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鼠鼠模擬器
羅賓遜的臉變得無比蒼白。“那些故事是真的……！”他開始歇斯底了，“真的有黑魔法師在下水道做實驗！接下來還會出現什麽？被縫合的活死人？煉金術奇美拉？”
“啊？還有那種東西嗎？你們這地方是個什麽怪談大雜燴？”洛林驚道。
羅賓遜不管他的困惑，蹚著水走向來時的方向。“我看我們應該立刻返回，找個魔法師來解決這些問題！”
洛林舉起手：“這裏不就有一個嗎？”
“洛林先生，無意冒犯，但我指的不是您這樣從事娛樂行業的‘魔法師’，而是塔裏的、真正的魔法師！”
“雖然你說無意冒犯，但我還是覺得被冒犯了……”
羅賓遜從他身邊走過，朝來時的方向大踏步而去。身影消失在通道盡頭的黑暗中。不多時，從右側的岔路，也就是沃爾夫進入的那一條通道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洛林命令光球升高，擴大照明範圍。一個比沃爾夫纖瘦得多的身影狼狽地奔入光照範圍中。他抬起頭，訝異地同洛林對視。
“為什麽又回來了……？”羅賓遜失魂落魄地自語，“而且我記得這邊的通道分明是沃爾夫先生走的那條，就算下水道裏有什麽時空傳送門，那我也不該從這邊回來啊……”
“我都說了，是空間錯位。”洛林無奈道，“你即使走了回頭路也不一定能回到原地。舉個例子，你從A通道，通過B入口，進入了C通道，但是當你回頭再通過B入口，並不會返回A通道，而是會去往別的地方。這裏的空間已經不能用常理揣度了。”
“那我們豈不是要一輩子被困在這裏？！”
洛林不慌不忙，走向沃爾夫走過的那條通道。“樂觀一點。世界上沒有找不到出口的地下迷宮。這是空間魔法的定理。你不能設計一個無限死循環的空間魔法。必須要有出口，要有破解的方法，術式才能成立。這就像方程配平一樣。”
羅賓遜挎著一張臉，捏著鼻子緊隨其後，像是害怕被他甩掉一樣。
“聽您的語氣，這個空間魔法是有人故意施展的？”
“不然呢？魔法會像韭菜一樣一自動從地裏長出來嗎？”
兩個人一邊有一一搭地說話，一邊深入通道。魔法光球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映照在斑駁破落的牆壁上，就如同兩條瘦長的鬼影。好幾次羅賓遜都被他自己的影子驚得吱哇亂叫。最後他隻得拋棄體麵，像個唯恐在嘉年華上和家長走散的小孩似的揪著洛林的衣擺。
這條通道一路上都有緹拉留下的標記，但越往深處走，標記就越潦草。好幾次洛林看見了兩個重疊在一起的標記。可以想象，遭遇鬼打牆的緹拉的心情肯定越來越絕望。
走到某條岔路口的時候，洛林停下了腳步。
貓著腰躲在他背後的羅賓遜探出半個腦袋。“怎麽不走了？”
“沒有標記了。”洛林說著命令洛林命令光球往通道更深處飛去，想看看標記是不是畫在了別的位置，但一無所獲，至少在他的視野範圍內，他沒看到任何類似於人工繪畫的東西。
“那個女孩人間蒸發了！”羅賓遜嗓子裏發出一種警笛般的尖叫，“下一個就是你，或者我！”
“也許她隻是放棄做標記了。反正也沒什麽用。”洛林說。
羅賓遜驚恐地看著洛林。他的眼睛已經因為緊張而冒出了血絲。“您為什麽能這麽冷靜？！您就不害怕嗎？！”
“住過獨腳雞旅店後，我的恐懼閾值似乎有所提高。”洛林回答。
他仍舊對那個巫婆似的老板娘心有餘悸。跟那家旅店一比，就連幽暗地宮都顯得溫馨又可愛了。
“除非現在從通道那頭突然冒出一個拎著染血菜刀的老太太，否則我絕對不會……”
洛林止住話頭。
通道那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聽上去像毛皮摩擦著石頭，又像有千萬隻腳蹚過淺淺的汙水和淤泥。
“噢，我不應該說‘絕對’的，是不是？”
黑暗中亮起了兩枚紅點。接著是四枚，八枚……那是一雙雙血紅的眼睛。
洛林起初還一個個數著眼睛的數量，但很快就放棄了——它們多得根本數不清。數量多到這種程度，計數也失去了意義。
遭遇一百隻怪物和遭遇一百零一隻怪物，差別大嗎？
在所有的紅眼睛中，有一雙格外的大，格外的明亮，虹膜反射著光球陰冷的光芒。它就像是其他紅眼睛的首領，率領著部下們朝洛林快速逼近。
當紅眼睛們進入照明範圍，洛林終於看清了它們的真容——
——數不清的老鼠。
成百上千隻老鼠組成的鼠群如同洪水一般卷了過來。它們可不是倉鼠或者龍貓那種可愛的小生物。它們的外形類似於水豚和土撥鼠的結合體，但個頭足有一個剛上幼兒園的兒童那麽高。
“啊——”
羅賓遜發出一聲發自丹田的、餘韻悠長繞梁三日的慘叫。
他不顧舊下水道到處布滿空間魔法的事實，掉頭就跑。他跑得踉踉蹌蹌，在汙水和淤泥裏深一腳淺一腳。但沒跑出去幾步，他就被洶湧而至的鼠潮淹沒了。
“救命！洛林先生，救救我！啊啊啊！你們這些該死的畜生，肮髒的東西！不要碰我！不要過來！救命——”
他回頭對洛林哀嚎。他不明白，同樣是人類，為什麽洛林能紋絲不動地站在那兒。鼠潮遇上他，就像河水遇上山脈一樣，自動分成兩股，繞過他之後再合流。難道這就是魔法的力量嗎？
羅賓遜來不及思考更多了。他四腳朝天倒了下去，孤獨的身影一瞬間就被鼠潮吞沒了。鼠潮裹挾著他朝通道另一頭奔湧而去。
洛林沒有勞時費神地去拯救羅賓遜。要跨越成百上千隻變異老鼠實在有些困難。
他低頭望著繞著他走的變異老鼠們。當羅賓遜的尖叫徹底消失在遠方，老鼠也停了下來。
它們將通道填得滿滿當當，東聞聞西嗅嗅，胡子顫抖著，尾巴興奮地甩來甩去。
接著，像是有人發出了看不見的指令，所有老鼠不約而同地用後腿直立起來，朝洛林投去肅穆的目光。
洛林歎了口氣。“好了，沃爾夫，你是不是應該解釋一下？”
所有紅眼睛中最大、最明亮的那一雙由遠及近——沃爾夫撥開一隻隻肅立的老鼠，大踏步地走過來。
“您竟然認出是我？”他驚訝。
“看眼睛就知道了。”洛林有氣無力說，“你這群小夥伴是怎麽回事？”
“它們是鼠人，下水道的原住民，一種弱小的魔物。”沃爾夫說，“我奉您的命令探索下水道的時候遇上了它們。我告訴它們，我是偉大的幽暗地宮魔王的眷屬，於是它們紛紛要求要拜見您。”
鼠人們同時點頭，並發出嘰嘰喳喳的讚同聲，動作整齊劃一，猶如複製粘貼。看到這麽多隻大耗子一起點頭，場麵還真有點兒瘮人。
“呃，就是它們擄走了緹拉？”洛林揚起眉毛。
鼠人群中響起一個尖銳的聲音。
“絕不是這樣，偉大的魔王大人！”
一隻體型矮小的鼠人出列。它看上去老態龍鍾，身上的毛灰白斑駁。但洛林看得出它在鼠人中地位非凡，因為它比其他鼠人都要幹淨。這意味著它不需要每天在肮髒的下水道中鑽來鑽去地覓食。
沃爾夫指著老耗子說：“這是鼠人的首領，斯卡慈。”
斯卡慈顫顫巍巍地向洛林鞠躬。它這麽有禮貌，洛林也忍不住點點頭表示回禮。
這個簡單的動作讓斯卡慈受寵若驚，它捂住胸口，一副站立不穩的樣子。要不是有兩隻年輕鼠人扶著它，它可能已經暈倒了。
“您果然如沃爾夫大人所說，是一位仁慈的魔王！”斯卡慈說，“我們見過您說的那個女孩，魔王大人，但是我們絕對沒有傷害她！我們鼠人是一種很弱小的魔物，弱小到很多地下城甚至不願意跟我們簽訂魔力契約。他們連史萊姆和死掉的人類都願意收，卻不願意收留我們！我們根本沒有膽量傷害人類！要是人類發現我們的存在，就會派來勇者……我們會滅族的！”
它的話又引來一波鼠人點頭。洛林覺得與其說鼠人們心有戚戚，不如說它們隻是從眾而已。如果某隻鼠人開始搖頭，其他鼠人想必也會照做。
“那麽緹拉去了哪兒？”洛林追問。
“我們看見她往舊下水道深處去了。但我們不敢跟著她。”斯卡慈打了個寒顫，“太危險了，鼠人也會迷失方向的！”
“我以為你們對下水道了如指掌。”
“以前是這樣的，魔王大人，但現在不同了。”斯卡慈悲戚地說，“以前的下水道就隻是……下水道而已。但是突然有一天，各處的道路都變亂了。我派遣孩子們去探索新的路線，可它們很多都沒有回來。每當大鍾敲響，剛探索好的路線就又會變亂……”
“你是說，這裏的空間錯位每個小時就會改變一次？”洛林問。
“是的，魔王大人。我們花了好久才摸清一小片區域的變化規律，就是這個地方。人類管這裏叫什麽廣場。”
“盧榭瓦爾廣場。”沃爾夫提醒道。
老耗子繼續說：“我們待在這裏不敢隨意走動，生怕迷失在地底。餓了就去偷廣場裏的人類食物。還好這裏有很多商店，從不缺食物。”
洛林用力一擊掌。“所以我們店裏的小零食是被——”
斯卡慈慚愧地垂下頭。“我很抱歉，大人！我們從前隻拿人類不要的殘羹冷炙，萬萬不敢碰完好的食物。可現在實在沒辦法，沒有吃的，孩子們會餓死的……如果您要懲罰的話，就懲罰我好了！孩子們都是聽從我的命令，它們什麽錯也沒有！”
它突然匍匐在洛林腳下，四肢伸開，攤平在地上。其他鼠人有樣學樣，嘩啦啦趴下去一大片。
“好了，起來吧，看著怪瘮人的。”洛林擺擺手，“現在一切都連起來了。下水道中出現空間錯位，鼠人們聚集在盧榭瓦爾廣場地下，偷走了我們店裏的食物。而緹拉發現了這一點——可憐的女孩，她大概以為隻是普通的耗子——於是孤身下來探查，結果迷失在了空間魔法中。”
“都怪那個羅賓遜！”沃爾夫憤憤道，“如果不是他對緹拉說了那些難聽話，她也不會急著自證清白而孤身犯險。”
“可下水道裏為什麽會突然出現空間魔法？哪個魔法師會幹這種無聊的事？”
“人類嘛，幹出什麽都不奇怪。”
斯卡慈還沒得到洛林的寬恕，於是急著想戴罪立功。“魔王大人，其實在我們鼠人部落中，一直流傳著一個關於魔法師的傳說。那是從我的曾曾曾曾祖母的時代傳下來的：據說有一位魔法師在舊下水道的深處建立了實驗室，創造了許許多多禁忌的魔法，後來他封閉了實驗室，再也沒有回來。我不知道這個傳說是否和這次事件有關……”
洛林問：“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嗎？”
“我們鼠人的壽命隻有十幾年，對我們來說那已經是古代的傳說了，但是在人類看來應該不是很久遠。”
洛林托腮思考道：“羅賓遜也提過首都流傳的怪談，和你們的傳說有些相似。荒誕不經的傳說往往是真實的碎片。也許舊下水道深處真有黑魔法師的實驗室也說不定？”
沃爾夫問：“可已經過了這麽多年，為什麽偏偏在這個時候出現了空間魔法？難道那個黑魔法師又回來了？”
洛林不置可否。他又問：“你們還記得空間錯位是在什麽時候出現的嗎？”
“我記得很清楚，是上一次滿月的時候！”斯卡慈道。
巧了，洛林也對這個日子印象深刻。因為那天正是他啟用子核心的日子。
他存放子核心的密室就是用舊下水道改造的，而同一天，空間錯位出現了。兩者之間是否有什麽關聯呢？還是說單純是一種巧合？
洛林搖了搖頭，甩走龐雜的思緒。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找到緹拉。如果可以，再把舊下水道恢複原樣。
可問題是，空間錯位每個小時都會變化。即使找到緹拉，無法將她帶出來也無濟於事。
不過好在這種變化似乎有規律可循，至少盧榭瓦爾廣場地下的地圖已經被鼠人一族探明了。
“斯卡慈，我有件事想拜托你。”洛林說，“當然了，事成之後你們鼠人也會得到相應的報酬。”
斯卡慈激動得連尾巴尖都在顫抖。“偉大的魔王，我們這種卑微渺小的魔物怎麽敢跟您談條件？我們不敢要什麽報酬，隻要您能饒我們一命，我們就很感恩戴德了！”
沃爾夫怒道：“你這不知好歹的老耗子！竟敢拒絕魔王大人的賞賜！好大的膽子！”
洛林無言地看著狼人——真是生動詮釋了什麽叫“狗腿子”啊！
“好了沃爾夫，不要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他說，接著轉向斯卡慈，“我要你們做的就是暴力破解。以你們數量之多，隻要分工合作，我想用窮舉法遲早能探明這裏的地圖。”
“可、可是魔王大人，我也曾派一些孩子去探查，可它們要麽再也沒有回來，要麽誤打誤撞回來後卻記不清自己都走了哪些路——孩子們大多都不是很聰明。”斯卡慈恨鐵不成鋼地說。
洛林朝它按了按手，“我想到了一個保護鼠人性命的辦法。你的孩子們不夠聰明也沒關係，自然有聰明人來幫助你們。我需要的隻是你們的配合。”
斯卡慈戰戰兢兢地抬起頭，黑溜溜的小眼睛中充滿了希望和疑惑。
“魔王大人，恕我愚鈍……”
“斯卡慈，你知道嗎，”洛林望向遠方，“人類其實意外地喜歡扮演動物呢。”
***
“老鼠！好多老鼠！不要過來！啊啊啊啊！”
羅賓遜尖叫著睜開眼睛。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掛著笑容的、圓圓的臉蛋。一位身穿潔白製服的年輕小姐正彎腰打量著他，陽光將她側臉勾勒得猶如教堂壁畫般聖潔。一瞬間，羅賓遜以為自己上了天堂，迎接他的正是女神座下的天使。
“噢，先生，您醒啦！”
“天使”溫柔而歡快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羅賓遜喘著粗氣，驚愕地轉過頭。“白衣天使”身後是一張拉了一半的簾子，簾子後的**靠坐著一位老人。他正戴著老花鏡看報紙。聽見羅賓遜的尖叫，他投來一抹怪異的目光。
羅賓遜看看老人，又看看“白衣天使”，接著環視四周——他身下是整潔的白色床單，身上是帶條紋的病號服，床頭櫃上擺著一隻插了鮮花的花瓶，花束上掛了枚小賀卡，上麵寫著“祝早日康複”。
“這裏是……？”羅賓遜顫抖著問。
“聖帕特裏克醫院。”白衣天使親切地答道，“您昏倒了，被送到醫院。您還有印象嗎？”
羅賓遜的大腦宛如一台閑置了二十年已然生鏽的機器，遲鈍地運轉起來。
他還活著，這裏也不是天堂。白衣天使小姐隻是醫院裏的護士。
究竟發生了什麽？他隻記得自己和洛林先生一同進了下水道，然後……然後……
“老鼠！我記得有很多老鼠！”羅賓遜裹緊被單，驚慌失措地張望地板，好像那些一塵不染的地磚會隨時被掀開，湧出鼠群。
隔壁床的老人發出一聲嗤笑：“被老鼠嚇昏了？真是個男子漢啊！”
“那不是普通的老鼠！”羅賓遜尖叫，“是超級超級大的老鼠！有人那麽大！那是怪物！下水道裏有魔法！我們需要一個魔法師！”
老人臉上嘲諷的笑意更深刻了。“繼續，小夥子，把你的夢寫下來，保準你能成為當紅作家，比那個寫推理小說的摩爾垂德還火！”
“那不是夢！”羅賓遜紅著臉爭辯道。
護士急忙安撫他：“好了，羅賓遜先生，您說得都對。我去叫醫生來給您檢查一下好嗎？”
她的語氣就像在糊弄發脾氣的小孩子，雖然表麵上客客氣氣，但顯然內心是讚同老人的。
醫生是個留著絡腮胡的中年男子，他給羅賓遜測了測脈搏，又檢查了他的眼睛，宣布他沒什麽大礙。
“隻是有點兒輕微的腦震**，先生。”醫生說，“您在下水道裏摔倒了，撞到了頭。好好休息一陣就行了。至於什麽巨型老鼠，隻是您的一個噩夢。”
“那不是噩夢！不信你們去問洛林·地城！”
“就是洛林·地城先生送您來的。他已經向我們說明情況了。您冷靜下來仔細想想，如果真有那種怪物，您又怎麽可能全身而退呢？它們肯定會把您撕碎的。”
羅賓遜啞口無言。理智告訴他醫生言之有理，但他所經曆的那些——廢棄下水道，走不出去的迷宮，凶殘的老鼠怪物——真實得哪裏可能是夢呢？
“您在下水道裏的確看見了老鼠，但那隻是普通的老鼠。您在極度的恐懼之中把它們和童年聽過的怪談混合在了一起，再加上腦震**使您思維混亂，所以您才會做那種栩栩如生的噩夢。”醫生用十分學術的口吻說。
羅賓遜現在有點兒不確定了。醫生在醫學方麵比他專業得多，他不應該質疑專業人士。也許下水道中的一切真的隻是一場夢？
醫生囑咐了他幾句便離開了。羅賓遜的大腦裏像是充斥著一團霧氣，他渾渾噩噩地躺回**，望著天花板發呆。他試圖回憶下水道的旅程，但每次一想起黑暗中那無數的紅眼睛，他就會渾身發冷、冷汗直冒。
他住院的消息不脛而走。
家人來到病床前責備了他一通，同事們選出了一個代表送來了慰問的花束，地城娛樂派來美麗的塞麗娜小姐探病，她走過走廊的時候每個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最初的兩天，羅賓遜的病房一刻都不得安寧。但是當該慰問他的人都來過一遍後，病房就寂靜了下來。每當門口有腳步聲響起，羅賓遜就會露出期待的眼神。但當腳步聲漸行漸遠，他便失望地垂下肩膀。
與他相反的是，隔壁床的老人幾乎每天都有客人來拜訪。有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也有三四十歲的中年人。與他年紀相仿的老人也有好幾個。羅賓遜曾好奇地問老人是什麽人，他隻是戴上老花鏡，用書本遮擋自己臉，好像不願意同羅賓遜打照麵，敷衍地說“就是個教書的”。
大概是看羅賓遜太過無聊，護士小姐給他送來了一塊黑色的魔力石板。
“我們醫院采購了幾塊，給兒科病房的小朋友打發時間用的。我偷偷給你拿了一塊過來，你可別聲張出去。”護士小姐神秘兮兮地說。
雖然多次去拜訪洛林，也早就聽聞過魔力遊戲的大名，但羅賓遜還是頭一回親自玩遊戲。
“《五色石消消樂》《勇者傳說》，就和報紙上寫的一樣……”
羅賓遜的目光轉向最後一個從未見過的圖標。那是一隻毛絨絨的小動物，像是老鼠，但比老鼠渾圓可愛得多，讓人一看就心生喜愛之情。
“這是什麽？《鼠鼠模擬器》？”
***
這天，伊薇特結束了上午的課程，來到魔力遊戲研究會活動室裏。身為研究會會長，她必須每天去露個臉，跟大家討論一下魔力遊戲的最新進展，處理一下研究會的日常公務，順便在活動室找個舒服的位置，一邊玩遊戲一邊度過寧靜的時光。
她一打開魔力石板，就接受了鋪天蓋地的開屏廣告洗禮。
“地城娛樂全新遊戲《鼠鼠模擬器》開放公測！扮演屬於你的獨一無二的鼠鼠，探索廣袤而神秘的地下世界，尋找寶藏，積累財富，建設家園，與其他玩家成為朋友或者仇敵，度過自由奔放的鼠生——抑或是或是踏上命運的征程！一切都取決於你的選擇！今晚12點準時解鎖，現在預約就送限定新手大禮包，邀請好友更有豐厚豪禮相贈！”
配合文案的是一隻體態渾圓、憨態可掬的小鼠。它用後腿站立著，渾身覆蓋著柔軟的毛皮，一雙大板牙為它增添了幾分憨厚。小小的、圓溜溜的眼睛好似黑珍珠一樣閃閃發光。濕漉漉的鼻子不斷在空氣中嗅著什麽，像是聞到了美食的芬芳。
“洛林·地城又搞出新遊戲了？”
伊薇特盯著手中的石板，用不可思議的語氣說。
“他不是去首都開拓新業務了嗎？我還以為不會立刻就推出新遊戲呢！他是長著六個肝嗎？都不會累的嗎？我可是光玩遊戲就累得要死呢！”
周圍埋頭於《勇者傳說2》新活動的學生們紛紛抬起頭，幽怨地注視著黑發少女。
——你還好意思說啊伊薇特！明明你是我們中最肝的！可你看上去一點也不疲倦啊！而且你還一分錢也沒花！
伊薇特繼續自言自語：“不過這大概也說明首都那邊一切進展順利吧？否則他也騰不出手開發新遊戲。不知道《鼠鼠模擬器》是怎樣的遊戲。從簡介上看，似乎就是扮演一隻老鼠？聽上去可沒什麽意思……”
她還是更喜歡《勇者傳說》那樣的遊戲！酣暢淋漓的戰鬥，千回百轉的劇情，以及英俊瀟灑的帥哥！
一旁的克裏斯插嘴道：“我相信洛林·地城先生的實力！就算是扮演老鼠肯定也很有意思！”
“克裏斯你為什麽會在這裏？你又不是魔力研究會的會員。”伊薇特看著自己的老朋友。
克裏斯的父親禁止他接觸任何與魔力遊戲有關的事物，幾乎半個諾雷利亞都知道這事兒了。畢竟克裏斯至今還是榜上有名的氪金大佬。
在這個魔力遊戲風靡全城的時代，在遊戲中出名就等於現實中聞名。遊戲裏叱吒風雲的大佬們，如今可是比電影明星還要風光。
克裏斯的名字雖然並未登記在研究會的名單上，但會員們都默認他是他們的一員。
金發青年露出惶恐不安的表情。
“噓！小聲點！爸爸派了個仆人監視我，我好不容易才甩開她！你就讓我呼吸一下這裏自由的空氣……”
話還沒說完，活動室外就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克·裏·斯·少·爺！你又違反老爺的命令了！”
活動室大門被暴力推開，一名身高超過兩米、肌肉虯結的女仆大步流星地走進來。她每走一步，活動室的地板都要震顫一下。
克裏斯驚慌失措地躲到伊薇特身後，卻被女仆一把拎起。在壯碩的女仆手中，一米八的克裏斯就像一隻還沒斷奶的小貓，兩隻腳連地麵都夠不著，隻能胡亂蹬著空氣。
女仆將克裏斯夾在腋下，很有禮貌地朝其他學生鞠躬：“我家少爺給各位添麻煩了！請大家不要怪罪他！”
看著女仆那沙包大的拳頭，學生們紛紛表示不敢動不敢動。
伊薇特目送女仆夾帶著克裏斯遠去，抽出一條手絹揮舞送別。
“別了克裏斯，我會替你好好享受《鼠鼠模擬器》的！”
回應她的是克裏斯語無倫次的慘叫。
同樣詫異於地城娛樂推出新遊戲速度的還有《諾雷利亞先驅報》的編輯部。
“你沒搞錯吧，格蕾絲，這是地城娛樂給他們新遊戲的宣傳稿？”
主編將格蕾絲交上來的稿子讀了好幾遍，懷疑地抬起頭。
“他們要宣傳新遊戲，卻一分錢也不給我們？他知不知道什麽叫‘廣告費’？”
編輯兼記者格蕾絲捂住耳朵，一臉無所謂道：“時代不同了主編。從前洛林·地城或許需要宣傳他的遊戲，可現在是各大報紙爭先恐後地蹭他的熱度，哪一家不刊登點兒魔力遊戲的新聞，哪一家報紙在讀者眼裏就是跟不上時代。能免費獲得魔力遊戲的新消息，是我們賺了才對。”
自打開始刊登有關魔力遊戲的文章，《先驅報》的銷量翻了整整三翻，最高一期的銷量是第二名的兩倍多，從一介二流小報一躍成為諾雷利亞最受歡迎的報紙。
轉載他們文章的《首都每日通訊》，銷量也極速上升，那邊的主編可是對格蕾絲感恩戴德，直說要把她挖回《首都每日通訊》呢。
“好吧，姑且就免了他們的廣告費好了，”主編咕噥，“但是你確定這篇稿子沒問題嗎？”
這可不是一般的廣告。主編上次見到類似的稿件，還是一位知名推理作家刊登在報紙上的。那位作家公然向讀者們發起挑戰：誰能找到他小說中的真凶，誰就能獲得一百金幣賞金。
格蕾絲說：“就這麽寫，這是洛林·地城的意思。”
主編砸了咂嘴：“那就排到明天的頭版吧。”
格蕾絲慢吞吞地摸出魔力石板。“在那之前，您先加一下我的好友。我發邀請碼給您。”
“幹什麽？”
“當然是為了拿《鼠鼠模擬器》的好友大禮包啊！”
***
“聽說了嗎？地城娛樂又推出新遊戲了！”
“大概是為了首都的玩家特意開發的吧！”
“今天晚上12點遊戲解鎖，怎麽樣，你們準不準備熬夜？”
“我在諾雷利亞的朋友特地給我發來電報，叫我用他的邀請碼，說什麽有大禮包……”
一天之內，《鼠鼠模擬器》就成了諾雷利亞街頭巷尾熱議的話題。不論是在咖啡廳、酒吧、餐館，還是在大街、碼頭、公園，從小學到大學的每一間教室，每一條走廊，幾乎所有人都在談論這個話題。
洋薊山中學。
下課鈴剛一響，老師還沒來得及說出“下課”二字，學生們就“轟”的一聲站起來，將一名同學團團包圍。
被包圍的那人正是安迪·莫霍克。
作為最早接觸魔力遊戲的人之一，安迪在學校中早已小有名氣。後來他的爸爸又稱為了地城娛樂的客服，算是“官方人員”了，因此同學們總愛纏著他問東問西，打探有沒有獨家情報。
“安迪，《鼠鼠模擬器》是個什麽樣的遊戲？”
“聽名字，似乎和老鼠有關？總不會是抓老鼠的遊戲吧？”
“要不我們來打個賭吧！”
安迪的爸爸雖然隻是個客服，但工作地點和開發組是一致的，平時上下班偶爾也會遇到開發組成員，和他們聊上兩句。一來二去，多少也能獲得一些情報，雖然都是些無關緊要的情報，比如“這次的卡麵是盧卡畫的”“下次的卡麵找的外包”，但在學生們眼裏，安迪無意是洋薊山中學情報最靈通的大人物了。
按理來說，地城娛樂如果要推出新遊戲、新副本，肯定會事先跟客服部打好招呼，因為新遊戲意味著新玩家，新玩家意味著新BUG。客服部必須提前做好準備迎接玩家的電話轟炸。
但這一回，安迪沒有收到任何消息。就好像忽然之間，洛林·地城冒出了新點子，接著一夜之間就把遊戲做出來了。
那家夥一天有48小時嗎？他晚上還需要睡覺嗎？
安迪無法回答同學們的問題，隻能含糊地表示：“這次的遊戲是個很有趣的遊戲，你們玩了就知道了。”
“嗐！廢話！哪個魔力是不好玩的呀！”同學們吐槽道。
這時拯救了安迪的是他的曆史老師梅耶。
“大家坐好，要上課了！”梅耶老師將課本放在講台上，敲了敲黑板。
這位老師年紀輕輕，看上去很嚴肅，可實際上跟安迪一樣也是魔力遊戲的玩家。這還是安迪偶然路過教師辦公室時聽其他老師說的。梅耶老師為了玩魔力遊戲，居然要請假！他怎麽比學生還沉迷啊！
學生們乖乖坐好，翻開課本，聽老師開始講勇者紀元的某次戰爭。大家雖然人在教室，可心卻早已飛回了家，飛到了魔力石板旁邊……
***
幽暗地宮，覲見大廳。
在收到來自洛林的遠程指示後，留守老家的塞拉斯花了一天一夜將這裏布置成“臨時指揮所”——幾十張桌椅分成兩列擺放，每張桌上都放著洛林特製的大型魔力石板，它由支架支撐，立在桌上，每塊石板還配備有銘刻了符文字母的“魔力打字機”。
幾十名魔物在桌後正襟危坐，靜待午夜降臨。更多的魔物端著食物和飲料在桌椅間穿梭，準備隨時滿足他們的需求。
塞拉斯背著手在大廳中轉了一圈，神情嚴肅。
“洛林大人吩咐了，這次的新遊戲午夜才解鎖，或許不會有太多人類第一時間上線。而遊戲運行又是要消耗魔力的，所以我們要做好遊戲初期首都那邊魔力供應不足的準備。”
塞拉斯大聲吩咐道。
“一旦首都的子核心出現魔力短缺，我們這邊就必須立刻供應魔力，絕對不可以讓供應斷開！你們都是幽暗地宮最擅長魔法的魔物，要維護好魔力核心和魔力傳輸網，明白了嗎？”
魔物們齊聲答道：“是！”
塞拉斯表麵上冷靜自若，內心實際已經炸開了鍋。
這是他第一次單獨留守幽暗地宮！不僅洛林大人不在，姐姐、沃爾夫、骨斯特，甚至噗嘰都不在！突然叫他承擔如此重任，他當然是受寵若驚，卻又感到焦慮，萬一他搞砸了怎麽辦？
萬一洛林大人要懲罰他怎麽辦？
……那還真是有點讓人興奮呢！
諾雷利亞的大鍾準時敲響十二下。與此同時，幽暗地宮的魔力核心爆發出熾熱紅光，如同一座地下火山灼然噴發。
“發生了什麽事？！”塞拉斯遮住眼睛，厲聲問道，“是不是魔力不足？快點向首都的子核心傳送魔力！”
“不、不是的，塞拉斯大人！”負責維護魔力傳輸網的魔物喊道，“正好相反，是魔力太多了！”
“什麽？”
“子核心吸收的魔力太多，已經溢出了！不行，我們必須釋放一些魔力，否則傳輸網會崩潰的！”
“不是說不會有太多玩家上線嗎？到底發生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