽突然說這個?

“能言善辯,喜幻挑撥離間。”

“我隻是希望你不要牽扯到什麽事件裏。”

寧如倒早習慣他突然的變臉,和冷嘲熱諷。

“那真是謝謝你的擔心了。”

宴止川冷冷一笑,顯然一點也不相信她。

“飯吃完了,我們兩不相欠,到此為止。”

冷冷拋下這句話,他便轉身離去。

寧如歎了口氣,她早就知道,告訴他讓他小心老板這件事一說出來,必然會引得人生氣。

可她跟他相處下來,知道他目前也還是個脾氣臭的小屁孩而已,並不是書中惡毒嗜血的反派。

她也不忍讓他經曆書中非人般的折磨。

現在提醒無效,還能怎麽辦,到時候他被抓了,就救唄……唉。

這時,少年卻停下了腳步,從懷中掏出一個東西,隨手拋給寧如。

寧如展開掌心之物,仔細一看,是一個藍色的瓷瓶。

是金創藥。

專門治咬傷的。

問題是,這是最貴的那款。

“無意中撿的。”

少年冷淡的聲音傳來。“愛用不用。”

寧如心情複雜。

媽的,死傲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