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早飯的雞蛋總算沒有煮得糊掉,但煮老了,蛋白皺得像是柳述他祖父臉上的皺紋,一看就沒啥胃口。

“吃吧,這是家裏最後兩個蛋了。”沈柯招待道。

真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咽者心碎。

聽到這話的柳述再不動口,就顯得有點不知好歹了,他接連吃了幾口,就噎住了嗓子,抬手給自己胸脯幾拳,再接過沈柯遞過來的茶水,才勉強咽了下去。

也不知在路上餓死,還是在這被食物毒死,哪個來得更快?

“你家裏現在連個蛋都沒有了?”艱難地吃完早飯後,柳述抱著茶杯一邊喝水一邊問道。

沈柯點點頭。

這次輪到柳述歎氣了,好好一個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人,怎麽能窮成這樣呢?

他不理解。

再一想到自己的家境,恍然大悟——原來是沒有投到好胎啊!

“你爹娘呢?”柳述環顧一圈,“怎麽就你一個人住在這裏?”

沈柯緩緩低下頭,思忖著該如何解釋,最後隻擇了個點說:“我與他們分開了,他們不顧我的意願,私自決定我的事。”

“比如說?”

比如突然被父母告知有一門娃娃親,要在明年之內完婚,不過這事他還不想對外人提起。

而且為了避免被家人找到,他更不能提及自己的身世,想了想,便回憶起其他的往事:“比如我不吃蒜,他們卻在我的碗裏偷偷藏蒜,美其名曰可以攻毒。”

“蒜他們狠!”柳述同仇敵愾道。

“我幼時身體不好,一點不想鍛煉,他們就每天把我要念的書提到東街去,我要跑上半個時辰才能拿回來。”

“為什麽要跑?你不能直接雇個馬車或者轎子嗎?”柳述眨眨眼,一臉茫然。

一陣詭異的沉默。

“哦,我明白了,你沒錢雇轎子!”柳述自圓其說道。

“對。”沈柯立馬順著台階下,壓根不想承認自己真是被爹娘給忽悠瘸了,居然真傻乎乎的一直跑過去找書。

“可你細皮嫩肉的,看著也不像幹過粗活的人啊?”柳述又道。

沈柯瞬間提起一顆心,不動聲色地想借口時,柳述突然“哦”了一聲:“我知道了,你是讀書人吧?所以才沒時間和精力去幹活!”

沈柯捏了一把冷汗:“你說的對。”

外麵太陽已經升起來了,看樣子是個好天氣,沈柯背上背簍,出門去采藥。

“你就在這裏好好休息吧,等我回來。”沈柯道。

“你就這麽放心把我一個人放家裏啊?”柳述笑問。

“也沒什麽值錢的東西,你想帶走什麽就帶吧。”

“......”

柳述環視一圈,確實沒什麽值得偷的,隻有一籮筐書,倒貼給他都嫌重呢。

他百無聊賴地參觀起這個小院,不到一刻鍾,就瀏覽完了——巴掌大塊地方,實在是沒什麽好看的。

他坐在椅子上,很是無趣,莫名懷念起在家眾星捧月的日子了。

要不,回去服個軟?

不行不行,爹肯定還是要把他送到京城去的,畢竟對方是高官,爹不可能也不會拒絕。而他現在逃了,讓對方認定他是個不可靠的人,然後一氣之下主動取消婚約。

但願那家人不要找爹娘的麻煩,就算真的找了,還有兩個妹夫是地方官呢,應當不會不管爹娘的。

如此一想,他就更不能現在就回去了,再等些日子看看情況再說。

現在的情況就是手頭緊、時間緊,褲腰緊,眉毛緊,這是不是人們所說的“前程四緊”?

這裏地形偏僻,人煙稀少,倒是個藏身的好去處要是能在這裏住上一段時間,養養傷,躲避追捕,顯然是再好不過了。

何況這裏的主人又是個大好人,到時候他再裝裝可憐,為這個破爛的家裏出點力,應當就會收留他的吧?

日頭慢慢上來,有些熱,他拿起蒲扇扇了扇風,拉開領口透點風進去。這衣服是沈柯借給他的,他自己那一身已經換下了,正泡在盆裏呢。

想到這,他立即跑到廚房去,果然看見水缸旁邊的木盆裏還泡著自己的衣服。

這時候,他又開始懷念家裏成群的丫鬟小廝,隻要他張張嘴,就有人把他需要的衣裳麻利地送過來,哪裏用像現在這樣,蹲在牆角根下,親自用手搓啊!

搓了幾下,自認為已經很幹淨了,就拿去掛到外麵的繩索上。

院門吱呀一聲,沈柯背著背簍回來了,手裏還提著把小鋤頭,取下腦袋上的草笠:“你洗衣裳了?”

“是啊,不然沒有穿的了。”柳述拍拍手,踮起腳偏過頭往他背簍裏看過去,“采到藥了嗎?”

“嗯。”

外麵太陽正烈,沈柯順手將手裏的草笠戴在他的頭上,扭頭看了一眼正在嘩嘩滴水的衣服:“......你是不是沒有擰水?”

“擰水?”

沈柯將衣裳取下來,雙手擰緊,多餘的水就從褶皺中落下來,濺在土裏,也濺在了柳述破裂的心上。

“原來是這樣的?!”他大為震驚。

沈柯新奇地看了他一眼,逗趣道:“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爹把你賣到有錢人家裏去做什麽?不怕給主人找麻煩嗎?”

“那倒不是把我賣去做奴才的,不然豈不白瞎了我這張好臉?”

沈柯微訝,再次打量起他的五官,在草笠下的臉龐顯得更小巧精致,很容易激起別人的保護欲,他恍然大悟:“是哪家貴婦看上你了?”

“......”

柳述也不知道怎麽回答,畢竟那樁倒黴的婚約的確是兩家夫人做主定下來的,這麽說來,也算是被貴婦看上了吧?

他撓撓頭,結果撓到了草笠上,逗得沈柯發笑。

“我也沒見過那貴婦,想來就不是什麽好人,居然把主意打到我的身上了!我呸!”柳述哼哼道。

“你是哪裏人?”如果是京城或者附近一帶的,他倒是可以書信一封,托朋友去幫個忙。

“江南人。”

沈柯歎息,江南太遠了,也沒有能說得上話的人,最近倒是和一家人扯上了關係。

“那你知不知道有一家姓......”

“姓什麽?”

姓柳、劉,還是牛?

當日娘在酒後說漏嘴的到底是哪家人來著?

罷了罷了,反正以後也不會有什麽交集,何況江南那麽大,小五這種底層人士未必就認識。

“你想找人嗎?跟我說說叫什麽。”

“我也不知道,算了,你先回屋,我去準備一下,等會給你上藥。”

“好咧。”柳述立馬回屋,褲子一脫,像條跳上岸瀕死的魚,趴到**去,隻等救援了。

沈柯在另一間房裏,對照著醫書配藥,隨後放到石臼裏開始搗藥。

咚咚咚——

聽著隔壁傳來規律的搗鼓聲,柳述竟有些昏昏欲睡,眼皮耷拉了下來,緊接著發現了聲音發現了一些變化。

咚啪——咚啪——咚啪——

搗個藥都這麽有節奏感!

他一骨碌坐起來,跟著咚啪咚啪的聲音加進了自己的和聲:“喲喲喲。”

咚啪,喲——咚啪,喲——

這時,隔壁的聲音突然停了下來。

隻聽得見啪啪的聲音。

柳述也疑惑地停了下來,發現還有啪啪的聲響。

“怎麽回事?”他驚恐地提上褲子,褲腰帶都沒來得及勒上就跑出房間,問隔壁屋的沈柯,“鬧鬼了?”

“應該是有人在敲門。”沈柯低頭看著沾上藥汁的手,“我現在不方便,你能幫我去開下門嗎?”

柳述一邊出去,一邊係褲腰帶,打開門一看,差點閃瞎眼。

好亮的一顆鹵蛋頭,在太陽下都能反光了。

鹵蛋頭抬起頭來,露出一張白淨的臉,模樣有幾分清秀,看著年歲不大,表情卻有幾分肅穆:“許久不見,柯兄,你怎地眼皮都寬鬆些了?”

柳述:“......”

說你眼瞎吧,你連眼皮都能看出寬窄,說你不瞎吧,你連人都認錯!

“是慧傷啊,進來吧。”沈柯透過窗子喊道。

法號慧傷的和尚扭頭看了一眼沈柯,這才慢悠悠的看向柳述:“那麽,這位施主是?”

“我叫小五。”

“哦。”慧傷點點頭,伸出掌,手指在他額頭上地點了一下,“小五兄弟,我瞧你印堂發黑,唇裂舌焦,雙目泛神,定是有不順不平之事攻心。”

“這都被你說中了?我最近真的事事不順!”柳述驚訝地摸了摸臉,“大師,我該怎麽辦?”

有錢就敗家,沒錢就拜佛,柳少爺能屈能伸,能跪能拜。

“無妨,貧僧這裏有幾道符文,你拿回去一道貼在房門上側,另兩道隨身佩戴在身上,即可消災避禍,化險為夷。”

“那太好了,快給符吧。”

“好說好說。”慧傷從經篋裏拿出三道符,遞過去時卻突然停了下來,抬頭看著他,一字一句道,“三文一道符,保你餘生安康又幸福。”

“三文就能保餘生幸福了?!”柳述還從來沒聽過這麽便宜的東西,平時打發乞丐都是數十兩扔出去,早知道就拿來買符了!

“對的。”慧傷眼神微動,期待地看著他。

“真是太便宜了!”柳述激動道,“可我沒錢。”

慧傷笑容微僵。

“真的,一文都沒有。”柳述拍拍空無一文的衣服,“要不這樣吧,我先跟你賒一下,等我將來發達了,就給你還一百兩。”

慧傷抬腳就進院:“你擱這給我畫餅呢?”

沈柯對著窗外的人笑道:“他也是真的沒錢。”

“得,白說。我瞧他麵相跟你一樣都不是俗人,誰知道一個賽一個的窮,當真是我看相功夫不到家?”慧傷再也不理這個窮人,踏進門檻,徑自走進屋去,見他在搗藥,痛惜道,“可惜我晚了一步,你已經吃過了?這就開始服藥了?”

柳述跟進來,聽到這話,好笑道:“敢情大師也知道你用藥來挽救廚藝的事啊?”

沈柯無奈一笑:“他隻是來蹭吃的。”

“什麽蹭吃的,不莊重,我這叫化緣。”慧傷嚴肅地糾正他的用詞。

柯深將杵子放到一旁,道:“還沒吃飯,這是給小五準備的藥。”

“藥?”慧傷扭頭問柳述,“你哪裏病了?”

柳述指指屁股後麵,被山賊從馬上揪下來的時候,摔了好大個屁股墩!

“能看看嗎?”

“當然不行。”柳述立馬捂住屁股,指了指裏麵那位沒有編製的大夫,“隻能給他看。”

慧傷眼皮一跳,想起方才院門一打開,對方匆匆忙忙係好褲子的模樣,眼睛瞬間瞪了起來,不住地在他們二人之間來回打量。

“柯兄,你倒是下手輕點啊。”慧傷表情凝重。

聞言,沈柯和柳述同時否決道:“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哪樣?”

沈柯:“不是我打的,他是被山賊打的。”

柳述:“......”哦,這樣啊,是他思想出了差,一下跑到少兒不宜的禁忌畫本上去了。

“哦,這樣啊,我還以為是你們圓房了呢。”慧傷說。

兩人:“?!!!”

沈柯大驚:“你一個出家人想這麽多就很有問題。”

柳述失色:“還真被我猜中了?!”

沈柯突然看向他:“嗯??”

柳述立馬閉嘴,抬頭看茅草屋頂,吹了個沒響的口哨:“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