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玉笪哭喪著一張臉, “是沒有,可是上寨玉笆的哥哥玉蓬失蹤了好久。”說著捏緊了手中那變形了的金飾,“這是他的。”而且他失蹤的時候, 那夥強盜還沒被趕走呢!
大家都以為他是被強盜們抓走了。
可是如今看來,分明就是進了這豹子的口中。
而周梨一聽這話,就曉得他的擔憂了。但隻憑著這首飾, 也不好定論,本想安慰他興許人是逃了的,就是這首飾叫豹子給吞了進去。但這首飾又是從紫蘿山鬼神像前麵供奉過的,對於他們來說,比命都要重要的,怎麽可能給丟了呢?
所以自己也覺得這話站不住腳,既然是沒事。而且他怎麽不回來?於是最終也就歎了口氣, 問著:“那可是告知玉笆了?”
玉笪搖著頭, 幾乎都要哭出來了:“我和玉笆訂了婚,本來他哥哥不出事的話,我就要上她家去的。”現在她哥哥確認出了事,自己去她家生娃的日子要推遲了不說,重點是玉笆多傷心難過啊。
想著想著,他這裏就哭了起來,幸虧得他的姐妹和母親來安慰著。那邊又打發人去上寨告知玉笆。
不多時, 玉笆一家便哭著來認領了那金飾, 顯然也默認了玉蓬的結局,又覺得周梨為了玉蓬報仇雪恨,謝了她一回。
也不止是口頭上的, 還送了許多藥材來。
周梨本不願意收,但後來玉笪說, 他們山民就是這樣熱情,若是周梨不收,他們怕是心頭不安。
本來周梨將豹子肉分給他們,自己就要了皮毛和幾根骨頭,下寨的老百姓們對她就感激不盡,如今上寨那邊得知她殺了豹子給玉蓬報仇,也是對她尊敬有加。
她回頭忍不住和殷十三娘說,“我眼下想起來,我運氣是真好,本來還擔心這一次在這邊開設各種生活作坊,到底要占了老百姓們的果園和水田,怕是不好說服他們的。可眼下因這豹子的緣故,忽然得了他們都好感和擁護,那接下來看好了場地,應該也不必擔心了。”隻是盼望著,那玉蓬還活著,豹子腹中發現的金飾,不過是叫大家虛驚一場。
殷十三娘聽她這樣一說,也覺得這豹子來得巧。早前又不是沒有人夜宿在那岸邊,卻偏偏叫他們這裏遇著,還給周梨射殺了。
因此也是笑著附和道:“莫不是真有這紫蘿山鬼,見著你是誠心誠意為老百姓們好,方在暗地裏保佑你,那豹子就是她送你的禮物。”
周梨不信什麽鬼神,但也不會不敬,所以隻隨著殷十三娘的話點頭。
果然,等著晚些,那寨主回來了,領著她去看河邊那小半坡上的果園,就挑了那裏做釀酒坊,還說果園裏有一線山泉,是從後麵那高峰上流淌下來的,最是甘甜。
所以非得拉著周梨去嚐一捧。
山泉水的確是清甜,用來釀酒隻怕也不差,當下便就這塊地做了安排。隻不過那些果樹掛著果,她覺得都砍了實在是可惜,可是移栽果子也保不住了。
最後折中一下,將這釀酒坊建得靈活一些,反正那小半坡旁邊,有個天然的山洞,可做儲存酒窖。
這個事情,周梨早前還想著多半得三五天才能辦成,沒想到小半天的功夫,就商定了。
又因為有豹子的事情在前麵做了鋪墊,所以那些果園被涉及到的人家,果然是很爽快就答應了,甚至都不在乎賠償多少。
這樣不斤斤計較,往後相互合作,也沒有什麽可擔心的了。
所以後來聽玉笪說他們這上下兩寨在河對麵有一座共有的礦山,出的都是能出玉石的石頭,從前他們還開采過,賣到奇蘭鎮那邊去。
不過後來奇蘭鎮的山民在強盜的壓榨下,和他們一樣沒了好日子,也就停歇了下來,如今隻在周邊撿著些碎石頭去街上擺集市賣。
周梨早前也見過他們這邊的原石攤子,卻不想竟然就是這周邊撿來的,當下也是大力支持他們重新將這玉石礦給開采起來,到時候做出好物件或是出好石頭,便是本地賣不了,自己也能幫他們拿去外州府出手。
得了這話,玉笪自然覺得好,隻要有了錢,就能在河麵建造大橋,這樣就不用每次劃船去對岸。
平日還好,遇著那發大水的時候,就艱難了,幾乎止步於岸邊。
所以趁著周梨去下麵的寨子商量建造其他的工坊,他也不出船了,和寨老管事們一起做了商議。
最後還是決定抽一部份人來繼續開采玉石礦。
而接下來這半個多月裏,周梨走了這半月鎮十來個村寨,終於將大部份的工坊地址給確定,占地補償也都商議好,一切隻等她回了縣裏,就能全部落實。
所以等她轉了這一圈回來,下寨這邊已經將河邊的果園收拾出來,壇壇罐罐也不缺,那上寨的偏坡上,一撥開那些藤條野草,底下挖了不到一掌厚,就是上好的黏土。
旁邊還有早前已經荒廢了的窯。
如今山下麵的下寨要建造釀酒坊,缺的可不就是酒壇子麽?所以上寨將窯收拾出來,第一單生意便是做這下寨的。
周梨見著上下兩個寨子都在緊羅密布地進行著,也沒有什麽不放心的,加之這出來也半個多月了,因此也沒多待,隻將獵戶幫自己熟好的豹子皮和骨頭帶好,也是由玉笪送回屛玉縣城去。
這一次走的又是另外的小河道,雖是繞道了些,但途經了四五個寨子,路上的安全有了保障不說,周梨還到各處的寨子裏去走訪。
其實這些寨子裏的老百姓們,都是認識她的,隻不過見她果然如同早前所言親自來村寨裏,還是十分激動的。
以至於走的時候,送了不少東西,雖是不值錢,但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
可奈何小船隻有那樣大,壓根就帶不了許多。
因此周梨是一一給婉拒了。
按理說,這該是周梨第一次一人外出,而非和白亦初再一處,但因每日都在換山換水,目不暇接不說,空閑時也沒有多餘的。
所以也顧不上去想什麽。
隻是這歸途中,馬上就要到屛玉縣了,忽然有些掛念起家中親人來。
來去加上途中所耽擱的時間,竟然出去了將近一個月,所以如今到了這城中,見那雨後春筍一般開設起來的鋪麵,一時是震驚不已。
唯獨有些遺憾的是街上行人有些少了。
不過城中的衛生一直都不錯,這一點她覺得小獅子值得誇讚。
回了家中,實在不巧,家裏人也不知道她今兒回來,早前倒是還擔心她在外的安全。但是時間久了,又聽得半月鎮那邊來的人說她去了下麵的寨子裏,每日都是遊走著的,沒有固定在哪一個寨子。
而這頭一忙,想著那殷十三娘反正在她身邊,也就沒再多憂心了。
家中仍舊是若素帶著小丫鬟阿榮兩個在。
兩人看看書打掃庭院,或是煮飯等著,免得大家回來後餓肚子。
見了周梨回來,自然是歡喜不已,隻圍在她身邊問七問八的。
若素其實也大姑娘了,也可以到外麵去曆練一回的,奈何家中不能不留人,倒是難為了她。
不過她是個細心的姑娘,見周梨也一路舟車勞頓,沒有多纏著。
沒曾想周梨吃了飯,沐浴換了一身衣裳,就往衙門裏去。
也是巧了,正好遇著上官飛雋送了稻穗來,幾十種寶貝一般放在背簍裏,各自上麵還用線掛著標簽。
他見了周梨,先是一愣,隨後大喜,“阿梨姐你回來得可趕巧。”說著指了指自己身後背簍裏的各種稻穗:“這都是試驗田裏的穗子,我師父千叮嚀萬囑咐,叫我務必要拿給阿初哥看,可剛才我問了,他人去了臨淵窪。”
周梨算著時間,自己去的時候稻花正好,如今一個月剛好是稻穗成熟,連忙喊著他,“快到院子裏來,一一拿出來我看。”一麵喊人拿了張竹席在那芒果樹下擺開,便和上官飛雋小心翼翼地將稻穗一字呈放好。
上官飛雋一邊從背簍裏拿出來,一麵指著上麵的表情介紹:“這個是蘆州花田稻和全州稻雜交而得。”又說另外一個是什麽稻跟什麽稻的。
最後全部擺放完畢,才說:“所有施肥都是一樣的,水田水線也沒差,都是我們那尺子每日測量,日光量也都很充足,你記不住也不要緊,我師父和朱師姐每日都細細記錄了,如今已經收納裝訂成本,到時候方便翻閱查找資料。”
周梨一麵聽著上官飛雋的話,和圍過來瞧稀奇的眾人將其中兩株稻穗拿起來,“這個比母株要多上一半的穀子,單獨剔除來種一塊,然後再挑選其中最大穗子的做種,以此輪回,到上限不變為止,再和最初的母株一起對比,看看這稻穗翻了幾倍。”
“好。”上官飛雋應著,又和周梨介紹其他算不錯的稻穗。
旁邊圍觀的眾人見了,心想剛才周梨說還要反複挑種的那個,若是上頭的稻穗在多個五分之一,也是了不得,怕是要震動朝野上下了。
不過有一點就是不知道這稻穀穩定否。
所以還要再漫長地做實驗。
但即便如此,周梨看到如今這結果,也是十分滿意,“你們辛苦了。”隨後問起其他的果樹蔬菜嫁接如何?
那辣椒嫁接過,可以從一年草本變成三兩年的木本。這樣的話,就不必反複培育秧苗,等成長期。
長久時間裏,都在掛果狀態中。
還有那甜西瓜苗嫁接到葫蘆根莖上,借助這葫蘆強大繁茂的根莖,西瓜以後所得到的養分會更多,結果率自然高,也足夠甜。
當然,這又要追求土壤問題。
所以他們也在做實驗。
就這麽半個時辰的功夫,上官飛雋回了周梨若幹話。一旁的眾人平日裏這十二屬最不看好的就是這神農屬了。
隻覺得種地罷了,哪裏還要用得著往裏頭砸銀子?如今親眼看到這些個顆粒飽滿起稻穗比尋常稻穗都要大,又聽得周梨和上官飛雋的問話,方反映過來,這種地原來也是有著大學問的。
且隻要這些個問題真如大家所想解決好了,以後哪裏還擔心沒有餘糧?
想到這裏,大家一時目光都滿是興奮,看著上官飛雋一行人,都覺得帶著光一般。一個個也誇讚著上官飛雋,一時也是叫孩子紅了臉。
他當初覺得是被周梨隨意打發過去的,可是後來逐漸融入了這個團隊,意識到了現在所做的一切將是一個多偉大的事業。
若是糧食果然增長,那麽他們的名字將
來都是要留存千秋萬世的。
想想那中一個狀元,三年就有一個,有什麽值得高興的。
可是將糧食收成提高到這個份上,卻是前所未有人,因此也是信心滿滿,幹勁十足。
隻不過到底還是個孩子,叫大家一誇就忍不住滿臉的歡喜,隻像是打了雞血一般,和大家熱情澎湃地介紹著那嫁接的青檸樹上,再過一個月,就能結出很多種果子來,到時候熟了必然摘給大家嚐一嚐。
周梨本來還在想,自己這樣算不算是用童工了?她早前想著將上官飛雋打發到小蒼山去,一來是小蒼山的確是缺人,二來是那邊的活兒相對來說,即便是出了點差錯也影響不了大局。
可是如今看來,上官飛雋竟然是愛上了這一項事業,且還將自己全部的心思和精力都花在上麵,簡直是全力以赴了。
便又覺得,現在就算是那邊人手夠了,喊他退出,怕也不願意,索性就這樣。
出門這將近一個月,雜貨鋪這邊也有問題要處理,許多貨物都已經接近了售罄,算著時間,南海那邊該送貨來了才對。
總不可能顧少淩還要等著那些牲畜吧?
然就是兩三天的功夫,果然是來了好消息,清嘜河上一下擠滿了小舟,是給南眉河邊上的顧家大貨船運送物資來縣城裏。
顧少淩這次沒來,來的是個顧家小姐,是顧少淩的堂妹顧少鳶,但見她穿著一身簡便的寶藍色齊胸窄袖衣裳,頭發高束,有些不倫不類的樣子,但是行為舉止間卻滿是自信。
顧羧一起來的,得了顧羧的指引,便朝周梨走來,同男子們一般抱拳和周梨行禮,便開門見山道:“我叫顧少鳶,是顧少淩的九妹。”說著指向後頭那清嘜河上堆滿貨物的小舟,“我哥大概很長一段時間都要留在南海,一來是方便給屛玉縣的貨物采買,二來也能顧著家中。往後這就交給我來管,不知道周姑娘可是願意?”
周梨笑道:“你兄長能叫你來,顯然你也非那無能之輩,我有什麽不放心的?隻是想著有些對不住你們顧家,本來途經南海,占了你們顧家的便宜就罷了,還要將顧家的人才都給挖過來。”
顧少鳶一聽周梨也是將她誇讚做人才,一時哈哈笑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擺著手:“哎呀哎呀,什麽人才嘛!這多不好意思?我其實是不成器,平日裏還愛貪杯,顧少淩才叫我爹把我打發過來的。”
她一邊說,那顧羧在一邊拚命地擠著眼睛,分明就是在提醒她謹言慎行,但是這顧少鳶已經說得盡興了,眼裏哪裏看得到顧羧的提示?
好叫周梨擔心,顧羧因此壞了眼睛。
不過周梨也明白了,這姑娘肚子裏藏不住兩句話,一下就將她的身世給交代完畢。總結下來就是個吃喝玩樂的二世祖,雖然她是個女兒身。
所以顧少淩大約是總結了這邊沒有懶惰鬼,因此就將她發配來此。
這不免是叫周梨有些憂心忡忡,即便南海那邊的確是需要個人坐鎮。
可能是周梨的擔憂過份明顯,叫那顧羧忙上來拍著胸脯保證,“周姑娘,您也別太擔心,我們九姑娘隻要不沾酒,還是很靠譜的。”
這話叫那顧少鳶總算是反應過來,自己說過了頭。也忙個周梨保證,自己最近在戒酒。
周梨在心中悄悄歎了口氣,也學著眾人一般,下意識地想著希望那紫蘿山鬼保佑,這顧少鳶往後果然不沾酒。
顧少鳶一麵偷偷打量著周梨,一麵連忙朝她說道:“我來之時,果子已經出了過半,餘下的我哥已經送上江南那邊了,想來也是沒有虧本的。還有周姑娘你表哥打發人送了許多牲畜來,我這一次也是帶了一船過來,隻不過這氣候大抵是有些叫它們受不住,即便我每日就叫人拿涼水衝刷一回,還是熱死了幾頭。”
果子倒是無妨,但是這牲畜的事情,周梨一下就打起了精神,忙朝河麵看去,“那眼下都在何處?”
“在船裏太悶熱了,這小型船隻而也運送不了多少,所以還關在那邊,等著叫人去趕來縣裏,還是怎的?”顧少鳶解釋著。她還不怎麽了解這屛玉縣的地貌,所以很好奇,怎麽這樣炎熱的地方,跟儋州是沒有多大的差別了,怎麽就想著喂那些厚毛的犛牛?
虧得她聰明,叫人給剪掉,不然的話隻怕早就全熱死在船裏了。
於是少不得拿這事情和周梨說。
周梨原本
是打算叫奇蘭鎮的人直接到南眉河邊上去接這些牲畜,趕著回奇蘭鎮便是。
哪裏曉得她將毛都給剪掉了,一時也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給直接趕過去?那邊聽說最近在下大雪呢!也不知道會不會突然給凍死了?
但見著顧少鳶也不是有意而為之,也沒法去怪她自作主張,隻叫顧羧先帶她去休息,接下來的事情自己安排。
轉眼也是過了十來天,這些牲畜總算是安排妥當,河邊的貨物也都一一運送完畢,船隻給騰出來了,周梨這邊還是照例收了些果子,不至於叫顧少鳶空著船回去。
謝天謝地,此處除了果酒,暫時沒有燒刀子,所以那顧少鳶在酒樓裏吃了覺得沒意思,便沒上癮喝醉。
將她送走後,周梨鬆了一口氣。
這時候白亦初也從臨淵窪回來了。
他這一次去臨淵窪,把陳慕一並個帶過去了,又安排了百來人在那邊聽從司馬垣的安排,開采礦石。
術木寨那裏算是離得近的,還接了專門給他們打柴火的活兒。
是了,要煉那些金屬,旺盛的火爐子是缺一不可的。雖然也有些黑石碳,但終究是太少,若是不摻雜著柴火,壓根就不夠用多久。
眼下兩人許久沒見,自然是有不少話要說,便挑了個落日餘暉之時,漫步在街道中間。
“這中元節轉瞬而去,馬上就是中秋了。說起來,咱們從上京離開,也快有一年之景了。”遠處街頭,因有高樹遮擋,以至於樹冠下麵的房屋,比別處少了幾縷光輝,早早就掛上了燈籠。
白亦初遙望著那風裏搖曳著的燈籠,忍不住感慨起來。
這滿街雖到處都是一股子破敗之相,卻如何也掩不住這處處的勃勃生機。便是破舊得厲害,但幹淨得也不像話,仿佛行走在自家庭院那般,竟然是不見一絲雜物。
於是也忍不住誇讚道:“雲長先生必然是沒有想到,五大三粗的小獅子會有這樣的本事。”他要說的,自然不止是小獅子的主持之下,滿街潔淨不見肮髒之物,更重要的是街頭巷尾,不管是各家的鋪麵門口擺放的門板或是攤位,還有那旗子牌匾什麽的,都整整齊齊,半點不雜亂。
這是別處不敢想的。
周梨也由心而笑,“是啊,我們這裏創造了好多史無前例,往後不知道是否會叫他們名留青史。”
“一定會。”白亦初這一陣子想了許多,雖自己看著忙忙碌碌,但實際上自己好像也沒特意做出什麽貢獻來,反而下麵這些人,才是真的絞盡腦汁,就差點鞠躬盡瘁了。但是金銀的獎勵,隻能叫他們生活富足,要叫他們的精神長遠讓人知曉羨慕,還是要給篆刻下來,才能讓人永久銘記。
所以和周梨說,打算等南廣場那邊的紫蘿山鬼神廟建造的時候,也要在那邊放一塊石碑,專門用來記大家的名字。
周梨想,這樣再好不過。這種最為原始的手段,其實保存史料最為完整。
不過難得有這樣的機會漫步在街頭巷尾,街邊兩側燈籠風中微晃,陣陣花香隨風急來,偶爾傳來一陣這小商販們的叫賣聲,有的就厲害了,還三種語言輪流叫賣著。
周梨正想同白亦初說,自己聽了這許多山民的話,都學了幾句,有句就是我想你。可忽然風中的燈籠瘋狂搖擺起來,甚至有的直接滾落了下來,頓時裏頭的燭火或是燈盞便打碎熄滅。
樹冠也搖墜不止,鳥雀驚起,腳底震動,那些本就腐朽的門窗更是岌岌可危。
無數的人一下從房屋裏湧出來,抱著孩子的背著自家老人的,瞬間便將街道給填滿了,滿臉都是驚恐駭然,慌裏慌張地朝著四周瞧去。
白亦初和周梨先是緊張地拉著對方,但很快反應過來是發生了什麽天災,所以當見著大家從屋子裏湧出來的時候,都拚命地大喊:“往南廣場去,也別站在樹下。”
街上也有不少掛著果子的果樹,這會兒經不起這驚駭的震動,也有不少果子直接砸落下來。
他們的話,多少是有些用的,即便大家這會兒慌了神,但腦子裏已經下意識地聽從白亦初和周梨的話,手腳立馬動起來。
畢竟他們來了這屛玉縣後,可沒有坑過來百姓,且還都處處為老百姓著想。
然而還沒等第一批人跑到南廣場去,這震動就停止了,一切都恢複了平靜,如果不是滿街還是麵麵相覷滿臉驚駭的眾人,哭啼著的孩童以及那亂吠的狗和鳴叫的家禽、屋頂樹枝上不安的鳥雀,大家甚至都懷疑,剛才是不是產生了錯覺。
“地龍翻身。”白亦初神色凝重,“阿梨你先回家去,看看可有人受傷,我先四處看看再去衙門。”
說罷,也顧不得等周梨答應,一麵和眾人叮囑,不要著急回家,再觀察一陣。
然後便匆匆去了。
而周梨是直接回了家去,家中房屋因前一陣挈炆被刺殺,毀壞後重新修葺了,所以倒沒有因為剛才的震動而發生垮塌,隻是大家都被驚嚇得不輕。
又聽石雲雅他們還沒回來,周梨是顧不得去衙門,直徑叫了人往幼兒館去。
這個時辰,雜貨鋪可還沒關門,幼兒館的孩子們,有一部分還沒被接回家去。
但也是萬幸了,這個時候石雲雅元氏和雇傭來的婆子們帶孩子在院裏吃飯。
因屋子裏悶熱,所以她們在院子裏擺了長桌宴,以至於剛才發生震動的時候,石雲雅都叫大家擠在院子中間,隻看著那旁邊腦袋大小的棕櫚果從樹上墜落下來,還有倒塌的廚房等。
便是她和元氏也嚇得不輕,周梨帶人趕來時候,她們這些人還將孩子護在那院子中間,一動不動的。
見了周梨,才像是得了主心骨,石雲雅也終於是沒忍住,放聲大哭了起來,滿臉的恐懼,“阿梨,這是怎麽了?方才我還以為,這地要陷下去。”
周梨一麵檢查,見孩子大人都無礙,隻是受了驚嚇罷了,一顆懸著的心也落了下來。嘴裏則安慰著:“別怕,是別處發生了地龍翻身,有些影響到我們這邊。”
所以周梨眼下倒是不擔心屛玉縣了,也不知是靈州還是別的地方。
若隻靈州,倒也還好辦,可見受災老百姓並不是很多。
可是,如果是其他州府,但這餘震還能傳到他們這偏遠的屛玉縣來,可想而知這地龍翻身到底是有多厲害。
那受牽連的老百姓,更不必多說了。
想到這裏,周梨也是隱隱憂心。等她安排好這幼兒館,孩子們都被接回家去了,她才去衙門裏。
這邊白亦初已經召集人統計了出來,城中方才的震動受傷的有三個人,但幸好都隻是輕傷,如今送往韓知意的醫館裏去了。
人是沒有什麽大礙了,但是房屋受損便頗為嚴重,就拿景家街那邊來說,房屋垮塌了四分之一。
餘下房屋受損的地方更不必多說了。
不過眼下白亦初顧不得這城中房屋之事,隻馬上安排人到各村寨去救援。尤其是奇蘭鎮那邊,才下完了大雪,隻怕今日的震動,引起了雪崩。
所以接下來的日子裏,到處都是忙碌身影,比起這各處房屋受損的嚴重程度,那一線峽裏溢出來的鹵水倒不算什麽了。
周梨隻將那邊的人都給調了過來幫。
房屋的坍塌,使得許多地方的水渠都被堵死了,也是萬幸早前有小獅子負責了這城中的各項衛生問題,垃圾每日倒兩回。餘下的垃圾大家又都各自遵守,扔到垃圾籮筐裏。
使得這城中水渠皆是清亮無比,以至於現在即便不少房屋坍塌堵住了水流,也沒有半點髒水四處亂溢,所以空氣仍舊是清新中帶著花果香味。
這股子香氣叫人覺得心神安定,仿佛那昨日的夜幕時候的震動,並沒有影響趕到他們。
甚至有人笑著說,他們原本就想修房屋呢!本來就要擇日子了,如今這老天爺幫忙做了主,大家就一起換新屋。
然而比起這屛玉縣,別處就沒有這樣好的光景了。
靈州的其他縣城受損並不算嚴重,可那發生地龍翻身的源頭地全州就沒有這樣好的運氣了。
鄉下如何不知曉,但是這縣城中竟然無幾處好房屋所在,放眼望去皆是那殘垣斷壁不說,被堵住的下水道裏到處都流滿了汙水。
那些受了傷,好不容易從廢墟裏爬出來的人,卻因傷口嚴重感染汙穢,又無好條件來清洗傷口,活生生就這樣疼死掉了。
更不要說那些還埋葬在廢墟中的人,便是僥幸還有兩口氣在身,卻是大半個身體泡在那汙水之中,叫人如何繼續求生?
可這全州知府段敏圭本就是個欺上瞞下的鼠輩,早前淹了一個縣城,他都救援不得,更不要說整個州府都遭了秧。
他自己倒是命好,憑著那些個金銀手段,叫力士給從中背出來,但如今看著這滿目的廢墟,他也是嚇得瑟瑟發抖,連自己還在廢墟裏埋著的老娘親爹都顧不得,隻喊著那些健全的人手先去挖他的庫房。
那裏頭都是他的金銀他的寶貝啊。
大家先是一驚,隨後一愣,瘋獸一般直接朝著那庫房廢墟撲了過去。果然是金錢的力量大,不過多會兒,那庫房就給刨出來了一個角,這段敏圭裝著金元寶的皮箱也露了出來。
隻是可惜大家眼睛裏隻有金元寶,哪裏還有什麽知府大人?
那段敏圭先還如打鳴的公雞一樣扯著脖子大喊,“都給我輕一些,別弄壞了箱子。”那箱子可以是上好的犀牛皮包的,自己那外甥女何婉音可最喜歡這些皮具,回頭自己還要送給她呢!
隻是可惜他這話哪個能聽?大家又是小刀又是匕首,隻恨不得馬上就在箱籠上開個口,不用去刨上麵的殘垣斷壁,直接將金元寶給取出來。
所以他見著有人亮出刀子,氣得直罵:“你們這些天殺奴才聾了不是?本官叫你們不要弄壞箱子!沒聽到麽?”
見著無人聽從他的話,段敏圭急得上前拉扯,妄想以自己這肥胖之軀就將那滿眼隻有金子的眾人給阻攔了。
然而他扭著這肥碩的身軀過去,隻叫大家覺得他搗亂擾事,慌亂之中也不曉得哪個叫他給擠開了,生氣地握著手裏的短匕,轉頭就往他身上紮,一頭凶惡地罵道:“你這個該死的狗官,給老子滾開!”
段敏圭當下一刀下肚子,登時隻覺得是天旋地又轉的,搖搖墜墜,便重重砸在了地上。
然就這短短的功夫,那幾人已經合力抓著劃破的犀牛皮,硬生生將箱子從廢墟中拔了出來,見著他躺在這裏實在是太過於礙事,於是有人踹了一腳。
這一腳叫段敏圭回過神來,一麵掙紮著起身,卻見自己上好的犀牛皮箱子已經被劃得稀爛不說,箱子也被粗暴地打開了,這窮低賤的庶民窮鬼正在分搶他辛辛苦苦攢下來的金元寶。
隻氣得一個鷂子翻身,受了傷的肥碩身體竟然變得捷訊無比,直接朝眾人撲了過去,意圖將那些金元寶給搶到手裏來。
然而迎接他的,卻是無數的利刃,刹那間就將他肚子紮了好幾個洞,鮮血頓時橫流當場,把金燦燦的元寶給染了色。
那些人卻是嫌他太胖,隻皺著眉頭道:“狗官太胖了,我們這些個匕首紮進去,不見他的腸子滾出來。”
這會兒段敏圭已經倒在被搶光了的箱子上了,那群人的罵聲雖還在耳邊,但他們卻已經到了那殘垣跟前,繼續挖自己的寶庫。
段敏圭急得渾身發抖,奈何如今流血過多,四肢無力,頭腦發昏發脹的,隻能拿一雙眯眯眼死死盯著那些人,嘴裏仍舊不甘心地喊著,“金子,我的金子!”他辛辛苦苦攢來的金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