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他從老百姓那裏換著花樣搜刮來的, 明明攢了七八年,卻被這些下賤東西們半個時辰不到就個搶完了。
段敏圭到底是平日裏吃得肥頭大腦的,身上挨了那許多刀子, 這會兒人也沒斷氣,不過已經罵不出聲來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些人將自己的心肝寶貝都一一搬走。
也不知等了多久, 他身上的血都要流幹了,使得他感覺整個人都冷颼颼的,明明是三伏天,可他卻有種墜入冰窖的感覺,忽然聽得有人說話,然後又是廢墟被翻動的噪雜聲。
他蠕動著嘴巴,試著想將自己這不知道時候幾乎栽在犀牛皮箱子裏的頭抬起來大喊, 叫他們把自己扶起來, 自己的金銀都是他們的了。
可是那聲音就像是哢在了喉嚨裏一般,怎麽都擠不出來。
忽然,又人撞了他一下,他滿心歡喜,隻等著那人將自己扶起來,找個地方換個舒服的姿勢躺著坐著的好。
但卻聽得那人滿口遺憾,“這狗官, 居然已經涼透了, 也不知是哪方英雄好漢做的?”
然後就這樣從他身邊走了。
而他的頭,又更往箱子裏進了幾寸。
他能清楚地感知到有好些人從自己身邊走過,有的甚至又拿刀子戳了他一下。這叫段敏圭有些不解, 這些人憑何如此恨自己?人人做官不都是這樣的麽?自己到這全州破地方,也沒拿多少。
要是在他們江南老家, 自己真能做那邊的官,早就已經富可敵國了。
這個時候了,他還在罵罵咧咧。
廢墟被翻開,段敏圭的老娘老爹卻都已經斷了氣,還有那美妾和庶子庶女們,全都一窩蜂被壓在花廳,一根大橫梁直接落下來叫他們斷了腰杆。
感情原來那地龍翻身的時候,正是他們一家在花廳吃飯之際,段敏圭自己又講究派頭,所以他這府邸是重新花了重金來修葺的。
隻不過他是個貔貅隻進不出,工錢給得不美,工人們也都是做花架子出來,這府裏各處建成後是氣派漂亮,有模有樣的,可是那地基壓根沒打好。
不說別處,就這吃飯的花廳,那橫梁就是百年的老木頭,該是多重啊?如今這地龍翻身嚴重,幾根大柱子也因地基不穩倒了下來。
沒了這柱子的支撐,上麵的橫梁也沒好到哪裏去。
那段敏圭能逃出來,隻因是他察覺到不對勁,就重金喊了力士背自己逃,家中的妾室兒女們,卻不敢與他爭搶那救命的道。而這滿花廳剩餘的人,除了他那年邁的父母雙親,其餘的都爭先恐後,反而一個攔著一個,一個又拽著一個的,錯過了那逃出生天的機會,就這樣全都被活活壓死在花廳裏了。
這要是普通人家的房屋,不過是些茅草屋頂,再不濟就是些瓦片,幾個扁擔粗細的橫梁,即便是落下來了,他們這許多人是斷然不會全都被壓死的。
最多也就是運氣不好,叫砸傷罷了。
所以這活該是命,不該享的福,他們非得要享,這不就把命給搭了進去嘛。
話說他們原本是那江南溪邊的浣紗人家,乃福薄命苦之人,隻因養出來的女兒與那長慶伯爵府裏的世子扯了些關係,又因得了何婉音那個聰明伶俐的外孫女在外周旋,叫這識得些字的段敏圭,借用了堂兄弟的手做了舉人,
加上這段敏圭本就是個擅於鑽營之人,還有那手眼通天的何婉音暗中幫忙,便也是叫他在這全州安心做了個七八年的知府大人。
這些年裏,段敏圭自己是投桃報李,外甥女那邊要錢,他是從來不吝嗇的,心裏清楚這一家子加起來幾十張嘴,沒有一個能比得過這外孫女有出息。
但他自己也是愛財之人,好不容易攢了點金銀都給外甥女,自己也不能看著自個兒的庫房空****。
所以也是下了功夫去搜刮民脂民膏,反正把自己僅有的那點才智都用在這上麵了。
隻奈何有錢沒命花,如今他剩下那麽一口氣,卻叫人做死人來待。
依稀聽得有人感慨,大抵是已經將他家的花廳給挖出來了,所以看著滿地的屍體,忍不住說:“果然,這人生在世,求什麽榮華富貴?這
到頭來都是過眼雲煙,沒了命,什麽都沒用了。”
還有人說:“是了,你瞧這一個個活著的時候綾羅綢緞加身,山珍海味填腹,如今死了還不是一卷草席就埋了去。”
“哪個有好心埋他們?你可快些將他們身上值錢的扒拉下來,咱趕緊去下一家。”
感情,這不是什麽俠客心腸的好義士,而是趁火打劫的強盜罷了。
很快,段敏圭這全家人身上但凡一個值錢的金戒指,都被拿了去。
甚至是有人嫌棄他們死了太久,那手指都僵硬了,隻生生‘喀嚓’地一聲給直接掰斷,拿了戒指走人。
這一夥人很快就走了,那花廳裏沒有一具屍體躲掉,就是下人也沒逃脫他們的洗劫。卻唯獨將這大半個身子都栽在犀牛皮箱子裏的段敏圭給遺忘了。
廢墟變得安靜起來,也不知是過了多久,一個頭發灰白的婦人和一個穿著粗布短褂的青年小心謹慎地走了過來。
婦人先看到那犀牛皮箱子上趴著的段敏圭,先是一愣,隨後便沒忍住,哭了出來,隻朝段敏圭身上撲了過去:“你這個天殺的,作孽遭報應了吧!”
嘴裏雖是罵著,但到底是自己的男人,婦人仍舊是哭得死去活來的。
原來他母子二人便是段敏圭的原配和長子。卻因這段敏圭後來在何婉音的幫助下扶搖直上,變成達官貴人,所以段家老夫妻和段敏圭,都十分看不上這個原配。
尤其是後來這些個妾室出身都是富貴人家,他們就更嫌棄那母子倆,隻因原配黃氏的卑微出身,連帶著那個耿直老實的長子血液也不全是他們老段家的,而不是那樣高貴了。
但卻又礙於何婉音那裏,沒敢將這糟糠給休掉。
不過這母子倆過的,卻是如同最低等的下人一般的苦日子。
那段家生如今不過是十七八歲的年紀,卻因長年累月在外勞作,曬得猶如三十歲的黝黑漢子一般,他母親黃氏看起來,更是同公婆一般的年紀,活生生像是個六十老婦人,哪裏有風華正茂的樣子?
段家生和他哭得死去活來的母親卻是恰恰相反,尤其是確認過了那滿花廳的屍體後,更為解氣,還笑道:“報應!真是報應啊!”多年被折磨羞辱,他早就沒了當初的純良老實。
因看到這幫往日裏在他麵前穿金戴銀耀武揚威的,如今身上不見半點值錢的東西,心裏就有了數,感情早就叫人扒了去。
他有些失望,聽得他娘哭,回過頭來勸道:“有什麽好哭的,他死了咱娘倆的好日子才來了呢!”說著一麵走過來,狠狠將那段敏圭的屍體踹了一腳。
不想著太過於用力,使得段敏圭肥碩的身體翻到在地上,自然也叫段家生看到了他身上那些金銀玉器。
一點是沒有猶豫就伸手去解。
黃氏見此,猶豫了一下,“兒,這樣不好吧?這終究是你親爹。”
“我可沒那樣好的福氣,做段大人的兒子!”若真當自己是親兒子,能叫自己在那馬棚裏睡這麽多年?所以段家生拿那些金銀首飾,拿得理所應當。嘴裏又罵著那遠在上京的何婉音:“還有那小蹄子,要不是她從中阻攔,娘你何必吃這麽多年的苦頭,叫那些賤人們欺辱?”
原來那何婉音自以為約束段敏圭這個舅舅不可富貴後拋棄糟糠,所以不許他休妻,自然就不可能和離了。
至於這黃氏母子倆一直都被困在段家,受那些妾室庶子庶女們的欺辱,還要叫公婆磋磨。
過得也是生不如死。
所以段家生一直都十分憎恨多管閑事的何婉音,她如果真有心幫自己和母親,那就再說一句,不叫那姓段的納妾。
可何婉音遠在上京,又十分信任這個對自己言聽計從的舅舅,可不曉得自己的親表哥和舅母,在這全州過的是什麽淒苦日子。
還自以為自己當年過於年幼,能力不足,沒能讓母親和父親成為真正的夫妻,但是她一定會竭盡全力守護好舅舅和舅媽的舊時情義。
可尋常人家隻想要吃飽喝足,什麽感情不感情?那是他們能想的麽?而因她自作主張,不讓段敏圭拋棄黃氏這個糟糠,段敏圭那裏沒法子將富貴人家的小妾娶進門做夫人,隻能將氣都出在這黃氏母子身上,也就造成了黃氏母子的淒苦人生。
此刻段家生十分麻利地把段敏圭身上值錢的物件都取下來包好,藏在身上,然後便要帶著他母親黃氏離開。
黃氏到底是婦人之仁,哪怕這一院子的人都欺辱過自己,但因想著人都死了,還計較什麽?便道:“兒啊,你好歹拿了你爹這許多東西,他的東西沒有一件不值錢,咱就算是不白拿,將他們都埋了吧?”
段家生可不願意,尤其是想到那些庶子往昔是如何欺辱自己的,叫自己鑽他們的下麵還算是輕的。隻冷著臉別開:“你想埋就埋,我是不會動手的。”
正說著,卻聽不遠處來了一夥人,分明也是為著段家這一家子的財寶來的。
段家生也趁著這機會,將他母親黃氏給拉著逃了。
這是地龍翻身第一夜,全州城的樣子。
救人的雖也有,但終究是在少數,趁火打劫‘尋寶挖寶’的卻是占了多數。
過了兩三日後,也沒盼來朝廷的救援,隻想著多半要十天半月,畢竟這消息傳到上京,還不知道什麽時候呢!
到時候又要調人來此,還要花許多時間。
所以大部份的人眼見著在滿是汙水廢墟的城池,以及那已經開始發脹發臭的屍體,隱隱有些擔心。
尤其是看到那在屍體上嗡嗡圍繞著的蒼蠅蚊蟲,更是害怕,便有人提議趕緊離開。
可是他們能去哪裏?這全州每一個角落都是留不得了,還聽說隔壁的磐州靈州都受了牽連,隻怕如今他們這條殘命,沒錢沒糧,還走不出靈州和磐州呢!
所以有一大部分人都絕望了,隻待在這全州等死。
腐敗發臭的屍體沒有人去埋葬,引來的不單是無數的蒼蠅蛆蟲,還有專門喜歡吃這些蛆蟲的黑鳥。
全州城上空那燥熱惡臭衝天的空氣裏,一群又一群的黑鳥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飛快掠過,然後落在一堆又一堆的屍體上,用烏黃色的尖嘴一下就戳破了那隱隱要炸開的肚皮,然後一個個吃得脖子粗肚子脹,滿足地飛走了。
很快,地龍翻身後的七天,原本那鄉下受損不算太嚴重的村落裏,就出現了這樣的黑鳥。
它們仍舊發著那種歡快,但卻是嗚嗚咽咽的聲音,在樹叢或是百姓們臨時搭建的草棚間拉下一泡泡白色的屎,然後繼續去下一站。
於是老百姓們之間開始出現了發熱,皮膚上起了無數的紅疹子,疼痛難忍,卻是一抓就破皮,好端端的一個人,不過是兩天的功夫,就成了個癩子。
那忍不住的,直接將自己抓得血肉模糊。然而這樣卻沒有對他們的病況有所改變,反而因為那暴露在燥熱空氣裏的血肉,又引來了無數的蚊蟲。
可想而知,原本逃脫一劫的村中,一下便墜入了地獄一般。
段家生背著包袱,背著他臉上已經起了紅疹子的母親黃氏,拚命地想要逃離這才躲了一陣子的小村莊。
可是黃氏氣喘籲籲間,那紅疹仿佛雨後春筍一般,飛快地布滿了她的全身,使得她不受控製地用那粗糙幹枯的雙手抓撓著。
等著兒子段家生終於跑累了雙腿,將她放下來,她渾身無力地倒在那因地龍翻身而垮塌而露出泥土的山坎上,此刻的皮膚好似那紙糊的一般,一抓就破,頓時沾了不少黃土鳥糞在上麵。
她用那幹啞虛弱的聲音朝段家生喊著:“兒,你快逃了,不要管娘了,娘是活不成的。”她說著,推了兒子一把,生怕兒子再繼續和自己待在一處,也感染了這瘟病。
段家生滿目驚恐,哪怕他也親眼看到感染了這奇怪瘟病的人,皮膚一起了那紅疹子,但凡忍不住抓了,大塊的皮膚就跟脫落的樹皮魚鱗一樣誇張,然後紅色的血肉就暴露出來。
但眼下看著相依為命的老母親也變成這樣血肉模糊,他還是嚇得不輕,喉嚨裏發出一種不甘心的嗚咽,雙手捂著臉哭起來,“娘呐!那一家子都死絕了,我們母子的好日子才來啊!”
可是即便他如何不甘心,如今麵對已經人不人鬼不鬼的老娘,段家生也隻能咬牙含淚離開了。
入目都一片瘡痍,山不是山,樹不是樹,腳下那堆滿了屍體的山窩裏,滿是黑色的鳥嗚嗚咽咽,和人們的哭啼聲重疊在一起,一時竟然叫他有些分不清楚,這到底是人哭還是黑鳥再叫?
隻清晰地看到那橫七八豎的白幡插得到處都是!這一切都是老天爺給段敏圭的懲罰,可為什麽要懲罰到了老百姓們的身上來,不公平啊!他隻朝中那燥熱的空氣裏大喊,試圖宣泄著心中的不甘心!
頓時山坳裏一團黑霧升起,隨著越來越高,忽然散開。
原來是那些黑鳥受到他的驚嚇從山坳裏飛出來了。
他回頭看了一眼遠處母親還在蠕動著的身體,一邊如同孩童一樣哇哇大哭,一邊背著包袱茫然地朝著前方走,好幾次都摔在了地上。
這個時候,他才有了十七八歲少年該有的無措和茫然,以及對這世道的怨恨和不甘心。
此刻的靈州和磐州如何?且先不提,隻說著全州作為地龍翻身的中心點,此刻已然成了那人間地獄。
起因隻是因為那些個屍體堆積如山,卻無人掩埋,各人不是想在這個時候趁火打劫,尋財覓寶;就是急忙拖著殘軀帶著家人逃難,哪裏顧得上那些個還有半截在碎瓦裏的屍體給埋了?
所以這八月驕陽似火的悶熱環境中,快速腐爛是理所應當的。臭味很快就吸引來了無數的蚊蟲蒼蠅,頃刻間就成為了蒼蠅們的天堂。
那一陣子,滿地的蛆蟲,腳都下不去。
遍地的蛆蟲吸引而來的,便是那發出嗚嗚咽咽聲音,長著烏黃色尖嘴的黑鳥。
然後這黑鳥又將這帶著瘟病的糞便,均勻地傳播到了全州的每一個角落。
這個時候靈州和磐州也是自顧不暇,早早就關閉了城門,在發現這些黑鳥的糞便會造成瘟疫,無數的人站在城牆和箭塔上,手裏舉著長長的竹竿,在那竹竿的頂端上拴著紮得緊實,穿著紅衣裳的稻草人,在那黑鳥靠近的時候,拚命地揮動著,以此來恐嚇驅趕它們。
作用是有的,可那黑鳥源源不斷,得到了那全州豐裕的糧倉,使得它們一個個吃得精神抖擻
的。
可笑的是,這個時候全州地龍翻身的消息,才慢吞吞地傳到上京的皇城裏。
眾所皆知,這天災之後必然是有時疫的發生,這等苦差事哪個願意接?往日裏那些積極分子如今都是病了或是有什麽事情纏身,原本向來都最是忙碌的公孫曜,竟然成了最清閑的。
然後理所應當,他頂著這個巡按大人的身份頭銜,帶著兩千石糧食往全州去。
按照大虞是糧食計算法,這一石等於十鬥,一鬥又作十升,然而一升約莫有四斤左右。
所以咋一聽,這兩千石糧食還挺不少的。
可是需要救援的,又何止是這全州?聽說靠近全州的磐州和靈州一些縣城,都遭了大殃。
但是這並不在衙門的救災範圍內!甚至是連隨行的太醫都沒有,不過是給了些尋常的藥材,總共一千多斤。
公孫曜自然是不願意去,他不是不願意去救這些災民於水火之中,而是這點東西怎麽救?人也沒有多少,不過五百號人罷了。
可是皇命當頭,他不能不接,也不能不為公孫家著想。
隻能盡力地在上京以及沿途中,自己花費銀錢雇傭願意隨行全州的大夫們一起過去。
而李晟當然不可能將這樣大的差事都教給他,辦砸了倒是無妨,可是若真叫公孫曜給辦好了,又憑空給公孫家頭上添一筆榮耀。
屆時自己要對公孫家發難,反而有些不好下手了。於是為此也是憂愁不已,但叫他將那些打發到各地做了藩王的兒子們召集來,代替自己去賑災,似乎又不行。
他不願意這天大的功勳落在公孫家的頭上,同樣也不願意叫兒子們占了便宜去。他和自己的父親孝康皇帝李照一樣,也一樣不願意兒子們的優異超過自己。
那許久沒能到他跟前的邵太傅抓住了這個好機會,朝他進言,讓北鬥司的人去跟著救災。
這北鬥司可就代表著李晟自己呢!那到時候老百姓們必然是對他這皇帝感恩戴德的。
可李晟想著這北鬥司的人終究不好到明麵上來,這壞了規矩是小,就怕以後不好再叫他們暗中幫忙辦事了。
但邵太傅這個建議也可以,他隻要找到一個可以代替自己這個帝王的人到全州去就好了。
沒想到正是為此事傷腦筋之際,他親封的禦前帶刀護衛李司夜竟然主動請纓。一時是將李晟感動的熱淚盈眶,十分親熱地叫李司夜起身來,“李卿啊,你乃宗族之人,朕如何能讓你去那全州冒險?更何況這天災之後,哪一次不出瘟疫的?”
可見他自己都心裏有數,天災後有時疫伴隨。卻是在朝堂上之時,絕口不提此事。而那些官員們不想惹事上身,自然也選擇沉默著。
似乎隻要不說出來,那全州就不會發生瘟疫一樣。
李司夜垂著頭,看著對李晟這個皇帝是萬分的謙卑和虔誠,但聽到那瘟疫一事,星眉劍目卻皺成了一團。
他是不願意去的,可是阿音說,富貴險中求,想要出人頭地,隻能冒險,也許他們運氣好,能解決這全州的瘟疫呢?
所以李司夜想,阿音一個女子走到如今已經十分難得,她身份又那樣高貴,卻願意為了自己這樣一個無用之人而傾盡全部,自己是不能負了她的一片深情。
因此哪怕那全州是刀山火海,他也要去走一趟。隻有這樣 ,以後自己才能與阿音並肩而立,更不會叫她讓人嘲諷,在萬千佳婿中,挑了自己這樣一個出身微寒之人。
於是那口氣也堅定無比:“屬下當日所誓,願意為陛下撲湯蹈火,在所不辭,並非是虛言,還望陛下成全!”
事實上李晟是巴不得他去,一個宗族沒有什麽身份的子弟罷了,眼下所有的榮耀還是自己給他的。
這樣的人,最好掌控,且他與這上京的貴族們又極少來往,這點更叫自己放心。
所以此刻聽到李司夜果然是真心為了自己,心裏竟然還是真有那麽一絲的感動。不過帝王的心都是鋼鐵鑄造的,很快李晟就恢複了理智,“難得你一片赤誠之心,如此朕也隻能成全你。隻不過李卿,那全州千難萬險,你務必要保重自己,朕實在不舍你出半點事情。”
這一番話,好似推心置腹,將這李司夜做親兒子一般來待了。
李司夜也是十分配合,滿臉的感恩戴德,磕頭領旨。
公孫曜是奉了朝廷的命去全州賑災救援,而這李司夜則是帶著皇命而去,他如同李晟這個陛下親臨。
因此這隊伍,自然是寒酸不到哪裏去了,不過是三兩日的準備就浩浩****出了城門去,隊伍前麵那一排排明黃色的旌旗格外地耀眼。
隊伍一出這上京城,他立馬就露出不悅的神色,朝著身後的清秀小隨從怒道:“你簡直是胡鬧,那是什麽地方,難道你不知道麽?”
話是嚴厲的,口氣也是冷冽的,但眼神是溫柔的。
原來這個裝扮成小隨從尾隨在他身後的,並非是旁人,而是他的紅顏知己何婉音。
何婉音根本就不怕他的厲色,“我不放心你,那全州必然是會發生瘟疫的,更何況我外祖一家都在全州呢!我如何能放心?而且檀香姑姑她擅長毒,這醫毒不分家,我已經讓她已經先行前往。至於我身邊,有木青跟著,你怕什麽?”
其實李司夜聽得她那一句‘我不放心你’時,心就軟了,如果不是此刻場景不合適,他早就忍不住將何婉音那柔軟的身軀摟在懷裏,拚命地索取她那嬌甜可口的小嘴,才不許她嘴裏說著關心別人的話。
哪怕那些是她的親人。
何婉音看著李司夜的目光,隱隱察覺到了什麽,有些慌張地朝四周看去,隻低聲嬌嗔:“我們現在馬背上呢!你不要亂來。”
李司夜露出一個邪魅的笑容,聲音低沉暗啞,身體朝他傾靠了一些:“是不是不在馬背上,就可以亂來?”
於是何婉音那絕美的臉頰紅了大片,“人家不想理你了。”隨後調轉馬頭,朝著她的貼身護衛木青一起並排而走。
李司夜見此,笑得就更肆意張揚了。
他們一路打情罵俏,好不開心,仿佛這根本不是去全州救災,而是遊山玩水。
而這個時候遠在靈州屛玉縣,這邊因地龍翻身造成各處房屋坍塌的災後重建,已經完成了三分之一。
奇蘭鎮那邊果然是如同周梨他們所擔心的那樣,發生了雪崩,幸好當時候的雪不算厚,大家救援又及時,所以除了些沒逃脫的牲畜,人除了受傷之外,並未出人命。
這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也是在了解了本地的災情之後,他們也收到了柳家特有的鷓鴣鳥傳信,得知這地龍翻身發生的地點,正是全州。
他們這邊已是受到了這樣劇烈的影響,可想而知那全州到底是有多厲害了。
所以經過幾番商議,白亦初是這屛玉縣之主,就好似那山中之王,自然是不可能離開。
而且朝廷
律例,他是地方縣令,即便是去救災,他也不能在沒有朝廷旨意之時,擅自離開自己的屬地。
挈炆是要修路築房屋以及碼頭,餘下的人,雖說即便是能騰出身來,但也比不得周梨,能在非常時間做出決策來。
他們覺得自己是負不起這個責的。
所以最終周梨排除萬難,跟著韓知意一起去往靈州城。
現在已經隔了這麽久,再等他們趕到全州的時候,隻怕那裏已經是人間地獄了。去了除了能惹了一身瘟病之外,沒有什麽好處?如此現在也隻能盡量盡自己的餘力,保住靈州臨近那全州的縣城村鎮罷了。
而這一次的地龍翻身,雖沒有嚴重影響到靈州,卻是使得那堵了多年的小河流疏通了。
所以他們不必費力翻越紫蘿山脈,而直接從清嘜河這裏啟程,出城之後,一行人沉著小獨木舟,進入那剛通的小河流,直接去往紫蘿山脈另外一邊的石馬縣。
這樣的話,路程是節約了大半的時間。
隻是那小河流才疏通,許多地方都十分狹窄,雖不至於才通人,但的確是僅夠一葉獨木舟過去。
他們的隊伍總共三十來人,一條小獨木舟上除了所帶的行禮之外,便是三個人左右。
所以也是十來條獨木舟。
等到石馬縣的時候,這邊與屛玉縣差不多,並沒有出多少人命,且又自救得及時,所以幾乎沒什麽問題。
如此周梨他們也沒有多停留,隻一麵打聽外麵的消息。
等到靈州城的時候,羅又玄已經因為連日以來的抗災而病倒了,他本來就年事已高,在這靈州就是養老狀態了。
臨近著全州的村寨們,本來早前遭了秧,大家活下來的,也都是拖家帶口朝州府這裏跑來。
所以那邊如今是空****的。
隻是可惜這城中下麵的官員們也都不是什麽能人之輩,多是劃水摸魚。
所以當全州那邊出現了瘟疫,靠近靈州這邊的災民們一窩蜂朝著靈州地境而來,羅又玄隻能撐著那蒼老腐朽的身體,一起與老百姓們既是要顧著外麵苦苦掙紮求生的全州百姓,又要防備著他們將瘟疫傳過來。
所謂是兩難之境。活生生的人在眼前不能不管,可是也不知他們是否已經感染了瘟疫,不敢放他們進來。
於是隻能在提供一些物資。
可是靈州這裏本就匱乏貧窮,甚至從來都不如那全州,所以很快各樣物資就已經捉襟見肘了。
韓知意本來因急忙趕來,根本來不及帶上足夠的藥材。更何況那屛玉縣如今是建設之初,藥材也不全整。
原本還想著來了這邊寬裕些,卻沒想到所剩無幾。因此得知藥庫空**,也是白了一張臉。
虧得柳相惜也一並來了,有他在,借著他澹台家特馴養出來的鷓鴣鳥,傳信去了韓知意老家青州。
說起來,他們韓家本就是醫藥世家,世代做的都是這杏林救死扶傷的美事,各處的州府,雖不能說像是澹台家的通寶錢莊那樣都有自己藥行,但也不少。
所以此番他是要調動就近的藥行,全力往這靈州運送藥材過來。
加上那賀知然本就在趕來這屛玉縣的途中,他這都走了幾個月,即便是路上遇著什麽疑難雜症而放慢了行程,但現在也該到了。
柳相惜自然也是不甘落後,大家如此賣力,自己便是不為爭這名氣,但也是讀了多年的聖賢書,如何能眼睜睜看著老百姓們分明有活路,隻差有人幫忙搭上這一座過黃泉的橋罷了,所以自然是願意出手。
更何況這靈州本就是他少年成長的地方,又是他母親的故裏,因此也是竭盡全力,調動澹台家在周邊的物資過來。
有了他二人的各樣物資,如今就隻差著來個人代替臥病在床的羅又玄主持大局了。
可惜那些個官員們,不過是些小兵小將,壓根就沒有這個能力,甚至還有那無情無義的,趁著羅又玄病倒之際,攜著家中老小,偷摸著離開了。
在他們那眼裏,隻怕這靈州城成為第二個全州,是早晚的事情,所以不如跑了為妙。
萬幸蕭十策也來了,他原本就是這羅又玄的師爺,雖說在政務處理上不是他所擅長的,但也好歹跟在羅又玄身邊許久,許多門道是摸索了出來的。
如今又有周梨跟著幫忙,自然很快就得心應手。
羅又玄雖是躺在病**,但也曉得是周梨這個小女子幫蕭十策的忙,不然依照他對蕭十策的了解,怎麽可能做得這樣好?
隻奈何那周小姑娘自打進了城裏,聽說也是一身輕便的衣裳,跟著大家在城裏奔波,四處運營張羅,連睡覺的時間都不夠,所以根本就沒得空來自己這裏耽擱。
他倒沒有覺得這丫頭托大了,隻是覺得難得有這樣的好姑娘,不畏辛苦又不怕壞了名聲,整日與這幫男子們一樣出力。
說來也是可憐,他早年雖也是兒女美滿,但想是這命運多桀,妻兒們隨著他當年四處被貶,如今活下來的,唯獨一個十五歲的孫女兒。
他原本是想著等孫女及笄禮辦了後,就給擇一佳婿入贅,不求遇到白亦初那樣的好女婿,但求是個品相端方的好君子。
可是沒曾想遇著這天災降臨,孫女這及笄禮既是沒有,眼下自己這把腐朽中的老骨頭,怕是也不能睜眼為她找一個合心意的丈夫了。
所以他如今是萬分不甘,既放心不下這滿城的老百姓,也放心不下自己這孫女兒。
眼下見周梨如同男兒一般在城中行事,早前他還隱隱擔心叫人詬病,如今卻見大家都是心淨眼明之人,看到了周梨為老百姓們所做的一切,所以無人去質疑她的女兒身。
因此看著如今在自己病榻前的孫女,便道:“丫頭,你不必守在祖父跟前了,你瞧見了那小周姑娘了麽?你也去這城中盡自己的一份力吧。”
羅孝藍眼看著滿身死氣的祖父,忍不住的淚花,“祖父,孝藍留在這裏照顧你。”府裏的人,能用的都被蕭叔叔給抽去了,所以個時候她不能離開。
羅又玄為了不要孫女照顧,強行撐著病體爬起來證明,“你看,祖父還好著呢!你且去吧。”
正勸著,那蕭十策來了他跟前,見他強行起身,連忙給扶著躺下,有些生氣道:“我等在外麵拚死累活,便是想叫您老好生修養,把身子骨養好了。您這是作哪般?如何能這樣糟蹋自己的身體?”
他一頓訓斥,羅又玄訕訕而笑,“我還好著呢!”
“你且保養好身體,這什麽狗屁的知府你也別做了,等好起來我帶你去屛玉縣,那樣的好生好水,保管你在活百年都不是問題。”說罷,方提起正事來,凝眉說道:“才得了消息,上京那邊先前派遣了公孫曜來全州賑災救援,後又有一個名不經轉的禦前護衛跟來。隻不過我們才得消息,那全州浮屍遍野,難得尋一個活口在,許多村莊城鎮,都叫人拿火燒了個幹淨。”
隻不過地上雖是解決了,天空裏還到處還有那要命的黑鳥。
瘟病的傳播,它們就是罪魁禍首!
甚至眼下它們在全州吃不飽,開始朝著這靈州飛來。
所以當下他是要帶人出城去,且又要提醒那公孫曜,別真為此折在這瘟疫中。
羅又玄聽說他要出城去,一時緊張不已,“如何使得?那城外你去了,怕是沒有歸時啊!”
蕭十策倒是看得開,“如何沒有?我信得過韓家,更何況我不能讓阿梨丫頭去冒險,再有這城中您老也看出來了,一切能正常運行,並非我有本事,而是阿梨丫頭在背後出謀劃策。她如今才是這城中的定海神針,她更是去不得。”
至於能回來否,隻看天命。反正他一介武夫,當年跟在將軍身邊,就是立誓一輩子為這大虞的老百姓們,便是拋頭顱灑熱血也在所不辭。
如今雖非是那黃沙滾滾的戰場上,沒有金戈鐵馬,但於
蕭十策看來,自己隱匿多年,也算是偷得了數年安穩,如今該他上這‘戰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