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知曉
三房屋內,才睜開睡眼的林三柱有些迷糊,他怎麽記得,今天好像是族學開課的日子吧?
所以,狗子呢?
一旁的炕上,春燕和春草正拿布帕疊著小老鼠,這種新鮮的玩法,還是林遠秋教給她們的。
春燕把疊好的小老鼠放在手心,然後學著昨日哥哥的樣子,用兩根小手指前後推動著,頓時,布老鼠就一縱一縱往前竄,看著就跟活過來一般。
睡了一晚,嘴有些幹,林三柱清了清嗓子,朝春燕春草問道,“你們哥哥呢?”
難道已經去族學了?
果然,就聽到兩個閨女異口同聲道,“哥哥已經上學了呀!”
還真是上學去了。
哈哈哈,林三柱樂的飛起,自家兒子可真省心。
他攏了攏棉被,側過身子,準備再睡一會兒,反正飯燒熟了,馮氏準會來喊他的。
哪知,沒等林三柱把眼睛眯上。
就聽得“砰”的一聲,房門被人用力推了開來,林三柱被嚇了一跳。
娘的,到底是哪個王八羔子發神經啊,林三柱氣呼呼地支起身子,想瞧個究竟,結果,就看到自家老娘正拿著竹掃把,氣勢洶洶地往他這邊衝了過來。
“讓你睡!讓你睡!”吳氏輪起掃把頭就朝林三柱揮了過去,“太陽都半天高了,你還擱這兒做夢呢,就你這懶出蟲的德行,外頭就是有銀子撿,我看你也是個屁都撈不著的命!”
馮氏就跟在吳氏後頭,原本她見婆婆拿著掃把往三房衝,就想幫一幫相公來著,可眼下這陣仗,她可吃不消,算了,自己還是有多遠跑多遠吧。
可別到時婆婆打的興頭上來了,也給她來上一掃把,那可就虧大了。
林三柱捂著屁股左躲右閃,嘴裏還忍不住狡辯,“好好的,起這麽早做啥,如今地裏又沒活幹,兒子躺**少動彈,不是還給家裏省糧食嘛。”
一聽這不要臉皮的話,吳氏氣得仰倒,小孫子天不亮就起**學堂去了,而他這個當爹的,居然還在這裏不知羞的理直氣壯,這臉皮可真真厚過城牆,想到這裏,吳氏也懶得收著手上的力道了。
於是原本雷聲大雨點小的掃把,這下真的不客氣了起來。
見老娘來真格的了,林三柱立馬被子一掀,“哎呦,起來了起來了,娘,我這就起床,哎呦哎呦!別打了!哎呦我的屁股!”
……
一刻鍾後,一瘸一拐的林三柱,提著小竹籃往族學走去。
竹籃裏裝著的,是給林遠秋送的飯,有窩頭和米粥,還有一小碟爽口的醃蘿卜。
才到學堂門口,便有朗朗讀書聲傳來,聽這聲音,該是孩子們跟著夫子念書呢。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原來這就是《三字經》啊,林三柱邊聽邊數,果真都是三個字連著三個字的。
隻是哪個才是自家狗子的聲音呢?
林三柱豎著耳朵分辨了好一會兒,愣是沒聽出來。
他上前兩步,準備探頭朝學堂裏瞧一瞧,可立馬又想起,兒子的書,他還沒給買呢,要是這會兒自己送上門去,不小心被夫子給逮到了,到時夫子催著他快些去買,那可就完蛋了。
想到這裏,林三柱趕緊往後連退三步,左右瞧了一圈,就往稍微遠些的那棵大樟樹跑去,自己就在樹背後蹲著,這下夫子總看不到他了吧。
大多學生都和林遠秋一樣,都是空著肚子就過來上早課了,所以這會兒,陸陸續續又有家長送早飯過來。
都是林氏族人,林三柱自然全都認識,隻是他沒想到,大伯林金財也過來了,見他手裏也提著送飯的籃子,林三柱有些奇怪,大伯家的幾個孫子,不都在鎮上私塾念書嗎?
很快,林三柱又想起,他家還有個未上學堂的小孫子,那個和狗子一般大的林文進,想必來族學念書的就是他了。
“大伯!”林三柱上前打招呼。
見是自己的三侄子,林金財有些詫異,“三柱你怎麽在這兒?”
“我給遠秋送飯。”林三柱舉了舉手裏的籃子,“他也在族學念書呢。”
林三柱覺得,待會兒自己一定要跟狗子說一聲,他爹已經改口叫他的大名了。
還別說,遠秋這個名字起得實在不錯,喊著挺順口的,很有酒樓跑堂的派頭。
而另一旁的林金財,在聽到林遠秋也過來族學念書的話後,心裏可是吃驚不小,二弟家是個什麽光景他當然都知道,每年地裏的收成,交了稅賦,剩下的糧食也才堪堪裹腹。
所以,大貴哪裏有這麽多銀子,來供孫兒讀書的?
難道偷偷藏著掙錢的營生?
很快,林金財搖頭否定了自己的猜想,大柱他們兄弟幾個,除了前不久去鎮上賣過柿子外,其他時候可都忙碌在地裏,哪像四處奔波跑生意的人。
這不,前不久,他還聽村裏人說大貴想再佃些田地種種,這樣的話,一年到頭也能多一些收成,隻是一直未找到往外佃地的人家。
說到田地,林金財不禁想起當年爹娘給他和大貴分家的事來。
村裏人都說他爹娘偏心,把田產的大頭分給了他這個長子,可林金財並不覺的有哪裏不對,自古以來,家業不都是由長房繼承的嗎。
且爹娘之所以比一般人給的更多,那還不是因為,父母雙親以後都跟著他這個長子生活,無須二弟贍養。
所以,歸根結底,分家的事,談不上誰受益誰吃虧。
再說,都是同胞兄弟,有啥好計較的。
想到自分家後,二弟跟他疏遠的樣子,林金財搖頭,算了,自己這個做大哥的,還是大度一些好了。
……
給學生留了半個時辰的吃飯和休息時間,王夫子就捧著書冊出了學堂,他早飯也未吃,這會兒肚子也有些餓了。
這次,王師母也跟著王夫子一起到了小高山村,夫妻倆就住在離族學不遠的一個小院子裏。
這會兒王師母早已做好了飯食,正等著王夫子回去吃呢。
見夫子出來,家長們有些拘謹,雖然隻是一介童生,可在農人們的眼裏,王夫子是有功名的人,比他們這些土裏刨食的莽漢,可要金貴多了。
好不容易能放鬆一下,小孩子們一窩蜂地往外跑。
林遠秋跟在最後,自己小胳膊小腿的,哪裏拚得過人家,他還是小心些吧。
“爹,我在這兒!”
看到不遠處提著籃子的林三柱,林遠秋趕忙朝他招手。
林三柱恨不得兩步並做一步,“遠秋肚子餓了吧?”
“嗯嗯。”林遠秋點頭,半個多時辰的早讀課,可是消耗了他不少的體力,他早就餓的前胸貼後背了。
林三柱把捂在懷裏的籃子打開,先拿出一個窩頭,再是一碗野菜稀飯,最後把醃蘿卜端了出來,“快吃,還熱乎著呢。”
玉米麵做的窩頭黃澄澄的,林遠秋咬了一大口,嚼了嚼,嗯,真香。
“爹,您吃了沒?”
“吃了吃了!”
林三柱摸了摸餓的隻差咕咕叫的肚皮,心想,等兒子吃好了,自己馬上就能回家吃了。
“狗子,同桌把書給你看了嗎?”
“看了啊,爹爹你放心吧,同桌對我可好了。”
林遠秋並沒說實話,他決定,在《三字經》買來之前,學堂裏的糟心事,他還是不要對便宜老爹說了,也好讓對方安心的去掙銀子。
聽了兒子的話,林三柱頓時放心不少,這下自己就不用擔心孩子會挨夫子的訓了,隻是不知是誰家孩子這麽好心。
“狗子,與你同一桌的是誰啊?”林三柱開口詢問。
“是大爺爺家的文進堂哥。”
林文進比自己大上兩個月,喊他堂哥是肯定沒有錯的。
文進堂哥?
林三柱詫異,文進不就是大伯家的小孫子嗎?
他會把書拿給狗子看?
兩個孩子不是才打過架嗎?
他怎麽就這麽不敢相信呢。
隻是小孩子家家,指定有啥說啥做不得假,所以,狗子說得肯定是真的。
而不遠處的大樟樹下,林金財已經從小孫子嘴裏,得知了林遠秋根本沒有書的事。
林金財不禁搖了搖頭,他就說嘛,二弟怎麽可能有閑銀供孩子念書,原來竟打了蹭書的主意,也不怕丟人,可真是胡鬧。
吃過早飯,正在堂屋抽著旱煙的老林頭,忍不住連打了三個噴嚏。
見狀,吳氏忙回房拿了件外套給他披上,如今一日比一日冷了,可千萬別著涼了。
見老頭子時不時朝屋外看,不用多猜,吳氏就知道他在看什麽,現下除了老三父子,其他人可都在家裏呢。
吳氏回房抱出針線笸籮,拿起補了一半的衣裳,邊縫邊朝老林頭說道,“咱倆要不打個賭,我說用不了三日,狗子定是不願再去學堂了。”
每日都得早起,小孩家家的哪裏受得了這辛苦,等過了兩三天的新鮮勁兒,保證懶得再去了。
老林頭並沒接吳氏的話,因為在他的腦海裏,一直浮現著早上的一幕,瘦瘦的娃兒,斜跨著的書袋,小脊背挺的直直的,再配上堅定的步伐,快步往前走去。
老林頭覺得,這次打賭,老伴肯定得輸。
果然,一連五天過去,林遠秋還是與第一日一樣,早早起了床,梳洗完畢後,再帶上水,直接去往族學。
而老林頭,也如頭一天那般,幫著開門,接著一路跟送著小孫子,親眼看著他走進班舍。
至於族學裏的林文進,照舊用袖子,遮擋著自己的書。
不過也有不相同的地方,就比如,家長們不用再提著竹籃給孩子送飯了。
每次早讀課之後,王夫子會讓學生們直接回家,依舊是半個時辰,凡是遲到者,除了在門口罰站外,還要被戒尺,打十個手心板。
所以,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敢遲到的人。
……
這日,未時剛過,天上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伴隨著雨水而來的,則是陣陣寒風。
溫度頓時下降了不少。
林三柱抬頭看了看天色,灰蒙蒙的,看樣子,雨一時半會兒肯定停不了。
馬上就是學堂下課的時間,林三柱沒再耽擱,撐起油紙傘後,飛快往族學跑去。
因為下著雨,林三柱直接去了沿廊,站在這裏,倒是不會淋到雨水。
沿廊的最東頭,有個支摘窗,窗頁正用木杆子支著,站在走廊的這頭,能清楚看到班舍內的場景。
林三柱有些心動,輕挪腳步往支摘窗靠去,等離近了後,便貓著身子,透過窗縫往屋裏看。
隻見狹長的班舍裏,王夫子一身青色長襖,手捧書卷,一邊踱步一邊念著書上的三字經。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
再看底下的學生,一個個邊讀邊翻著桌子上的書本。
隻有他的狗子,雙手放置身後,背直胸挺,眼睛跟著夫子,一字一句認真讀著。
再看狗子麵前的課桌上,空空的,啥都沒有。
咚!!!
林三柱仿佛聽到自己的心,被狠狠的錘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