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報名
林氏族學是林有誌捐了二十兩銀子和十二畝水田才開辦起來的,學堂就設在林氏祠堂的第一進院子裏。
這麽做也是為了省些花銷,按幾個族老商議的結果,與其花上十幾兩銀子買地基蓋新房,還不如用一半的銀子,把祠堂給重新粉刷一遍,再請木工打了桌椅板凳,這樣就可以開課了。
至於夫子住的地方,族中不是還有幾房屋舍空著嗎,挑間離祠堂近一點的,稍微收拾收拾,給王夫子住正正好。
也無怪族老們會如此精打細算,這二十兩銀子雖看著不少,可創辦族學不是件小事,其中,官府報備,打點小吏,哪哪都要花銀兩,再有請夫子的束脩要支付,樁樁件件總要安排周全了,方不辜負林有誌的善舉。
至於林有誌,考中秀才後,全家人都搬到了鎮上居住,也算徹底告別了先前的清貧日子。
這樣的改變,全都因為他考中了秀才。
可別小看秀才的功名,在大景朝,秀才的特權可是有不少,免除徭役是基本,還可以見官不跪,犯了罪可免用刑,每個月可以去官府領一定數量的米麵和銀子,逢年過節也有魚肉分發。加上每年還可以賺取給縣試考生的作保銀,所以小日子過得可不要太舒坦。
最最重要的是,秀才是地方士紳階層的支柱之一,他們代表了知書識禮的讀書人,常會作為平民百姓與官府之間溝通的橋梁,如遇上地方上的爭執,或者平民要與官衙打交道,時常也會請了秀才出麵。
故此,就有好些做買賣的商人,會提前過來與秀才打好關係,送房子,送田地,送銀錢,送仆人。
有這麽多的好處放在這裏,也難怪林有誌一考就是二十多年,屢敗屢戰,最後終於在今年八月考中了秀才。
林三柱邊走邊絮絮叨叨和兒子說著這些事,同時也在心裏想,可惜家中沒銀錢供孩子上學,否則憑自己兒子的聰慧勁兒,說不定也能如林有誌一般,考上個秀才,到時自己就有享不盡的福了,哪裏還需要日日辛苦忙於地裏。
可轉念,林三柱又想到了林有誌如今的歲數,再過一兩年就是知天命了,如果狗子也需這麽多年才能考上,那自己墳頭上的茅草,恐怕都可以編草墊子了。
還享屁的福啊。
昨日自己不是已經打算好了嗎,今天他之所以會帶兒子過來報名,不就是打著小孩子念書的新鮮勁一過,就萬事大吉的主意的嘛。
於是,林三柱也不說什麽好好念書的話了,他掂了掂後背上的林遠秋,笑道,“狗子,要是夫子拿戒尺打你手心,那這書咱們就不去念了哈!”
又是狗子!
林遠秋覺得,既然自己要上學堂了,那就有必要,把這個叫法給改正過來,否則日後同窗都狗子狗子的叫他,多辣耳朵啊。
“爹,兒子馬上就是學生了,往後您就喚我大名吧!”
喚大名?
林三柱立馬想到兒子說的那句“又不是狗生的”話來,於是也沒猶豫,點頭如搗蒜道,“狗子說的對,爹聽狗子的,日後爹就喊狗子秋兒吧。”
林遠秋:“……”
看來,改名大業,任重且道遠啊。
……
林族長家在村東頭,父子倆走了沒多會兒就到了。
王夫子要再過幾天才能來,所以族學報名的事,就直接來族長這裏了。
林族長雖和老林頭差不多的年紀,可論起輩份,老林頭還得叫他一聲堂叔。
等聽到林三柱帶著娃兒,是報名念書來的,林族長腦子一時沒轉過彎,這讀書認字可要花不少的銀子,大貴家什麽時候有這個財力了。
林族長覺得,整個林氏宗族,誰家都有可能送孩子進學,隻除了林大貴和吳氏。
不是小瞧他們兩夫妻,實在是,當年堂哥分家時,把家中大頭都留給了長子,而林大貴這個次子,隻分得六畝田地,和一間破舊老屋。
這些年,也得虧林大貴和吳氏夫妻倆肯吃苦,佃了不少的地耕種,才使得幾個孩子都順利成了家。
隻是,這已經是極限了。
隨著家中人口多起來後,對林大貴兩口子來說,如今填飽肚子才是關鍵,怎可能還有閑錢送娃兒來念書。
林族長拿過煙杆子,從煙袋裏摸出一小撮煙絲,而後摁進煙鍋裏,點上,吸了一口,才道:“三柱是帶孩子來報名的?”
“是的,叔爺。”林三柱點頭,人站得畢恭畢敬的。
“那你爹咋沒來呢?”
這樣的事,不該是一家之主過來的嗎,林族長有些懷疑是林三柱私自拿的主意,畢竟,這可不是一個能讓爹娘省心的主。
林三柱不是個笨人,自然知道族長此時心裏的想法,隻是送狗子念書的事,家裏人可都是知道的,“叔爺,您放心吧,狗子念書的事,昨兒晚上,我們一家人都已經商議過了。”
隻不過,家裏不出一文錢就是了。
見對方信誓旦旦,林族長也就沒再多問,心裏想著,興許林大貴也和其他族人一樣,見到林有誌的風光後,準備勒緊褲腰帶供娃兒念書也不一定。
橫豎他們辦族學,就是供族中子弟念書習字的,也好讓他們林氏,多出幾個像林有誌一樣出息的族人。
是以,隻要是林氏族人,都有進學的機會。
他朝林遠秋看了看,瘦瘦的,個子還沒有自家的八仙桌高。
林族長有些想不明白,大貴家可有五個孫子呢,怎麽就挑了最小的一個來了。
這麽小的娃兒,也不知能不能靜下心來念書。
見族長朝自己打量,林遠秋立馬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
心道,這不苟言笑的老頭子,心裏也不知在想些啥,要不是自己是成年人的靈魂,怕是要被嚇哭。
不過,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自己多朝人家笑笑,就肯定不會錯的。
這樣想著,林遠秋越發笑得燦爛了。
林族長頓住,族中小孩子,鮮少有不怕他的,這小娃兒倒是個例外。
既然人家家裏都已經商量好了,林族長也就沒有耽擱,伸手從案幾上拿過冊子,翻開幾頁,然後拿起筆,把林遠秋三個字添了上去。
族中小毛孩的名字,大多都是林族長給起的,所以,誰是誰,哪個叫哪個,他自然記得一清二楚。
“好了,十月二十六那日,你直接領著娃兒去族學就是了。”
林族長合上冊子,送客意思明顯。
隻是,林三柱還沒有要走的意思,“叔爺,那個書冊……還沒領呢。”
林三柱已經想好了,要是待會兒叔爺問他要書本的銀子時,自己就說回去之後就送過來,至於書本到手之後,銀子給不給的,就由他說了算了,反正自己又不會把書本昧下,等過幾天,狗子膩了讀書的事後,自己再把書本原封不動的還回來,不就行了嗎。
“什麽書冊?”林族長不解。
林三柱笑著搓搓手,“娃兒上學要用的書啊!”
“哦,這個啊。”林族長深吸了口旱煙,道:“那些書冊還是由著你們自個去鎮上買好了。”
想了想,林族長又加了一句,“你先單買一本三字經,其他的書以後再說。”
可別到時銀子花了,孩子卻學了幾天又不想學了,那豈不是白白浪費銀錢嘛。
自己買?
林三柱傻眼,他哪來的銀子買書啊,那日開祠堂時,不是說好了由族裏統一購買,然後他們再把買書的銀子交給族學嗎。
怎麽又改主意了。
自個去鎮上買書,他哪裏來的銀子,自己跟鎮上書店掌櫃又不熟,賒不了賬啊。
唉,好好的,怎麽說變就變了呢。
林三柱並不知道,先前族裏的確準備統一買書的,可後來,幾個族老思慮再三,覺得還是讓各家自己上鎮上買書更為妥當,別到時書領走了,銀子卻欠著族裏,那可就麻煩了。
不得不說,薑還是老的辣。
林三柱的如意算盤就這樣落了空。
……
看到前頭蹦蹦跳跳的兒子,林三柱心裏悶悶的,沒有書本,兒子可怎麽去族學念書啊。
原本還想著,狗子最起碼能在族學混個十天半個月,到時孩子自己不想去了,把書本一還,就沒他什麽事了。
可如今,恐怕一天都難混啊。
沒有書,難道念桌板嗎。
剛才他可是問過族長了,一本手抄《三字經》至少得兩百多文,現下自己別說兩百多文了,就是二十文都掏不出來。
看到便宜老爹滿臉愁容,林遠秋當然知道是怎麽一回事,剛剛他也聽到買書本要花的銀子了,二百文可不是一筆小數目,便宜老爹就是要去掙,也得花上時間,他可不能把便宜老爹給逼急了,別到時人家來個撂挑子不幹,那自己念書的事豈不泡湯。
“爹,兒子可以先和同桌合看一本書的,等爹爹掙夠了銀子再給我買吧。”
林遠秋是真的不急,現代社會,朗朗上口的《三字經》大多小孩子都會背,還有《弟子規》、《百家姓》、《千字文》這幾本,好多孩子也基本都會,而他,就更不用說了,林遠秋記得,自己才牙牙學語時,爸爸媽媽就把這幾本書的繪畫本給他買回來,教他念了。
再說,他又不是真的不識字,雖然這會兒的書本都是繁體字,但也難不到他。
所以,有沒有書本,林遠秋是真的一點都不擔心。
哎呦,還是我家狗子貼心。
林三柱一把抱起乖兒子,“對對對,就按狗子說的辦,咱們就先借同桌的書看著,等日後爹爹掙到了銀子,再給狗子去買新書!”
哈哈,他家狗子可真聰明啊,輕輕鬆鬆就把難題給解決了。
這下,林三柱啥煩惱都沒有了,樂滋滋地舉起兒子,又讓他騎在自己脖子上,騎馬駕駕駕了。
至於去掙銀子的事,怎麽可能,林三柱搖頭,兩百多文呢,他可沒那個本事。
父子倆回到家時,除了春燕春草,還有林遠槐和林遠柏在家,其他人都到地裏挖蘿卜去了。
讓幾個孩子好好在家待著後,林三柱便挑著擔子也出了門。
林三柱可不敢真的不去地裏,不然他爹的煙杆子可不是吃素的。
……
今天看柿子的活計輪到了大房,林遠槐拿著長杆子,時不時驅趕走準備偷食的鳥雀,而林遠柏,則繞著柿子樹,又搜尋起“落網之魚”來。
剛剛去地裏前,林大柱和林二柱,把熟了的柿子都摘下來鎖到了房裏,兩人準備明日一早就挑到鎮上去賣。
所以這會兒,柿子樹上的果子,隻剩下一些未紅透,還有些澀口的。
三人來回轉了好幾圈,都沒看到可以下手的熟果,隻能放棄。
摘下來的柿子就放在林老頭和吳氏的房裏,後窗開了一條縫,林遠柏踮起腳尖使勁往裏瞧。
可惜屋內太黑,啥都沒看到。
見對方一副恨不得就往窗戶裏鑽的模樣,林遠秋急忙上前拽著他的褲腿,把他給拉了下來。
這貨這麽快就忘記竹條炒肉的滋味了。
許是也想到了前幾天被挨打的事,林遠柏摸了摸自己的小屁股,有些訕訕。
不過低落的情緒沒持續多久,似想到了什麽,小家夥的眼睛立馬亮了起來,一把拍著林遠秋的背,“狗子弟弟,等你以後當上了大官,可一定要給四哥買很多很多好吃的哈!”
林遠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