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族學開課
又過了幾日,後院樹上的柿子終於賣的一個都不剩了。
吳氏捧出一個一尺來長的樟木盒,把裏頭的銅板,全都倒到了桌上,而後拿著細布條,每一百枚銅板串成一串,一共串了十二串,外加八十二枚零散的。
這可是一千兩百八十二文,乖乖,比去年還多了近三百文呢。
吳氏笑成了花。
其他人也跟著喜滋滋的,家裏多了進項,接下來的日子,定能改善不少。
特別是幾個小的,對他們來說,這一串串的銅錢,等同於滿桌的雞鴨魚肉,幾個娃兒早就盼著吃了。
“娘,離過年還有多少天啊?”林遠柏咽了口唾沫,忍不住問向劉氏。
他已經快忘記,去年除夕夜的大雞腿是個啥滋味了。
“還有兩個多月呢。”劉氏低著頭,縫補著手裏的衣裳。
兩個多月是多久啊,林遠柏趕緊伸出小手,準備好好數一數,結果,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等十個指頭都掰完後,其他的,就數不上去了。
轉頭,見小堂弟就在自己邊上,忙道:“狗子弟弟,借你手指頭用用。”
你才狗子弟弟呢。
“不借!”林遠秋一個轉身,直接遞了個後背給他。
按著老頭子的意思,吳氏拿出八十二文錢的那串,遞給周氏道:“明日你與劉氏去趟鎮上,把大柱他們做襖子的棉花和布料買回來。”
眼見馬上要天冷了,得把兄弟三人的新棉襖給做起來。
馮氏撇嘴,每次都隻讓大嫂和二嫂去鎮上,自己一次都沒去過,婆婆可真是偏心。
不過,一想到這次相公也要做新棉襖,馮氏啥怨言都沒有了。
林三柱看著桌上堆著的銅板,朝吳氏笑嘻嘻道,“娘,再過兩日狗子就要上族學念書了,咱們祠堂那口天井可透著風呢,到了下雪天,肯定冷的厲害,娘,要不您給狗子也做件新襖子吧,可別把他給凍壞了。”
林三柱覺得,不管兒子念書的新鮮勁能堅持多久,借著這個由頭,給狗子弄上件新棉襖穿穿,也是不錯的。
吳氏懶得搭理,家裏這麽多孩子,給這個做,不給那個做的,不是鬧的家中不和嗎,她一個當奶的,總要把水碗給端平了才行。
再說,又不是她讓狗子去念書的,自己非要送去挨凍,怪得了誰。
林老頭吸了口旱煙,劣質煙絲的嗆味,讓他忍不住咳了好幾聲。
想到三兒子的話,林老頭朝小孫子看了看,細胳膊細腿的,實在有些瘦小,再想到不久前的那場高熱,他清了清嗓子,朝吳氏道,“再給大兒媳拿些銀錢,家裏幾個孩子的棉襖都坨了,買點新棉花重新絮一絮吧。”
一聽這話,周氏劉氏還有馮氏,妯娌三人都滿臉的喜色,這世上,當娘的都心疼孩子,想到今年冬天,自己孩子能穿得暖乎乎的,她們當然開心。
“謝謝爺奶!”林遠秋開口道謝,能穿暖和一點,他肯定高興,這下,自己就不用再擔心會凍死在這個冬天了。
林老頭和吳氏都是一愣,替小輩們操心了這麽多年,他們夫妻倆還是頭一回聽到感激的話,這感覺有些奇怪,聽著心裏挺……熨帖的。
對,就是熨帖。
雖然他們當爹娘爺奶的,為家中孩子操勞,是理所應當的事,可能得到孩子們的一句感謝,心裏自是欣慰不少。
老林頭低頭再看了看自己這個最小的孫子,他記得小孫子特別愛哭,動不動就會給你嚎上半天,想到這裏,老林頭才突然想起,自己已經有段時日沒聽到小孫子的哭嚎聲了。
到底有多久了呢,對了,好像就是那次高熱之後。
自高熱痊愈後,小孫子好像一下子就長大了許多,也懂事了不少。
老林頭不禁在想,難怪老輩都說“蒲瓜絲瓜吊著長,小娃牙兒風中站。”
皮孩子,摔摔打打的就長大了。
……
很快就到了族學開課的日子。
才卯時,林遠秋就醒了。
今日是他第一天上學,可不能遲到了。
昨日馮氏就幫他把書袋縫好了,這會兒就放在林遠秋的枕頭邊上,用的正是給林三柱做棉襖多下來的布料。
北方的冬日來的早,家裏已開始燒炕了,此時摸著,還暖烘烘的。
村子西麵緊靠著山,山上樹木,鬱鬱蔥蔥,隻要肯下力氣,家中一年到頭用的木柴自是有保證的。
春燕和春草就睡在邊上,兄妹三人合蓋一床被子,都還是小孩子呢,沒這麽多講究。
林遠秋坐起身,穿好衣服後,就輕聲下了地。
自地裏活兒都忙完之後,村裏好多人家都改成一天吃兩頓飯,這樣倒能省下不少糧食。
林家也是一樣,第一頓飯要到巳時才開吃,所以這會兒,整個院子靜悄悄的,大夥兒都還沒起床呢。
洗漱一番後,林遠秋拿出喝水的竹筒,從陶罐中舀水裝滿,待會兒讀書念字肯定費口水,所以涼白開一定得備上。
還有,林遠秋摸了摸空空的書袋,覺得,其實這個一本書都沒有的書袋,自己大可不必背著過去。
可是,不背著,又好像少了些什麽。
總要讓人一眼就看出,這是個讀書的娃兒才成。
對,就是讀書的娃兒,從今日開始,他林遠秋就是大景朝的一名小小讀書郎了。
自己一定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加油!
東屋裏,老林頭正和吳氏說著話,年紀大的人,都覺少,夫妻倆老早就醒了。
聽到屋外傳來撥門閂的聲音,林老頭納悶,大清早的,是誰起的這麽早啊。
“你忘了,今日可是族學開課的日子,外頭該是老三和狗子。”吳氏答道。
林老頭也想起來了,今日可不正是十月二十六嘛。
可是,林老頭有些不敢相信,老三這麽早就起來啦?
他朝窗戶紙看了看,外頭天還沒亮全呢。
林老頭心想,小孫子去念書,倒是把老三的懶病給治好了。
這要是換作平時,老三怕還躺在炕上做夢呢。
不過,林老頭的高興沒持續多久,因為外頭撥門閂的聲音還在繼續,且好像還夾雜著蹦跳聲。
推開窗一看,好嘛,隻見院門的位置,一個小身影正一竄一竄的往上蹦著身子,這是二門閂太高,夠不著呢。
至於什麽是二門閂,那就是按在大門閂上頭的那個,一般隻在晚上睡覺時,才會把它插上,算是二道保險。
林老頭一骨碌爬起身,趿拉著布鞋就出了房門。
還當老三改了性子,結果是自己想多了。
“爺爺。”林遠秋遠遠喊了一聲。
“誒,遠秋這麽早就起來啦。”
幾乎是下意識的,林老頭沒再喊出“狗子”兩個字。
雖天光未大亮,可對麵小人兒的模樣,林老頭還是看得清清楚楚,隻見自己才五歲的小孫子,一手提著裝水的竹筒,一手摁在跨上的書袋上,忽略掉那身滿是補丁的夾襖,小書生派頭足足的。
林老頭忍不住摸了摸孫兒的小腦袋,問道,“肚子餓不餓?”
林源秋搖頭,“不餓。”
剛剛起床時,肚子的確有點餓,可喝過一碗水後,就感覺不到了。
知道上學可不能遲到,林老頭也沒耽擱,很快把院門打了開來,“待會早飯做好,讓你爹給你送過去。”
“嗯嗯。”
林遠秋點著頭,小短腿邁的飛快,“爺爺您快些回去吧,外頭可有風哩。”
說著,便嗒嗒嗒地往族學方向跑去。
隻留下林老頭一個人在院門外發著呆,剛剛小孫子居然擔心他會被冷風吹著,這……可真是……長大了啊。
林老頭朝村道上看了看,清晨時分,路上安安靜靜的,一個行人都沒有。
林老頭有些不放心。
他緊了緊身上的衣裳,自己還是跟過去瞧瞧吧。
總要親眼看著小孫子進學堂才行。
……
都說一日之計在於晨,在王夫子看來,清晨正是背書的最佳時候,記得自己念書的那會兒,夫子也是在這個時間督促他和同窗背書習字的,所以,潛移默化,林氏族學每日的早讀課,也就安排在了這個時候。
也所以,等林遠秋匆匆跑到族學時,十七名學生已經到的差不多了。
王夫子指了指前麵的座位,讓林遠秋快去坐下,班舍裏的座位,是按學生的年齡,從小到大排的,林遠秋歲數最小,自然被安排在最前麵的一排。
而與他同桌的,正是和他一般大的林文進,大爺爺家的小孫子。
林遠秋暗暗叫苦,這下自己蹭書的願望得落空了,原身和眼前這位可不對付,這不,前不久,兩人還為一隻蟈蟈打過架呢。
當時,原身因為個頭上的劣勢,被對方摁在地上揍了好幾下,最後還是四堂哥揮拳幫著找回了場子,至此,小毛孩之間的梁子,算是結下了。
果然,沒等林遠秋坐下,林文進就把屁股下的凳子,往邊上挪了又挪,一副與他井水不犯河水的樣子。
林遠秋隻當沒瞧見,他又不是真的才五歲,怎麽會和一個小屁孩論長短。
再說,這會兒他心裏正想著,待會兒該怎樣回答王夫子的問話。
畢竟他的書還在鎮上的書店裏呢。
王夫子坐在上首,離第一排不到兩尺的距離,自然一眼就瞧見林遠秋空空的桌麵。
他皺了皺眉,“你的書呢?”
林遠秋站起身,“稟夫子,學生爹爹過幾日就會把書買回來的。”
過幾日?
打死王夫子都想不到,有人會打著讓兒子混幾天學堂的主意。
所以,在聽到林遠秋的話後,隻以為對方父親此時正出門在外,還沒有時間買書回來。
於是,王夫子沒再多問,擺擺手便讓林遠秋坐下了。
而一旁的林文進,聽到隔壁居然還沒有書後,立馬抖開衣袖,把麵前的《三字經》給遮得嚴嚴實實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