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逐月性子活潑, 而宴止川對她態度冷淡,拒人於千裏之外,她化作人形時便喜歡跟在寧如身邊轉悠, 寧如做什麽她便做什麽。
寧如看她無聊, 就教她做些能靜下心性的玩意。
“是這樣?”逐月學著寧如, 將手中的細線纏繞一圈。
“對。”
寧如動作靈活地給細線打了個結, “這就是好運結了。”
“好有趣,好運結,會給我帶來好運嗎?”
逐月說著,拿著小結在空中晃了晃, 一臉天真爛漫地說,“比如, 今晚不會這麽冷?”
寧如微微疑惑:“天氣冷?”
“嗯。”
逐月邊擺弄著好運結,邊說,“夜晚本身寒露就重, 待在走道久了,對劍柄會有損傷的。”
“外邊?怎麽會在外邊?”
寧如驚訝道, “再書屋中不是有劍架麽?”
“一起被搬出來了呢。”
逐月將好運結放入懷中,“他不喜歡我,也不允許我靠近。”
寧如找到了宴止川,詢問起逐月的事。
宴止川一聽倒是坦然承認,說自己確實不會讓逐月晚上跟自己一間房。
寧如無奈的說:“我知道你比較在意這方麵,但它隻是把劍啊?”
“劍?”
宴止川不滿地蹙眉,“可她是個女人不是嗎。”
寧如勸道:“她隻是化形為女人的樣子,但她是把劍。”
原著中宴止川確實不喜用劍, 但是個人取了劍,都不會這麽糟蹋的。尤其是逐月這類名劍, 可要好好愛護。
宴止川聽到這話,眸色沉沉地看她,驀地向她湊近了些,“那你覺得,我是男人還是女人?”
寧如:“……你?”
“嗯?怎麽不回答。”
宴止川壓著嗓音,聲線帶著一絲邪氣,又湊近了些,“我說,我若與你同床共枕,日夜相伴,你可願意?”
宴止川抬著雙眸,直勾勾地盯著她。
寧如不自覺往後退了步,少年說這話時,有著極強的氣勢,仿佛隨時進攻的野獸,有濃濃的侵略感。
“這問題類比的有些……”
寧如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你看。”
宴止川利索轉過身,說話帶了咬牙切齒的味道,“答案不言而喻,我不會允許她與我同一間房。”
寧如自知勸說不了他,苦惱地歎口氣。其實他的問題確實把她問倒了。
宴止川對她來說,確實不能算是……無性別的一條黑蛇。
背對著她離開的宴止川卻暗暗攥緊了袖中的手,依稀可見有淡淡紅暈漫上漂亮的脖頸,他蹙著眉頭,表情蘊含著痛苦,似乎在忍耐著什麽,連呼吸都急促起來。
直到他走到牆邊前,用冷水洗了把臉,晶瑩的水珠從他挺翹的鼻尖滴下,眼中的混濁才褪去些。
“果然是離太近了。”
少年手指攥緊,咬牙懊惱道,“可是怎會有這樣的反應……”
他表情嚴肅,蹙起眉頭:“可明明……還沒有到春天啊?”
*
自從寧如和宴止川因為劍靈的事交談後,宴止川像是真生氣了,不僅離劍靈幾步遠,再不跟她有交流,竟連離寧如也遠了些,吃飯也隻是擺好飯菜,是連人影都看不到。
寧如最後是沒辦法,找到他說若他真是不願意,劍可以放在她那處。
宴止川也隻是冷淡地哦了幾聲,又鑽回書屋看書去了,問近日在看什麽書也冷冷地回了句不關你事,搞得寧如以為他練了什麽邪功練
得走火入魔,還曾暗中潛入書屋中,結果發現熟睡的宴止川身邊就擺著幾本書,全是清心咒無妄決之類的書籍,書上折痕明顯,看來反反複複翻遍了。
寧如是更迷惑了。
潛入的第二日,寧如終於忍不住,堵住了宴止川,問他近日到底在生什麽氣或者是有什麽心事。但兩人越聊宴止川反應越怪,不僅嚴格地保持兩人的距離,臉色也不算好,蒼白的皮膚泛著微紅,像在壓抑什麽病痛。
寧如擔心不已,伸手去探:“發燒了?”
手被趴地擋下,宴止川急匆匆地轉身離開,砰地一聲關了門,是怎麽喚也不理。
寧如曾經問過劍靈和阿搜,阿搜說自己沒察覺到態度上的不同(都是凶巴巴的),但最近的食物品質略有下降,仿佛沒上心。
劍靈倒是得出了一個結論。
“可能對女性不適吧。”劍靈坐在牆邊,晃著腿笑著說。
寧如沒聽懂:“不適?”
“我聽其他劍說,有些人會在鮮花盛開的季節咳嗽打噴嚏,我猜會不會是這種呢。”
“噢,你是說過敏啊。”
寧如想了想,“聽起來好玄幻。”
不過細想起來,宴止川這幾日見到她確實會臉紅。
臉紅,也是過敏的症狀呀。
“或者……”逐月眼珠子活潑地一轉,“是那幾天?”
“那幾天?”
寧如又被繞糊塗了,哪幾天,類似女性的生理期?
但逐月沒點明,自己邊哼著小曲,邊摘圍牆上的小花去了。
寧如沒想明白,最後隻得出一個結論,就是任其自然,給他獨處的空間。
無論是過敏還是生理期,過幾天就好了。
這日清晨,一個清瘦的身影穿過樹叢,來到了寧如的院外。
是淩時初。
但他並未直接敲門,在院外走了圈,接著來到逐月身後。
逐月正蹲在地上摘花。
“看起來是成功了,空氣中都彌漫著那條黑蛇糟人的氣味。”
淩時初背著手,微微彎下腰,壓低聲線說道。
“逐月,你做的很棒。”
“這樣嗎?”
逐月回過頭,衝著少年彎眸一笑,語氣輕揚,“劍和人本是互相影響,這又不算什麽難事,況且我得到了您的力量。”
“嗯。”
淩時初輕挽唇角,眼角微紅,帶著一□□意,“我知道你想要什麽。”
他俯下身,貼在逐月的耳邊,輕聲道:“十五那日,徹底擾亂他,我便幫你。”
逐月眸光閃了閃,彎眸一笑,“定不負大人所命,這幾日他過得已經很糟了。”
淩時初卻突然收斂笑意,定定看著她,半晌皺眉道,“你……是不是在模仿師尊?”
“被您發現了。”
逐月露出半分驚訝,這幾日她呆在寧如身邊,細心觀察寧如的神態,將一顰一笑練的皆與寧如有幾分相似,“這樣對擾亂宴止川有更好的作用,我便……”
淩時初抬手向逐月襲去,掀起一陣淩厲殺意,他冷著臉,手已放到了她的脖頸,但沒有扣緊,語氣厭惡地威脅道,“不準再模仿她的任何,否則我扭斷你的脖子。”
逐月一愣,垂眸看著那雙修長的手,氣勢蔫了下去,“是……我不會。”
淩時初目光淩厲地看了她好幾秒,收回手,沒再說什麽,轉身走去敲了院門。
他敲門的聲音輕柔禮貌,難以想象和剛才伸向逐月脖頸的手竟是同一雙。
*
寧如拉開院門,門外的少年便衝她揚起乖順的笑容,“師尊,是時初。”
寧如連忙拉過他,叮囑道:“別忘了你該叫我什麽?”
“時初記得的。”
淩時初溫和的眉目中滿是敬意,他咬了咬下唇,眸光閃動,“隻是見到那位少年不在,便擅自喚幾聲師尊,想盡些禮儀罷了。”
“好了好了,現在開始要注意。”
淩時初尊師重道,寧如理解地點點頭,“對了,你昨日在傳信珠中說,又再次見到劍靈了是嗎?”
淩時初表情露出幾分懼意,語氣為難:“嗯……具體的情況是……”
“別怕,慢慢說。”
淩時初正想開口,腳步卻一頓。
寧如順著他的目光向前看去,發現閉門不出的宴止川不知何時察覺到淩時初,抱著雙手站在書屋門外,緊緊盯著他們的方向。
寧如驚喜:“竟出來了?難不成病好了?”
“他是生病了?嚴不嚴重?”
淩時初皺起眉,關切地問道,說著就想往宴止川處走去:“我去與他打聲招呼。”
“別、別別。”
“為何?”
“他最近……敏感易怒,別離太近。”
寧如想到落霞林的事,若再讓兩人相見,還沒脫敏的宴止川不知會做出怎樣的事。
她考慮了一會,“不如我們還是進屋內說吧。”
淩時初這才收回了目光,唇角揚起笑意,“……好,可真令人擔心。”
“沒什麽大事,過段日子就好。”
兩人隻是普通的交流,但遠遠看去,多了些親密的味道。
在遠處看著的宴止川目色是越來越沉,直到看到寧如和淩時初進了屋中,少年的目光是徹底黑不見底。
坐在屋簷上暗中觀察的逐月注意到了,笑著跳了下來,走到宴止川身邊,又換上一副好奇的表情。
“好奇怪,他們在做什麽?為什麽還要關上門?是有什麽不能聽的嗎?”
“我怎麽知道。”
“你是不是在生氣?我感受到了哦。”
宴止川看了她一眼,“滾開。”
“所以說,是有什麽是不能讓你聽到的?啊是不是把你排除在外了呀,剛才我見到他們在咬耳朵,有說有笑的,你不能聽嗎。”
逐月露出遺憾的表情,“我以為你和寧如的關係會好些呢。”
“別以為我不會對你動手,劍靈。”
宴止川轉過頭,忍無可忍地盯著她,“劍對我來說,有沒有都無所謂。”
“你果然在生氣,是因為你在嫉妒。”
逐月絲毫不懼,背著手湊上前問,“為什麽不承認呢,你就是喜歡她。”
砰的一聲,大門被狠狠關上。
逐月垂下眼,露出笑意。
沒關係,早在幾日前,她就將喜歡這層薄紙捅開,情感的種子在那刻在他心中生根發芽。
明白了情感,加上淩時初的血,更容易激起他心中的欲望。
也就是傳說中的,蛇的發(情)期。
發(情)期的蛇思維本就混亂,再加以刺激,就容易失控,隻要將宴止川逼到失控,淩時初交於她的任務就完成了。
逐月揚起燦然的笑意,時不時就貼在門邊與對話交談:“他們進去已經一時辰了,要不要去看看他們在做什麽?”
“我聽到他們在裏頭說笑,相談甚歡,是有什麽話題能說這麽久嗎?”
……
裏頭一直沒反應。
逐月轉了幾圈,覺得這樣不好,語氣微妙道,“其實我看那豬妖,也是喜歡寧如的,你說你這樣放任兩人獨處,不是被別人搶了先……
話未說完,門被拉開,宴止川臉色沉沉地站在屋裏頭。
逐月:“對對就要這樣,可不能讓他先下手為強日久生情然後橫刀奪愛……”
“閉嘴,我看上去像是在意那些無聊事的人?”
宴止川冷冷道:“要吃晚飯了。”
逐月看了眼掛在天空正中的太陽,歪了歪腦袋,“要吃也是吃……午飯吧?”
宴止川直直往寧如房間走去,敲門後揚聲道,“開門。”
寧如似乎在忙些什麽,好一會才回:“進來。”
宴止川推開門,盡力表現出一副不在意的表情,但打開門的一瞬,早就捉準了寧如的身形,“準備到時間了,今晚的菜……”
他身形一僵。
淩時初單膝跪在寧如身前,手被她握在手中。
先下手為強日久生情橫刀奪愛這幾個詞在他腦中不斷重複。
其實宴止川仔細看去,會發現寧如是在檢查淩時初手中的傷痕。
但看到的這一瞬間,他卻沒辦法再明辨事情,莫名惱怒的情緒湧上心頭,逐漸奪走了他的意識。
下一秒,宴止川人
影消失在原地。
寧如嚇了一跳,急急跑了過去,從地上撈起昏迷的黑蛇,晃了晃,“我的天,這是怎麽了?”
淩時初也跟著走到身邊,表情明顯也不好,“這是怎麽回事?”
寧如用手背貼到了它的額頭,眼神露出迷茫,“它最近挺奇怪的,不如去問一下藥師大人……還是先讓他修養一會。”
見到寧如心都放在昏迷的黑蛇身上,淩時初臉色沉了沉。
“你先回去吧。”
寧如想了想,“被劍靈所傷的傷口不淺不深,若有魔氣侵入,便再練幾次靜心咒。”
“是……”
淩時初低聲答道。
他前幾日故意劃傷了自己,隻為今日能與寧如待久一些,沒想到又被宴止川攪亂了。
“那徒兒告退。”
淩時初朝著寧如俯身,正欲離開,寧如又回過頭重複了遍,“對了,此事別告訴別人。”
“是。”
“我是指他原身是蛇的事。”
“時初明白的。”
淩時初轉身離開,寧如卻有些疑惑,剛才宴止川變回黑蛇,淩時初似乎……一點也不驚訝?
淩時初跨出院門,逐月便走到他身邊,語氣自豪地問,“如何,我可感受到他氣息紊亂,幾欲失控。”
“……沒有失控。”
“嗯?我見他可氣衝衝的……”
“因為直接氣暈了。”
淩時初冷聲嘲諷道,“……真是脆弱的東西。”
*
“餓死啦,餓死啦。”
阿搜在屋中哀嚎連天,“我已經一頓沒吃到這條蛇做的食物了,我已經是隻沒有靈魂的鳥了。”
“清醒點,阿搜,你原本也不需要吃東西。”
寧如說:“隻是我們都被喂刁了而已。”
阿搜垂頭喪氣,“這條黑蛇到底怎麽了?”
“我也不知道。”
寧如將黑蛇攏了攏,讓它盤成一個圈,將它放入蛇窩中,“突然就暈過去了,試探過氣息,大概是氣息衝撞引起的突發昏厥,先躺兩天觀察一下。”
“氣息衝撞,不過他最近脾氣就不是很好呢。”
“哎呀。”
寧如突然反應過來,“我好像知道病因了,或許是……上火?熱氣了吧。”
剛搭完窩過冬的阿搜對這方麵很專業:“熱氣是什麽意思?現在不是冬天嗎,應該是冷氣才對。”
“熱氣是種玄學,你不懂。”
寧如給黑蛇拉過被單,手無意識擦過它的鼻尖。
他們在交談時,卻沒注意到將腦袋掩住的黑蛇,悄悄睜開了金瞳。
隻是那雙金瞳失去了平日的灼人光彩,隻餘下一片混濁。
……
由於宴止川陷入昏迷,逐月也有些沒精打采,不一會就消失了。
到了晚上,黑蛇仍未有醒來之勢,寧如便將蛇窩再次搬入自己屋中,有問題好隨時處理。
到了半夜,寧如已沉沉睡去,阿搜也將腦袋藏在翅膀下睡得香甜。
萬籟俱靜之時,黑蛇悄然睜開了金瞳。
金瞳在屋中掃視了一圈,目光鎖到寧如身上,接著黑蛇便由桌上順著桌腿蜿蜒而下,地上留下爬行過的淡淡痕跡。
它再悄無聲息沿著床簷爬上了床,直起前半身,睥睨似的看著寧如,吐了吐長長的蛇信子。
寧如呼吸均勻,睡得正香。
黑蛇俯下身爬行,緩慢纏上她的手臂,蛇身拖行擦過被褥,發出窸窣聲響,最後黑蛇落到了她的脖頸處,金瞳幽幽地盯著她。
寧如已經聽到了動靜,覺得手臂可沉,她迷迷糊糊地醒來,發現黑蛇落在她身上,問:“怎、怎麽了?小蛇你醒了?”
黑蛇隻是看著她,夜色中的金瞳危險極了。
寧如伸出手,想幫它移個位置,“半夜做什麽,很重……是哪裏不舒服嗎?”
下一秒,一個冰冷細長之物,探了探她的脖頸,給人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寧如一愣,反應過來,這觸感,是黑蛇的蛇信子。
宴止川在做什麽?
黑蛇似是覺得味道不錯,蛇身又纏上來些,尾巴尖直直豎著,像是心情不錯。
寧如覺得不妙,拍了拍它,“小蛇,你在做什麽?”
黑蛇充耳不聞,身子不斷地纏動,最後蛇身成功將她的身體蜷上,緊緊地挨在一起,竟多了種纏綿濕潤的意味。
“喂……”
寧如掙紮,下一秒對上它的視線。
那雙金瞳直勾勾盯著她,毫不掩飾地透露出,野獸對食物般的渴望。
蛇信子一吐一吐,整條蛇顯得興致很高的模樣。
這一瞬間,寧如大感不妙,黑蛇狀態不對,似乎……像要吃掉自己一番。
突然間,有三個字在她腦中冒出。
不會吧!
黑蛇調整到了最滿意的姿勢,頭埋在她的肩頸,張開口,就要衝她脖頸咬下。
寧如急忙出聲:“喂宴、宴止川!”
黑蛇一僵,金瞳漸漸清晰,仿佛被這聲喚醒了神智。
它匆忙直起身子。
下一秒,它像是為了抑製什麽衝動,張口狠狠朝它尾巴咬下,頓時湧濺出鮮血。
寧如愣住了,連忙起身去看:“你在做什麽?你咬尾巴做什麽?”
黑蛇卻衝她凶惡地嘶了聲,仿若剛才纏綿的不是它,趁寧如稍微分神之刻,它連忙爬下床,以極快的速度消失了。
簡直可以稱之為,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