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寧如是在湖邊找到宴止川的, 大半夜一片漆黑,本就難找人,她是費了不少功夫。
隻見宴止川站在湖邊, 夜風瑟瑟, 掀起他的衣角, 他身型單薄, 正望著遠處發呆。
寧如鬆了口氣,大喊:“小蛇!宴止川!”
誰知宴止川聽到了叫喚,臉色一變,竟加快腳步果斷地往湖中走。
這場麵總讓人聯想到不好的事情, 寧如一嚇,都忘了施法, 急忙跟著跑過去。
她一腳踏入水中,雙手用力拽緊了他的右手。
少年一頓,眉頭皺起。
也許是情勢緊急, 原先準備好的說辭全然忘卻,寧如是脫口而出, 滿臉擔憂,“宴止川你在做什麽!?不就是發(情)期嗎!”
他一臉不可思議地啞聲反問:“什麽叫不就是**期?在你眼中,剛才的事……是小事?”
“所以你覺得你做錯了事,就想用極端方式來懲罰自己嗎?例如今晚,噗通一聲跳進湖裏明日撈起個硬邦邦的屍體?你對不起我,但你沒對我贖罪不是嗎?”
宴止川聽到這話,驚訝地顫了顫眉睫,但一時沒回話, 大概在仔細琢磨這句話的意思。
“你該做的是跟我好好道歉,而不是順自己心意做些隻滿足的事。”
寧如板起臉, 認真地注視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這樣的方式是不正確的,小蛇。”
寧如知道,宴止川就是這麽個脾氣。受了恩會還清,犯了錯同樣是,而償還的代價,通常不會把自己的生命考慮在內。
兩人都落在冰涼的湖水中,夜風吹起湖中波瀾,打濕他們的衣角。寧如倔強地緊緊攥著他的手,目光堅定,在等待著少年的答案。
少年依舊沒回話,隻是抬眸,看向麵前的寧如。
“聽懂了嗎?宴止川。”
少年才收回怔怔的目光,偏過頭,留下棱角有致的側臉。半晌,他的喉結動了動,嗓音低啞。
是的,他接受了寧如的教導,他低頭了。
“抱歉,寧如,你想讓我……”
怎麽做三個字還未發出,就被寧如打斷。
寧如的聲音擲地有聲。
“沒關係,什麽都不用做。”
平日清靈的聲線,此刻竟多了能撫平心中焦躁的意味。
宴止川微微一愣:“什麽?”
寧如又溫和地重複一遍:“沒關係,不需要贖罪。”
宴止川沉默一瞬,蹙眉反問,明顯語氣不善:“所以你是原諒我了?為什麽?”
寧如想了想,答道:“如果真要解釋的話,這是自然現象,而且你最後也克製住了,所以不需要贖罪。”
“……什麽叫克製住了?”
宴止川臉色一變,雙手按下她的肩膀,咄咄逼人,氣息略有急促:“萬一我克製不住呢?萬一我……你在想什麽?別把這件事想得如此簡單好不好?”
寧如見他有些失控,耐心地說:“可是沒有萬一,你就是克製住了,什麽事都沒發生啊,小蛇。”
“我就是在說那萬一!”
“可是都說沒有萬一啊。”
“你隻是事後諸葛亮罷了。”
宴止川壓下怒氣,滿懷怒火的語氣,目色卻充滿懊惱,“你什麽都不懂……!”
寧如知道他在氣自己,知道他會因為這件事苛責內心,痛苦十分。
“我懂得你在想什麽,你在自責,小蛇。”
宴止川目光閃了閃,並沒應聲。
寧如無奈一笑,聲音一轉,變得輕快起來,“但是,若是有那萬一,你沒想過,我會把你製服嗎。”
“小蛇。”
寧如抬起手,在他額上彈了一下,一副過來人的表情,“不要不相信,都說我也很強了。”
她彎唇笑了笑。
宴止川垂下眸子,在清心宗住下的這段時間內,他何嚐沒感受到寧如的實力,隻不過他嘴硬不承認罷了。
寧如歪了歪頭,笑著說,語氣帶有淺淺的嗔怪,“而且,你躲起來那幾日,我還以為你生病了呢,擔心了好久。這種事以後啊,不要隱藏了。”
“我……”
宴止川又是沉默很久,才開口說道,“我不知道我可能會不受控製地做出什麽事,至少……”
他聲音一沉,表情略顯沮喪,“離你遠一些,就不會傷害你。”
“所以啊你辦到了啊。”
寧如語氣溫柔:“無論是初期你的躲避,還是剛才你的克製。你一直在兌現你給我的許諾,回饋了我的信任,所以我坦坦****的原諒你,這沒有什麽不可以的。”
她的聲音落下。
少年的呼吸悄然一窒,像是被灑落的櫻花落到鼻尖,感受到被春意擁抱的那一瞬觸動。
眼見宴止川久久未回聲,寧如主動說,
“好了,這問題不用再爭論啦,我們握手言和怎麽樣?”
少年垂眸,沒吱聲。
下一秒,寧如直接握上了他的手,“好了,諒解,和好。”
僵硬的氣氛在這一瞬間赫然產生變化。
宴止川:“……我可沒答應。”
“哎,哎哎,誰說沒答應。”
寧如用左手指了指兩人握著的右手,“言和了已經。”
“明明是你自顧自伸過來的……!”
寧如賴皮道:“誰讓你不抽走。”
宴止川臉色一變,猛地想抽走。結果,寧如兩隻手都伸了過來,用咱們哥倆好的架勢緊緊包住他的手。
他臉色變了又變,咬牙道:“你……真是不知……”
“廉恥。”
寧如順暢地接話,“都說隻有一點點了。”
宴止川無話可說:“……”
隻要臉皮厚,宴止川可就奈何不了。
“我們走吧,這好冷,好不好?”
寧如抬眸望他,換了種語氣,她知道他吃軟不吃硬。“又困又累的,別鬧脾氣了。”
少年吹下眸子,突然輕輕地歎了口氣,這一瞬間像是卸下了所有偽裝,平日喜愛板著的俊臉上多了絲無奈。
“……真是說不過你。”
寧如衝他彎起眉眼,拉著他就要走。
宴止川跟著走了兩步,思緒也才從原諒贖罪吵架的氛圍中拉回,他把目光目光落到他們牽著的手上,停住了腳步,不走了。
“我還是再待會吧。”
連帶鬆開了寧如的手。
“為什麽?”
寧如吃驚問,是還沒開導完麽?剛才兩人不是已經手牽手好朋友了麽?
“你還在想那種破事?”
“……你別露出我要尋短見的表情,我隻是覺得……”
宴止川聲音一頓,目光染上羞怯之意,說,“泡著會清醒。”
泡著清醒。
清醒。
哦對,人還在那個期呢。
“……”
寧如反應過來,語氣悲憤地說,“……那你不早說啊,我可是以為你內疚自責到要跳湖自盡了?”
宴止川:“剛才你給我了說話的餘地麽?”
寧如掐了掐眉心:“……好好好,那你現在泡夠了嗎?我奉陪到底就是了。”
宴止川聽到奉陪到底這四個字,眉頭微微蹙起,這麽冷的天,寧如是故意找罪受麽?
“嗯?怎麽不出聲?”
“本來是夠了,但是……:”
宴止川抬起眼,衝她貼近了些,故意啞了聲,“現在可能有點危險,所以要製服我嗎?”
寧如本可以大大方方說一句製服你不是分分鍾,但這一瞬間,少年本身的衣裳打濕了些,勾勒出微微纖弱的身材,俊美的臉上沾染著幾滴水珠,整個人帶著濕意。
偏偏那雙如黑曜石般的雙目,看起來沒有一點修飾,直白灼灼地盯著她。
有種強烈的侵略感。
寧如隻感覺他的手越來越燙,心中像被什麽炙了一下,她也慌亂地收回手。
“行,你愛待著就待著吧。”
宴止川暗暗鬆口氣,“嗯。”
寧如提著裙子走了兩步,“對了,你會淨衣咒嗎?”
淨衣咒可以快速清理身上、衣服的贓物。
“我知道。”
“行,那我在岸上等你。”
寧如走了兩步,又轉過身,問,“對了,還有個問題。”
“什麽事?”
寧如想了想:“你們蛇這個時間,大概多久?”
宴止川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問題,半晌別過了頭,別扭地答:“……快過去了。”
“那是對所有的異性,哦還是兼顧對同性……”
少年臉色一變,“你問這麽清楚做什麽?!”
“我是想問,我是不是還需要跟你保持距離……”
寧如琢磨著說道,卻感到一股灼人的視線,抬頭一看,是少年幾乎想殺人的目光。
她擺擺手,笑說:“行,行,我不問了,你好好冷靜。”
寧如快步上了岸,背對著宴止川用了淨衣咒,她的手細長白皙,使用法術時,手腕翻轉,像在翩翩起舞。
而這雙手,剛才覆在自己的肌膚上。
宴止川抿了抿唇,收回視線,彎下腰,雙手舀了清水,撲向自己的臉。
他彎著腰,湖水沾濕了他的額發,晶瑩的水滴從纖長的睫毛落下,少年低聲咬牙道,“在說什麽混賬話,又不是隨便一個人都可以……”
“嗡——”
宴止川臉色一凜,垂下眼,是腰間的逐月發出陣陣劍鳴。
寧如察覺到了動靜,在岸上大聲問道:“發生什麽了?”
宴止川抽出長劍,橫在麵前,細細查看,發現逐月在微微抖動,像是在……悲鳴。
下一秒,逐月發出耀眼的光芒,光芒像在張開血盆大口,瞬間吞噬人影。
光芒散去後,湖旁安靜如初,宴止川和寧如的人影卻消失了。
*
南竹峰。
淩時初坐在窗邊,望著窗外,“劍氣波動……是逐月崩潰了。”
他扭頭看向桌上的焚心,焚心一動不動地呆放著。
有了前車之鑒,焚心再也不敢隨便出來惹淩時初,都是乖乖地躺著。
“沒有被卷入那個世界。”
淩時初黑沉沉的眸中閃過一絲喜悅,“又一件事沒有發生……”
他沉默半晌,“這是不是意味著,那件事,也不會發生?”
“或是交由他來麵對,就像這次。”
“哦不是,不是。”
他自顧自喃喃自語,挽起一絲笑意,“他能不能活著走出那個世界還不一定。”
“希望你能死在裏頭,宴止川。”
淩時初抱著雙臂,倚在了窗邊,眸子彎起,聲音輕愉極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