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公司團建
馬車行駛在一望無垠的荒原上。離離秋草在風中起伏,洛林在駕車,野兔在奔跑,狐狸在吃前者同類的屍體,狐狸的犬科遠房親戚沃爾夫坐在車鬥裏,在一臉懷疑地研究著加特林機槍,時不時曲起手指敲打槍管。而盧卡將畫板架在大腿上,興致勃勃地做著風景寫生。
這幅令人心曠神怡的景象如果再配上“讓我們紅塵作伴活得瀟瀟灑灑”的BGM,那就堪稱完美了。
“我想我應該常出來寫生,洛林大人。”盧卡愜意地說,“麵對美妙的大自然,我的靈感就如同泉水一般噴湧個不停!”
“希望你麵對地下城的時候靈感也能如此噴湧。”
沃爾夫搗鼓了半天機槍,發現自己搞不清它的構造後遺憾地放棄了。
“這玩意兒真的能對付魔物?”他皺眉是如此之用力,以至於眉間的溝壑足能夾死蒼蠅。
盧卡一邊在紙上勾勒起伏原野的線條一邊說:“伊薇特小姐說那機槍能打穿鋼板,每分鍾可以發射360發子彈,在高處架上兩挺就能控製整個戰場。我想魔物應該也不在話下吧?”
沃爾夫從鼻子裏發出陣陣怪聲,不大信服的樣子。
“而且沃爾夫先生,勇者這一職業之所以在近代衰落,一個很重要原因就是因為軍事科技的發展。”
洛林來了興致:“哦?願聞其詳。”
盧卡被他這麽一問,反而有些結巴。“我……我是聽伊薇特小姐說的。你們知道,她是曆史專業的。她說勇者衰落有兩個原因。其一,在冷兵器的時代,勇者能從魔物手中奪得珍貴的裝備。而武裝就是力量,任何一個國家都希望自己擁有大量的勇者。可火藥的出現推翻了騎士階級,也順帶推翻了勇者。國家不再需要耍刀弄槍的勇者,隻需要神槍手和炮手。因此勇者為了生計隻能紛紛改行。
“其二,冷兵器時代的勇者能和魔物打成五五開,魔物從勇者手中奪走裝備和財富,這讓更多勇者為了寶藏慕名而來。可是到了近代,火#槍出現了。最早的一批勇者憑借火#槍的力量洗劫了地下城,在獲得大量財富原始積累的同時,也讓地下城一貧如洗。魔物不會製造槍,打不過這群現代化的勇者,也就無法再奪取裝備。而它們製造的刀劍盔甲已經不值錢了,就是一堆破銅爛鐵。後來的勇者發現地下城無利可圖,漸漸的便不來了。”
洛林說:“這可真是一種全新的學術觀點。受教了。”
沃爾夫白了年輕的畫家一眼。“張口閉口就是伊薇特伊薇特,你就沒有一丁點兒自己的主見嗎?”
“我有啊。”盧卡理直氣壯,“我的主見就是‘伊薇特小姐說得對’!”
“那不叫主見!”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爭吵起來。洛林挖了挖耳朵,決定把他們的聲音勉強當作BGM。
他放鬆韁繩,讓馬兒盡情在原野上飛奔。馬兒跑得很賣力,它們總覺得屁股後麵有狼群在追逐,可不論它們跑得多快也甩不掉。這成為了它們馬生中最大的謎團之一。
馬車最終停在一座半坍塌的廢墟之前。
“到了。這裏就是地下城的入口。”
盧卡跳下馬車,望著那黑洞洞的、散發著幽幽寒氣的入口,喉頭不自覺地一滾。
“這地方陰森得像個墳墓。”他低聲說,“我想一定有很多偉大的勇者葬身此處。”
他低下頭在胸前畫了個聖符,雙手合十做默哀狀。
沃爾夫發出陣陣粗魯的笑聲:“哈哈哈,你想多了,魔物從來不屠殺勇者,它們隻會把勇者扒光然後扔到大路中央,這樣勇者才會傾家**產購買更貴重的裝備回來複仇。這叫可持續性的竭澤而漁!”
“你怎麽知道?”盧卡問。
洛林從背後狠狠踹了沃爾夫一腳,剛巧踹到他的尾巴根。狼人捂著自己的尾椎骨跳了起來,眼淚汪汪說:“我……聽說的,聽我奶奶說的……”
盧卡神情凝重地搖搖頭:“你不能把睡前童話故事當真,沃爾夫先生。來吧,給我搭把手,咱們把機槍運下來。”
他正要掀開防水油布,洛林按住了他的手。
“親愛的盧卡,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他說,“我們其實不需要機槍防身。”
“可那些魔物……”
“我有萬全的對策。”洛林掏出三件破破爛爛的白色鬥篷,分給沃爾夫和盧卡一人一件,“這是隔壁的魔法科學家古斯特先生發明的隱形衣,隻要披上它,魔物就看不見你了,人類卻可以。你可以憑借它安全地觀察魔物的形貌。”
盧卡張大了嘴:“喔,古斯特先生,我在報紙上見過他的名字……”他猛地一拍腦袋,“我真傻,怎麽忘記您在和古斯特先生合作呢?他可是發明了防輻射貼膜的偉大發明家呀!您應該早點兒告訴我的,我還傻傻地去借武器……”
“我也沒想到你能借到機槍。不過,反正有備無患嘛。萬一魔物追出來,我們至少有擊退它們的方法。”
洛林推了盧卡一把,讓他打頭陣。盧卡踟躕了片刻,還是鼓起勇氣鑽進洞中。他相信發明家古斯特的才學,更相信洛林大人不會欺騙他。洛林大人有什麽壞心眼呢?
沃爾夫披上那條對他身材而言小得如同圍巾的白鬥篷,壓低聲音問:“洛林大人,我怎麽不知道骨斯特還會發明隱形衣?”
洛林說:“真巧,我也不知道。”
沃爾夫:“???”
三人排成縱列,沿著陡峭的階梯向地底深處行去。
地下城內部比盧卡想象的要明亮得多,牆壁上鑲嵌著發光的石頭,還有成群結隊的燈籠蛾——一種無害的小魔物——在頭頂徘徊,以至於他們連人工照明都不需要。
幽暗地宮基於一座天然的溶洞,又經過魔物們經年累月的雕琢,牆壁與地板保留著人工刀削斧劈的痕跡,頭頂卻還懸掛著天然的鍾乳石。
“真是令人歎為觀止!”盧卡發出滿足的歎息,“何等奇妙的景色,如果不是親眼見到,我絕不會相信世界上還有這樣的地方!我等不及要把它畫下來了!”
“你小子倒是挺懂得欣賞。”沃爾夫聽見有人誇獎自家的裝修,忍不住嘚瑟起來。
繞過一座一人多高的鍾乳石,盧卡陡然停下腳步,沃爾夫徑直撞上他的後背,差點兒將畫家撞飛。
“那是……史萊姆嗎?”盧卡顫抖地指著不遠處一群形如粉紅色蠕動布丁的生物。
洛林點頭:“這裏是地下城的第一層,分布的都是一些低級魔物。你可以靠近點兒看。”
盧卡壯著膽子靠近史萊姆群。那是一隻大史萊姆和十幾隻迷你史萊姆。麵對鬼鬼祟祟接近的人類,它們無知無覺,即使盧卡快把鼻子貼到史萊姆身上了,它們也依舊蹦蹦跳跳,嘰嘰咕咕,似乎在用某種人類聽不懂的語言交流。
“這件隱形衣的效果未免也太好了吧……”盧卡摸了摸肩上的白色鬥篷,對那位魔法科學家的尊敬又加深了幾分。
史萊姆們對此則持不同意見。
“大家注意!人類來了!”史萊姆噗嘰用隻有它們同族才能聽懂的語言吼道,“魔王大人交代了,白鬥篷就是人類的標誌!大家在白鬥篷麵前要裝作什麽也沒看見、什麽也沒聽見,明白了嗎?”
迷你史萊姆們彈跳了幾下,表示遵命。
一隻個頭格外嬌小的淡粉色史萊姆細聲細氣地問:“可是噗嘰大人,我們為什麽要這麽做?”
“魔王大人吩咐了,人類是來考察的,所以我們隻會讓他看見我們希望讓他看見的東西。”這句繞口令一般的話是噗嘰費了老半天才記熟的。
幾隻小史萊姆試圖跳到盧卡身上,被噗嘰眼疾手快地伸出一條觸手卷了回來。
“太危險了!人類會把你們當成鼻涕蟲一樣踩死的!你們要裝作白鬥篷人類不存在!他就是一團空氣!這樣他才不會傷害你們!”噗嘰憤怒,身體漲成鮮豔的橘紅色,“不聽話的家夥通通送去通風井吃灰!表現好的就能去車間貼膜!”
“好耶!”史萊姆們歡呼。
去車間貼膜如今是史萊姆族群中最受歡迎的工作,不但輕鬆,待遇還優渥,為了得到這份工作,史萊姆中已經發生好幾起鬥毆案件了。
這群上躥下跳的小魔物,盧卡很快就看夠了。他繼續朝地下城深處前進。
“你覺得史萊姆怎麽樣?”洛林問。
“我對它們的認知還是太淺薄了。史萊姆是一群有趣的生物,同時也很恐怖。”
“恐怖?”沃爾夫斜睨著盧卡,“那群軟趴趴的小果凍?”
“你沒瞧見它們是粉紅色的嗎!那一定因為它們吸食了人類的鮮血!而且那隻大史萊姆用觸手卷住小史萊姆後,身體的顏色立刻變得更鮮豔了,這一定是因為它將小史萊姆當作了它的養料!”
盧卡一個寒噤,“真是太凶殘了!要不是有這件隱形衣,我恐怕也會變成史萊姆的盤中餐!”
洛林和沃爾夫麵麵相覷。現在他知道為什麽人類總是能製造出奇怪的謠言了。開局一張圖,剩下的全靠腦補。盧卡說自己沒有想象力,他可真是太謙虛了。
他們進入地下城的第二層。這裏盤踞的多為不死生物。盧卡剛走沒幾步就撞上了一支巡邏隊。走在最前方的是幾分鍾之前剛從貼膜店開傳送門回來的骨斯特和它的骷髏小夥伴們。
骨頭摩擦的嘎吱聲令盧卡寒毛直豎。他忍著牙酸,湊近巡邏隊,恨不得把腦袋塞進骨斯特的頭蓋骨裏瞧瞧裏頭的構造。
“沒有肌肉也能動起來,真是奇妙……”盧卡自言自語。
骷髏後麵跟著一名身披黑袍的女子。她瘦得如同一根蘆葦,淩亂的白發稻草似的從兜帽下蓬出,麵容時為少女,時為婦人,時為老嫗。
行走在她側後方的則是騎著幽靈駿馬的無頭騎士。他的盔甲鏽跡斑斑,胸甲凹陷,無數刀劍的刻痕訴說著他生前戰鬥的激烈。他一手控韁,一手將空空如也的頭盔夾在腋下。他脖子以上空無一物,無聲地揭示了這位戰將的悲壯結局。然而即使戰敗而亡,他也從不曾失卻騎士的儀範和風度,挺直的脊背仿佛一杆標槍,昂然的姿態讓人忍不住以為這是一位君王正在巡視他的疆土。
“報喪女妖!無頭騎士!”
盧卡激動地跟在幽靈駿馬旁邊。駿馬打著響鼻,不以為然地掃了他一眼,這讓年輕的畫家險些以為隱形衣失效了。還好那眼神隻持續了一瞬,也許馬兒嗅覺靈敏,聞到了他身上的氣味吧。
“原來如此……它們原來長成這樣,我真是大開眼界……”
盧卡掏出速寫本,飛快地寫寫畫畫,炭筆之下幾乎要迸出火花。
畫完幾張草圖後,他翻回第一頁,將“史萊姆”“骷髏”“無頭騎士”“報喪女妖”幾行字劃掉。洛林瞅見下麵還寫了“巨型吸血蝙蝠”“石像鬼”“蜥蜴人”“海妖”“狼人”等等。
“我們繼續走吧,否則一天時間逛不完這地方。”洛林催促。
“逛……”盧卡品味著這個字,“洛林大人,您來到這地方就像來到自家後院一樣輕鬆,您的魔法一定非常高超,所以才不畏懼那些駭人的魔物。若是生在勇者時代,您說不定能成為了不起的勇者,或者引導勇者的大賢者。”
“……那真可惜,我的職業和勇者根本不搭界。”
毋寧說是剛好敵對的。雖然洛林靠著勇者遊戲賺了不少錢。
“當不成勇者也沒關係,開遊戲公司不比當勇者香嗎?”盧卡笨拙地安慰道,他以為洛林是因為壯誌未酬而黯然神傷。
他們接著朝下層探索。盧卡接連遇到了一群正在煮晚餐的蜥蜴人(它們正在為車間工作人員準備午餐),一隻無法唱歌的海妖(在貼膜店裏說了太多話導致嗓子沙啞),幾頭盤坐在柱子上的石像鬼(它們其實已經解除石化狀態,但為了不讓盧卡發現,隻好繼續偽裝石像)……
抵達地下城第七層時,盧卡的“心願單”已經幾乎全部劃掉了,隻剩下最後一項——狼人。
他在陰森的隧道中探頭探腦,尋找狼人的身影。
洛林不動聲色地朝沃爾夫使了個眼色。
沃爾夫驚恐萬狀地倒退幾步:“洛林大人,還是讓別人來……”
“你比較典型!”洛林從嘴角擠出幾個字,“昨天我們不是已經說好了嗎?”
沃爾夫惡狠狠地瞪著天花板,表情扭曲,內心天人交戰。如果世上有保佑魔物的神,他一定要問問祂,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才攤上這麽一個魔王。最終,忠誠還是戰勝了殺意,他咬牙切齒地大聲說:“洛林大人!我肚子不舒服,能先回馬車上嗎?”
洛林就坡下驢地擺擺手:“去吧。我一個人也可以保護盧卡。”
年輕的畫家聽見自己的名字,好奇地返回來,正巧看見沃爾夫絕塵而去的背影。
“他早晨一定吃壞了肚子。”盧卡遺憾地搖搖頭。
“我們繼續找狼人吧。那邊那條路我們還沒走過呢。”洛林說。
沃爾夫當然沒有返回馬車。一脫離盧卡的視線,他就鑽進一條隻有魔物們才知道的密道,進入隱藏密室之中。兩隻小狼——奈特和戴克,早已遵照洛林的命令在那兒恭候多時了。
“沃爾夫叔叔,您的盔甲和戰斧!”
狼人一把拽掉身上的人類服裝,在小狼的幫助下穿上親衛隊長的戰甲,扛起隕鐵戰斧,從密道另一頭鑽出去。小狼們則扮作他的侍從,亦步亦趨跟在後頭。
他們在隧道裏裝模作樣地巡邏了幾圈,迎頭撞上了盧卡和洛林。
“狼人!”盧卡的眼睛閃閃發亮,活像個見到生日蛋糕的小孩兒。
他尾隨著沃爾夫,用炯炯有神的目光將狼人從頭到腳瞧了個遍。他的目光就像尖刺,讓沃爾夫全身毛發倒豎,尾巴快炸成瓶刷了。身為一隻公狼,沃爾夫平生頭一回體會到了“被凝視”是怎樣一種感受。
“狼人的構造原來是這樣嗎,我以前一直想錯了……”盧卡喃喃自語,“洛林大人,您說狼人的盔甲下麵是人類的皮膚呢,還是狼的毛皮?”
“……這重要嗎?”洛林忍不住問。
“當然重要!有些人就喜歡這種毛絨絨的人形動物呢!也許將來有一天我們為了滿足這些玩家的需求,必須畫一些不穿衣服的狼人圖……”
洛林慈愛地看著年輕的畫家。玩家裏有沒有福瑞控他不知道,但是盧卡很有福瑞控的潛質呢。
“你說得也有幾分道理。我們應該未雨綢繆。”洛林邊說邊對沃爾夫以目示意,“要是這隻狼人能脫掉他的盔甲就好了。你說是吧?”
沃爾夫攥緊了拳頭。如果麵前突然裂開一道通往地獄的裂縫,他一定會甘之如飴地跳下去。
可是沒辦法,這是魔王的命令。他到底做錯了什麽,要侍奉這種魔王。早知如此,當初他就不該收下那把斧頭。斧頭頂個球用?工資不香嗎?
男兒有淚不輕彈。沃爾夫將苦澀的淚水吞回肚子裏,齜牙咧嘴地問小狼們:“你們覺不覺得突然很熱?”
奈特天真答道:“沒有啊!”
戴克踩了他一腳,望向沃爾夫:“叔叔,您熱的話就把盔甲脫掉吧!”
於是沃爾夫隻能當著盧卡的麵,將盔甲一件件脫下來,最後隻穿著一條單薄的長褲。
盧卡飛快地在速寫本上描繪著什麽,快到手都留下殘影了。
完成速寫後,他依依不舍地回到洛林身邊,將心願單上的最後一項劃掉。
“靈感有沒有如同泉水般噴湧?”洛林問。
“是像岩漿一樣噴薄而出,洛林大人!我今天一天的收獲超過過去一年的總和!”盧卡興致勃勃道,“我已經迫不及待要回到公司把我的創意畫出來了!對了洛林大人,今後其他美術入職,何不也帶他們來地下城參觀參觀呢?一定對他們的創作大有裨益!”
洛林撓了撓下巴:“幹脆把地下城之行作為我們公司的團建活動好了。”
“團建?”盧卡第一次聽說這個詞。
“就是通過一係列活動增進團隊的默契和感情。你不覺得地下城之行非常合適嗎?在觀察魔物的同時,陰森危險的環境還能產生吊橋效應,讓員工們更愛彼此……”
更妙的是,還能讓魔物員工和人類員工同時參與進來,連租用場地的費用都省下了。
兩人原路返回地麵。沃爾夫已經抄近路提前出來了,但也隻比他們快一丁點兒而已。他氣喘籲籲,大汗淋漓,幹脆脫了外套,打著赤膊。馬兒們在旁邊不安地噴著響鼻。
“啊,沃爾夫先生,你沒能跟我們一起看到狼人真是太可惜了。你感覺好點兒了嗎?”盧卡端詳著沃爾夫的胸肌。
“看什麽看!”沃爾夫如同嬌羞少女一般捂住自己的胸口。
“沒什麽,就是覺得……果然還是毛絨絨更可愛一點。”盧卡說,“另外今天天氣的確很熱,不過貪涼可不好,會讓你的腹瀉更加嚴重的。”
“……我謝謝你。”沃爾夫差點兒把自己的牙齒咬碎。
此時已是日暮時分,他們不急著趕回諾雷利亞,索性在廢墟外支起帳篷,升起篝火,分享帶來的食物和美酒。洛林還在晚餐時表演了餘興節目,從帽子裏變出來一隻可愛的小兔子。它很快就進了大家的胃。
酒足飯飽,他們互道晚安,鑽進帳篷,在星光和晚風中入睡。要不是帳篷旁邊就是地下城的入口,此情此景還真有點兒詩情畫意呢。
沒有人注意到,他們頭頂的星空缺了一角,像是有人用黑布遮住了星空的一隅。
那空缺的位置,空氣一陣搖曳,一隻虛幻的眼球緩緩浮現。它直勾勾地盯著下方的帳篷,像是要把這幅光景烙入視網膜中似的。
虛空中傳來兩個模糊不清的低語。
“那就是洛林·地城?你確定?”一個尖細高亢的女聲問。
“錯不了,導師命令我監視他很久了。他那家店有魔法力場保護,我什麽都探查不了。直到今天他們離開城市,我才能派出監視之眼。”另一個低沉的男聲答道。
女聲說:“他們進了幽暗地宮!而且毫發無損地出來了!你知道他們在裏麵幹了些什麽嗎?”
“要是我的探測魔法能突破地下城的結界,我還至於在老頭子手下忍氣吞聲?”男聲說,“那裏可是魔王的領域!我能在這麽近的地方使用監視之眼,已經很難能可貴了!換成別人,連方圓五裏都無法靠近!”
“冷靜,親愛的,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我隻是想說,既然洛林·地城能從幽暗地宮全身而退,就說明他的魔法力量遠比我們想象的強得多。他可不是什麽民間街頭魔法藝人,他是專業的!但我想不出哪個地方、哪所學校能培養出和我們一樣優秀的魔法師——也許,比我們更優秀。”女聲玩味地沉吟了一會兒,“你要把這件事報告導師嗎?”
“我還在想……等等,那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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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地麵的營地。
盧卡從睡夢中醒來,眨了眨惺忪睡眼,困意盎然地問:“洛林大人?”
洛林披上外套,輕聲說:“我去放個水。”
盧卡哼哼兩聲,翻身又睡了過去。
洛林掀開帳篷門簾,望向夜空。在常人眼中,夜空中隻有無數閃耀如碎鑽的星辰。然而在洛林這種操縱魔法之人眼中,天上那個監視之眼就像迪廳裏的旋轉五彩水晶球一樣明顯。
雖然不知道誰這麽無聊跑來監視他,但洛林可沒有把自己的隱私暴露給他人的習慣。
現在地下城魔力充足,他可以隨意所欲地使用魔法。他彈了下手指,在上空鋪開一道半球形的結界,將營地連同地下城入口一起罩住,阻擋監視之眼的偵查,然後在結界表麵設置了一個自動播放的幻術。
然後他打著嗬欠,返回帳篷,鑽進柔軟的睡袋中,開始做關於新遊戲大賣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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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是什麽東西?”
虛空中的男聲發出困惑的嘟囔。
“你看見了什麽?”女聲緊張地問。
“地下城上空突然被奇妙的影像覆蓋了!我想那是一個用來遮擋的結界。可是結界上的影像我從未見過……大海,浪濤,一塊石頭……石頭碎裂了,裏麵蹦出一隻猴子,它是如此快樂……現在有了很多猴子,它們蹦跳、尖叫、手舞足蹈……”
女聲厲聲道:“快停止施法!那是幻象!是精神攻擊類幻術!一旦你沉醉進去,你的大腦就會被控製!快停下來!”
虛幻眼球突然劇烈地抖動起來,一條條血絲如同蛛網布滿了它的眼白。它的瞳孔急劇縮小,然後又急劇放大。隻聽見“噗”的一聲,眼球炸裂成無數細碎的塵埃,飄散在風中。
遙遠的地方,施法者跌坐在地上。因為強行切斷魔法,他也遭受了魔力的反噬。大腦嗡嗡作響,就像有人用鐵錘猛擊了他的太陽穴,攪得他腦漿沸騰。
“你沒事吧?”聲音尖細的女子問。
“我估計要頭疼一整天……”施法的男子痛苦得齜牙咧嘴,“你真幸運,沒瞧見那幻象。太驚人了,如此清晰,如此逼真,如此……我真想知道猴子的命運如何……”
“聽聽你說的話!”女子厲聲道,“你的精神果然已經被扭曲了!快清醒一點!”
男子按揉著自己的太陽穴,試圖從痛苦中找回些許理智。“肯定是幽暗地宮的魔王幹的。我們侵犯了他的領域,所以他故意用這麽可怕的幻象來報複我們!”
他喘息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洛林·地城能從那種怪物手裏全身而退,這說明……”他欲言又止。雖未說出後半句話,但他伶俐的朋友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說明,洛林·地城的力量足以和魔王抗衡。至少他的精神強韌到足以承受魔王的幻術攻擊。
在過去,這可是隻有被諸神祝福的勇者才能做到的事。
“你要報告導師?”女子問。
“不。剛好相反。”男子的聲音微微顫抖,一半是因為害怕,另一半是因為激動,“也許我們終於等到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了。去通知梅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