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淩時初像是瀕死的野獸, 趴俯在地上艱難地喘息著,不知過了多久,他似乎是想起了寧如對自己說的話, 才無力地撐起身子。
額前的碎發微亂, 半掩著的雙眸像是失去了所有的色彩, 隻餘有一片黑暗。
頹喪得不行。
他站起身, 轉身朝著無涯底走去。
無涯底路線錯綜複雜,寧如走劇情時其實漏了重要的信息,她忘記把無涯底的所在告訴淩時初。
但淩時初垂著眼,蒼白著麵容, 失魂落魄地朝著無涯底走去,他甚至沒有一絲猶豫該往哪走, 甚至比宗裏的引路人還熟悉,像是走上千百遍一般。
其實他上輩子隻去過三次。
第一次是師尊發覺他接觸了從願術,氣極, 懲罰他跪了三日。
第二次便是他手刃師尊那日,那晚下起了大雪, 他幾乎是神態茫然地走向無涯底,唯有踏在雪中的每一個步子,都如同刀割,刺得心裏疼。
第三次已是斬殺宴止川之後,他踏著前所未有雀躍的步伐,跪在本該反省和懺悔的崖底,用喜悅到顫抖的聲線,毫不猶豫地使用了禁術——從願術。
*
寧如閃回到客棧, 逐月不在屋中,大概又去桂脊樹下睹物思人了。
她走回屋門前, 詭異地遲疑了一番,內心竟思考起若被宴止川發現自己偷跑,肯定是件很麻煩的事。
現在這副模樣,很像去見**的人啊?要不要編什麽理由?
不對,跟**有什麽關係?!怎麽會想到這個!
肯定是宴止川太像纏人的妻子了。
……不是,好古怪的比喻!
意識到自己想歪,寧如甩甩頭,把這詭異的比喻拋開。
而且宴止川都沒跟自己報告行蹤,又管自己做什麽?自己隻要坦**地不告訴他就好了!
寧如昂首挺胸地一把推開了門。
屋中空**安靜,一個蛇影也沒見到。
看來自己趕在宴止川前回來了!她慶幸地吐了口氣,接下來隻要偽裝自己是剛剛醒來……
“鬆了口氣?看來去做了什麽虛心事呢。”
清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語氣中帶著他特有的諷意。
寧如嚇了一跳,連忙轉過身,隻見少年環抱著手,靠在門上,唇角勾著邪氣的笑意。
“小蛇?你、你回來了……”寧如心中的坦然在宴止川的眼神審視下消失殆盡,轉而升起的是一陣被抓著現行的心虛。
“我比你早了半個時辰回來,也比你早了半個時辰出去。”
“你怎麽知道我什麽時候出門的?”
“逐月。”宴止川歪過腦袋,口吻譏誚,“要辦的什麽麻煩事啊,寧老師足足去了三個時辰。”
他生氣時,話語也就不客氣起來,滿滿的嘲諷。
當然他總是輕易生氣。
“算得真清楚。”寧如小聲吐槽。
“所以,去了哪?”
他又上前了一步,聲音壓低了些,像在逼問,“一聲不吭地跑了出去,甚至離開了這城市。”
“……那你又去了哪?”
寧如被逼得後退了一步,意識到自己要反客為主,“是你先出去的吧?也沒跟我說啊?”
宴止川微微睜大眼眸,抿了抿唇,有點不自在,“不、不管你的事。”
氣勢一下子弱了。
“那你可沒什麽資格管我,小蛇。”
寧如逐漸占了上風,“你看,我去了什麽地方,一回來你就咄咄逼人地問我,我一問你,你就含含糊糊拒人千裏之外,要說虧心事,你才在做虧心事呢。”
“……我沒在做虧心事!”
“那我也沒有!”
“那你為何不說?”
“你先說。”
“我先問的。”
他們總是很容易就進行沒營養的拌嘴。
“行,行,可是是你先一聲不吭跑出去的,就算我想和你說你也不在了啊?”
宴止川聽到這話,心中悶氣竟散去了些,大概意識到寧如並不是故意隱瞞行蹤,而是因為沒有機會,“那你現在說吧。”
“嗬,才不要。”寧如說,“誰一回來被人咄咄逼人地逼問,感覺都不好吧?我現在被你弄得心情不好了,不想說。”
宴止川沉默好一會,或許反思了一番自己態度確實強硬,薄唇抿成一條直線,沉默半晌開口,“那若我能讓你心情好,我也可以得到答案麽。”
……還在糾結答案啊,真的很纏人啊!
寧如:“行吧。”
她主要是好奇宴止川怎麽上道了,不氣人都萬事大吉,竟還學了逗人高興的法子?
宴止川微微別開視線,這是他不好意思的常見姿態,他從懷中拿出一個精致的木盒,遞給了寧如,什麽話也沒說。
“給我的?”
在他害羞時,他的行為舉止、待人接物也更加僵硬。
例如,對於寧如的詢問,他隻拋給了她一個不給你給誰的酷臉表情。
寧如接過打開,裏頭靜靜地躺著一串雪白雲母貝手鏈。
寧如眸中露出幾分驚喜,“真好看,你居然會挑這類……”
宴止川別著頭,輕咳一聲,“你再仔細看看。”
寧如將它舉起,在陽光下,貝殼泛起一層迷人的流光。
忽而她眼眸一動,在貝殼中,竟藏著一朵雪白的小花,不突兀,更是起了相映生輝的作用。小花用了法術處理,不會腐敗,永遠盛開,散發著淡淡的清香。
細細看去,她竟認出了花,是桂脊花。
莫非是那日落到他頭上的那朵……?
少年在此刻開了口,“你說過,能接到落下的桂脊花,就會有好運。”
“我才不要這種東西。”
他的語氣帶著幾分故作的嫌棄,“所以這好運給你得了。”
寧如眨了眨眼睛,露出幾分茫然,緊接著雙眸一彎,噗嗤笑了出聲。
“笑什麽啊?”宴止川不高興地反問。
隻見寧如笑彎了眸子,心情十分喜悅,聲音都柔和幾分,“我是在想,小蛇你去買的時候,大概很困難吧,要聽老板介紹款式構造,談價格,不試戴的話,能找到合適的也不容易。”
這直男小蛇可什麽都不懂,定會遇到很多措手不及的事,光是想到這些,寧如就忍不住笑開。
是為了自己而做出這種事。
真可愛。
她晃了晃手鏈,“謝啦,小蛇,我很喜歡,也會好好珍惜的。”
宴止川眸光一動,對上她的笑容,他幾乎不可抑製地跟著翹起嘴角,輕哼了一聲。
他的笑容透著幾分得意和滿足。
這笑容實在少見,若是寧如瞅到,定是大跌眼鏡說一聲怎麽笑得這麽不值錢啊。
當然作為一個純正傲嬌,宴止川是迅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倉皇抬了聲,也不知為了解釋什麽,胡亂回了句,“不用試戴也很合適。”
“嗯?為什麽?”
宴止川愣了幾秒,知道自己在慌忙中說漏了嘴,那夜他是如何丈量她的手腕的——
這般丟臉的事,還是別說了。
“總之就很合適,不信你戴上。”
他試圖轉移話題。
寧如看到他倔強中藏著慌亂的表情,知道他隱瞞什麽,連忙追問,“那你先告訴我為什麽會合適,你也是第一次買手鏈吧,這麽篤定,很可疑。”
“這又不是很艱難的事。”他繼續嘴硬。
“哦——我知道了,這麽熟練的話。”寧如想到什麽,湊近他,恍然大悟道,“小蛇你不會給別人買過……”
“你說,別人?”宴止川揚起眉,聲音抬高許多,明顯又生氣了。
“對啊,不然你怎麽這麽熟…”
或許她瞎猜的理由太過離譜。宴止川眉間染上幾分煩躁,抓過她的手腕,便往自己身邊一扯。
聲音低了幾分,漆黑的眸子盯著她,認真強調道。
“沒有別人,隻是因為這麽拉過你的手。”
他的掌心炙熱,將她的手腕圈得很緊。
寧如一頓,咽了口唾沫:“小、小蛇…”
“又在亂猜什麽啊?”
隻聽他低低的抱怨聲響起,寬大的手掌在她手腕處緊了緊,“也不是第一次拉你的手,這種簡單的事當然很快就會。”
少年拿過手鏈,順著她的指尖穿進,穩穩當當地落入她的手腕。
但因動作,他的掌心輕擦過她的肌膚,那幾分炙熱的觸感,覆在她的肌膚上,卻讓寧如頓了幾秒。
寧如渾身僵硬,感覺哪裏不自在起來。
戴好後,少年拉過她的指尖,含著幾分不服氣,“你看,果然合適。”
寧如看了一眼扯著自己的手,又看了眼麵前的少年,頸後有幾分燙意升了起來。
而對於宴止川,一向薄臉皮的他難得沒有不適,隻因他覺得,用平常拉手的這個理由,比夜半偷偷用尾巴丈量她手腕的理由,體麵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