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無涯底, 坐落於懸崖底,陰暗壓抑,無聲死寂, 隻餘有幾縷微光從遙遠的天空撒下, 甚至連蟲鳴的聲音都被吞噬。
這般精神折磨的環境, 對許多受罰弟子來說是難以忍受的。
但淩時初已不發一言地跪在悔過石前, 已經有兩日了,隻見他背脊挺直,腦袋微垂,像與漆黑的環境融為一體。
越是安靜他越能夠想到以前, 想起師尊將他召入清心宗,第一次與他
書籍, 第一次教他劍法,第一次俯身對他道了聲誇讚……
“本以為重生後,能再與師尊重新擁有這些時光。”淩時初闔起眼, 自嘲一笑,“結果卻得到這般結果。”
弑師之後, 他在痛苦的折磨中,想到了曾接觸過的從願術。在接觸的過程中,他知道從願術是需要付出代價,但他一點也不在乎。
人死不能複生,這是綱常倫理,世間沒有能夠複活人命的修法。
“怪不得您與我離得如此遙遠,在您心中,我是個可怕的威脅, 你知道,上輩子殺了您的人是我, 也是,誰會不遠離這種弑師的惡種呢,哈、哈哈……”
淩時初低垂著頭顱,從喉中擠出慘淡的笑聲。
他想過無論以什麽代價,他都要救回他的師尊。
但是卻沒想到,代價卻是如此折磨人。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挑釁的話語響起,一位紅發的男子出現,是焚心。“我就說你身上怎麽散發著異樣的氣味,原來,你根本不是正常活著的人啊。”
“原來已經活過一次了,有趣,有趣。”焚心抱著雙臂彎下腰,嗓音輕揚。
淩時初視若無睹,一句沒有搭理他。
“不過,你沒辦成合心意的事,也不該怪在自己身上吧,我想……”
焚心最喜歡的事就是挑撥離間,把事情弄得更糟糕,況且,在人遭受打擊,心緒打亂時,更能輕易地挑起心中的邪惡。
“會不會有另一個因素?”
淩時初依舊沉默。
焚心猖狂地笑開,“你居然在擔心她遠離你?她遠離你又如何?你讓她永遠不離開你不就好了?”
淩時初身體一僵,眼睫顫動,“讓她……不離開我?”
“是啊?這對你來說,不是件困難的事吧?讓人待在身邊的方法有很多種。”焚心撇了撇嘴角,“譬如像我這樣,雖然你我互相討厭,但我也得跟在你身邊不是嗎?除了劍靈,人間有很多方式吧?嗯……人偶,傀儡,下結情蠱……”
淩時初聽到這話,抬眸惡狠狠地看了他一眼。
“我、我隻是打個比方罷了,你絕對能找到比我更好的方法。”焚心欺軟怕硬,氣焰消了大半,“至少能讓她在你身邊,你們永生永世在一起。”
淩時初的眸子動了動,目光變得柔和起來。
和師尊永生永世地……在一起。
焚心觀察著他的變化,知道提議起了效,又打起了別的壞主意,“但是現在有點難吧,畢竟多了個麻煩的人。”
“宴止川。”焚心裝作恍然道,“他在上輩子,與你的師尊並無任何關係吧?怎麽這輩子跟著你的師尊啊?真是礙事極了。”
“要不要先殺掉他?我可以幫你啊。”
一陣沉默過後。
焚心咧開嘴角,像在欣賞一幅名畫般,興奮地眯起眼睛,看著身前跪著的少年。
他的瞳孔逐漸被漆黑浸染。
*
寧如正和宴止川在一家有名的麵館。
緣由是兩人逛街時,寧如笑談起宴止川一開始倔脾氣偏要吃最辣的麵的事,宴止川沉著臉說他能吃辣,那時隻不過第一次接觸。
……接著自然而然拌起嘴,拌起嘴誰也不服誰,在吵得最熱烈時路過一家麵館,兩人對視一眼,竟十分默契地走入麵館。
今日是桂脊花盛開的最後一日,城中的人很多,麵館熙熙攘攘,小二忙不過來,他們的麵自然遲遲不上。
宴止川耐心耗盡,冷著臉一拍桌子,就抱著雙臂直接等在了出餐口,用眼神無聲地催促,還別說這招是挺管用,不一會便見到宴止川端著兩份麵走上二樓。
也就是在這時,寧如從宗裏的通聯術中得到淩時初的消息。
“什麽?他私自逃離無涯底,目前不知去向?”
寧如算著時間,今日應是他受罰的第三日。
“是。”長老明顯有幾分吞吐,“另外……”
“怎麽?”
“在無涯底生活著一群山精,這件事宗主您知道吧?”
“我知道。”
清心宗靈氣豐韻,自是吸引不少山精野怪,山精在世間屬亦正亦邪的小妖,宗裏也就任由它們自由生長。
況且劇情中,淩時初的後宮中正巧有位山精。
難道發生淩時初重病被山精救了去的劇情麽?
寧如回憶著並不明晰的小說原文,問道,“你突然提到山精,是淩時初和山精之間發生了什麽事麽?”
“是……”
哦,人家走劇情呢。
寧如了然,正想說句那又有什麽大事,但聽到通聯術中的話時,她卻動作一滯,血液瞬間倒流。
“……淩時初他、他不知為何,突然殺光了所有的山精,像是發了瘋一樣……”
“……你說什麽!?”
長老這才將事情說了清楚,原來昨天深夜,他們便感受到一股動**的力量,甚至打破了清心宗的平衡。循著這股力量,他們追到了無涯底,便看到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的山精。他們忙用回溯珠看到發生的事,竟發現,是認罰的淩時初提著焚心,隨意將山精盡數殺死。
長老用的詞,是隨意。
寧如聽完長老的話,第一反應是不可能的事,但當她也看到了回溯珠,這才理解隨意的含義。
淩時初佇於黑暗中,右手提著魔劍,表情平靜、姿態輕鬆地揮劍,動作行雲流水,手中的劍像是他提著的筆,隨意在紙上寫下飄逸的字跡,但揮濺出的並不是墨汁,而是鮮紅的血液。
寧如整個人呆滯在原地,反複看了回溯珠好幾遍,才從震驚中回過神,連忙聯係係統。
係統隻是回複說書中的主角的行為可以不受任何人幹涉。
不是,出現了難以想象的劇情啊!!
他殺人了啊!!
你這主角都當上反派了啊!?
完全OOC了啊!!
寧如方寸大亂,不斷質問係統,但係統隻是冷冰冰地重複同樣的話。
此刻,一個冰冷的物體碰了碰她的額頭,隨之而來縈繞著一股清新的粽香,她從慌亂中抬起了眸。
對上宴止川漆黑的雙眼。
他單手提著粽繩,三角粽在打著轉,時不時碰上她的額頭。
涼意稍微驅散了些她的混亂,“小蛇、你、你幹嘛。”
“有人魂都不知道飛到哪去了。”
宴止川解開粽繩,將三角粽放在她麵前,又坐回她的對麵,將一雙木筷遞給她。
寧如這才看到,一碗熱騰騰的麵早已擺放在自己麵前,她倉皇拿起粽子,“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不會一同聽到了淩時初的事了吧?
“我可不喜歡偷聽。”
宴止川垂著眼,拿起了筷子,挑了挑麵,“你說完我才走過來的。”
寧如勉力笑了笑,鬆了口氣。
好在宴止川這方麵算是“正人君子”,不然事情會變得更糟糕。
冷淡的少年音響起,“是發生了很難辦的事。”
“嗯,確實有點。”
寧如也拿起木筷,為難地說。
宴止川看她臉色勉強,沒力搭話的模樣,也自然地保持沉默。
這頓麵寧如吃得是沒精打采,自然沒有注意到對麵的少年一直盯著她,若有所思。
回到客棧他們碰到了看到花謝的逐月,逐月欣慰感謝他們,說自己心願已了,願盡所有力量效力他們,並化回了劍形。
逐月化回劍,房間自然多出了一間。
宴止川看了眼仍失神的寧如,抬聲說了句總算可以獨處,便回了自己的房間。
這對寧如來說是好事,她正需要獨處的時間。
寧如坐回桌邊,老實說,
她現在思維一片混亂,腦子如同一股亂糟糟纏繞著的線,理不清思緒。
為什麽淩時初會突然殺人?
想不通,難道是繼承了原作者的完全不講道理麽?
最重要的是,接下來的劇情該怎麽開展?
若是不按照劇情的原有計劃開展,那她的計劃是不是還能成功進行?
她的任務會不會產生變化?
等等。
可怕的念頭湧入腦海,寧如微微睜大眼睛。
淩時初今日可以毫無預兆地殺死山精,明日會不會就會將自己殺了?
……
“咚、咚。”
門外的敲門聲響起,瞬間驚亂了寧如的思緒,她看著門外模糊的少年身影,定了定神,拉開門。
是宴止川。
少年抱著雙臂,沉黑的眸子上下掃了她幾眼,像是在打量她的狀態。
“怎麽了?又有什麽事啊?”
“又?”宴止川敏銳地捕捉到這個字,輕哼一聲,“你自己看看天色。”
寧如聞聲看去,發現天色沉黑,竟不知不覺已到夜晚。也就是說,她在房間已經呆了三個時辰。
寧如輕歎了口氣。
宴止川抬起眸,“棘手的事還沒解決?”
寧如苦笑一聲,“算是。”
“嗬。”宴止川冷笑一聲,抱著雙臂倚在門邊,微微抬起下巴,“要我,不出一個時辰就能解決。”
寧如一愣,被宴止川這大言不慚的態度震驚到了,“你?一個時辰?”
宴止川:“怎麽?不信?”
“小蛇,你變成蛇這麽小,怎麽話能說這麽大啊?”
“你拿什麽比喻呢。”
宴止川自然不服,臉色一沉,竟也強調了一番,“而且,我也不小。”
宴止川強調的是他變成黑蛇的巨型形態,他對此十分執著。
“你見過的,一點不小。”宴止川露出幾分嘲諷,“至少比那豬妖的本體巨大多了。”
比體型就算了,怎麽又提到淩時初啊!?
“行行行。”
寧如一陣焦頭爛額,“不過,我可還沒說是什麽事呢,你就在這和我拌嘴……”
“不是拌嘴。”
少年的聲音清晰地響起,“是什麽事都可以。”
怎麽又繞回來了啊?寧如抬起眼,就對上少年漆黑認真的眼眸。
他直起身子,雙目注視著她。
“你說過,我是能為你實現願的人。”
他說,“我願意。”
寧如一怔。
“那麽,是什麽願望?”
少年聲音沉靜,“無論什麽,我都…”
“…想為你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