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院子大自有這大的好處,元氏在灶膛裏留了些碳火,那雞湯在邊上煨了一個晚上,濃而不膩,香味滿滿,但丁點不怕飄出去叫隔壁鄰舍聞到。
她昨晚處理雞的時候,周梨還叮囑過,千萬要仔細些,便是那些野雞毛什麽的,也不要扔出院子外麵,家裏牆角找個地方埋了就是。
雖是自家山上獵來的,可山裏有吃人的猛獸,若是村裏人曉得了白亦初一個九歲的男娃兒都能獵這麽多,怕是爭相效仿。
可這樣的運氣,怕是一年難得遇到兩回。那獵不到的就算了,若是遇著野獸出了人命,怕是不好說。
也就是他們家這火燒坡就在邊上,那邊也時常有打柴人,林子不算茂密,不然她也不敢叫白亦初去冒險的。
而因昨晚元氏說今早給他們煮那雞絲粥,所以也是有個盼頭,周梨和白亦初都起得大早。
白亦初腳上的劃傷已經結了疤,但還是叫周梨責備了幾句:“什麽鞋子衣裳,哪裏貴重得過自己的身體?你往後還要這樣,仔細我讓元姨扒你的皮。”
已經在低頭大口喝粥的白亦初聽了這話,不以為然,反而抽空給她回了個鬼臉。
桌上除了這一鍋香氣騰騰的雞絲粥之外,還有一盤涼拌的薺菜,這個時節的薺菜最是香嫩,焯水後拿點佐料拌勻,最是好下飯。也是周梨的最愛。
她其實很疑惑,這個世界像是她那個世界曆氏上唐宋時期的大融合,但不同的是那些後世才從海外或是西域引進的水果蔬菜還有作料,這個世界竟然都有,而且還十分齊全。
作料蔬菜水果都是齊全的,但大家好像不怎麽會發揮他們的真正價值,吃得十分粗糙。
元氏吃完,便給他兩人盛了雞湯來:“你們都在長身體,一會兒吃完把湯喝了。”
白亦初瞥了一眼,“我才不要,才喝了三大碗粥,再喝湯的話,那得上多少趟茅房?何況我一會兒要去給二叔公家幫忙,若總是去上茅房,少不得叫人說我我在偷懶。”
說完,擦了擦嘴巴,換上草鞋就走了。
元氏見此,卻是低低笑開,將湯收起來,同周梨笑道:“阿初倒是個會疼人的,我瞧他分明就想留給你。”
是不是周梨不知道,但這雞湯白亦初的確沒喝,一鍋雞湯都是她一個人喝完的。
元氏也舍不得沾一口。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喝了一天三頓的野雞湯,隔日周梨竟然覺得身體像是輕鬆了不少,沒有以前那種走兩步路多說一句話都會產生的疲倦了。
不免是興致盎然,在家裏尋思著些自己能做的輕巧活。
元氏是個手腳麻利的,地裏早就給她清理得幹幹淨淨不見一根多餘的雜草,但人閑不住,所以今天去清理魚塘。
明日又是鎮子上開集的日子,她多逢幾個小布袋,好叫元氏多買些蔬菜種子。
這時房門響起,她奶周老太的聲音從外急促地響起:“梨丫頭?梨丫頭?”
周梨疑惑,老太太已經幾天沒過來了,而且這會兒口氣那麽著急,莫不是真有什麽事情?
她急忙放下手裏的針線筐去開門,老太太背著手進來,一麵詢問道:“明天元氏要去集上?我聽說還要買豬仔?”
就為這事兒?周梨不解,“嗯。”
“你答應了?”周老太皺著眉頭,隨後看到周梨的表情,頓時又氣又急:“你是個傻的吧?買什麽豬仔,別叫她趁機拿錢跑了?你爹總共就留了這麽點銀子,你是不想活命了?更何況她還年輕,如何守得住?我跟你說,不許她去!”
這口氣毋庸置疑。
周梨是信元氏的,“可家裏鹽也沒多少,總要人上街去,我這身體又去不得。”
“這好辦,叫你二嬸幫忙帶就是了。”周老太立馬就將事情敲定,然後催促著周梨去拿錢。
周梨卻站著不動,一臉的為難,“可我聽說二嬸最近正忙著寶玉哥的親事,怎好麻煩她。”
周老太一聽,想著老二媳婦怕也沒這空。但仍舊不鬆口,“那就請村裏人幫忙帶。”
那不行,一樣兩樣的,倒也好請人幫忙,可他們明天要買的東西太多了,還有雞鴨鵝。於是給拒絕了,“奶,請人幫忙張口就是,可還人情卻是難還,我又這樣,若是身體好,還能給人家割點草呢!到時候沒準要麻煩爺奶您二老幫我還人情。”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要自己去幫忙還人情,周老太是拒絕的。一時不免是有些發愁,這村裏去鎮子上,山路崎嶇不說,連牛車都走不得,家裏又沒個牛馬騾子,她和周老頭這把老骨頭如何走得了?可一想到若元氏就這樣跑了,地到時候沒人給侍弄,周梨這也沒人照顧,就更煩躁了。但又想不出法子,隻能叮囑周梨:“你聽奶的就是,不能叫她去。孩子啊奶是不會害你的。”
周梨知道周老太的性格,自己若是不能把她說服,怕是今晚她就能把元氏關起來。
於是便堆起笑容朝周老太湊過去,“我自然曉得奶是真心疼愛我為我考慮的。可是那元氏又不傻,她在咱家這裏,不用伺候男人又不要她服侍您二老,我又還是個孩子,家裏壓根就沒人管她,她就侍弄那幾畝地,多輕鬆的好日子,她到底有怎麽想不通才跑回家去叫她那兄嫂磋磨?”
周老太顯然是沒有想到這一層,當下聽周梨說,也忍不住得意道:“是了,這樣的好日子,不曉得她是修了幾世才到咱家來享福的。”不過又擔心她欺負周梨,隻教著周梨道:“
你也不要太軟綿,你爹走的時候可說了,這家你來當,錢千萬要捏在手裏,曉得不?”
周梨連連點頭,“奶放心,我又不傻。你看她現在多勤快,地裏收拾好了又去收整魚塘,我就坐在家裏享福呢!”
周老太看了看幾天沒見的確氣色好了不少的周梨,十分滿意:“你多說好話哄著她些,隻要她肯幹活。”
又扯了幾句閑話,周老太便忙著去弄她的菜地了。
這事兒周梨本來是沒打算和元氏說的,沒想到元氏下午回來的時候,有些沮喪,“我怕是不能去趕集了,今天收拾魚塘的時候,同隔壁文嫂子說了上街買豬仔的時候,叫婆婆知曉了,不許我去。”如此,別說是豬仔,就是雞鴨鵝也買不得了。
還想著養老母雞下蛋給阿梨補身體呢!
周梨發現她回來時就沒悶悶不樂,卻沒想到竟是為這事,當即隻笑道:“我奶來過了,不過我同她說了,她已經允了。”
幸福來得太快,元氏有些反應不過來,更有些感動地看著周梨,“阿梨,你就一點不怕我像是你奶說的那樣拿著錢跑了麽?”
周梨笑了笑,柔聲細語地說:“我隻是小,不是傻,誰好誰壞我心裏有數的。何況這麽多年我和我爹兩個病秧子,全指望著你。別人雖也關心,但就是嘴皮子上說說罷了,我難不成還能給當真了不是?你明日隻管放心去就是。”
晚上,周梨還給元氏收拾東西,還在她的行李裏塞了餅子。
畢竟這桐樹村去鎮子上,少不得要將近三個時辰的時間,元氏要買的東西又多,東市西市都要去轉一趟,因此得老早就出發,是來不及收拾的。
又曉得她在外舍不得多花一個銅板,怕她中午挨餓,還給她包了兩個餅子在行李裏。
翌日元氏發現了,那心中感動得不行。餅子是她昨晚烙來做晚飯的,自己的早就吃完了,這怕是周梨偷偷省下給她的。
為此,她對隻買豬仔的事情就越發上心了,要買那最好的。可惜瞧了幾家都不大好,最後也隻買了雞鴨鵝仔總共三十隻。
其中鵝仔五隻,鴨仔十隻,剩下的全是小雞仔。分別放在三個柳筐裏,加上另外的那些油鹽醬醋,她一根扁擔便就這樣給挑回桐樹村。
等回到村子裏時,天色已經徹底暗下來了,二月裏的夜是寒涼的,還落著些細雨,所以山路濕滑得很,她和趕集的人走得慢了許多。
桐樹村籠在霧氣裏,一片寧靜,偶爾聽到一兩聲犬吠。
元氏一路走到家,見村民們幾乎都熄燈歇下了,想著周梨又睡得早,因此進門的動作放得很輕。
然而等她挑著扁擔繞過了影壁,卻見小廳裏透來一道微弱的燈光,她連忙放下扁擔走過去,推門而進,隻見兩個孩子分別坐在趴在桌子一側,中間是還沒動過的飯菜,雖然已經涼透了,但元氏仍舊覺得滿心暖暖的。
小雞仔們到了這陌生的環境,少不得嘰嘰喳喳的,這讓白亦初先醒過來,“元姨你回來了,我去熱飯。”
他這一說話,周梨也醒來,發現自己身上蓋著小毯子,想來多半是白亦初的手筆。見著元氏也叫了一聲,跟著要起身,“我去幫忙。”
但被元氏按回椅子上,“不用。”一麵出去從柳筐裏拿了買的油鹽醬醋,“我豬仔沒尋著好的,銀子你先收起來,另外雞鴨鵝買了,總共三十隻,我先去給關好。”
她辦事麻利,話說完,銀子已經塞到周梨手中,人也到了院子裏,挑著扁擔就去後院。
也是等她安頓好這些雞鴨鵝仔,白亦初也將飯菜給熱好了。
雖沒了早前的香鮮味,但一家三口圍在一處,也是吃的十分可口。
微弱的燈光下,那三人的身影更溫馨。白亦初瞥了一眼,忽然覺得這樣的日子,過一輩子也不是不行。
去他的記憶去他的武功。
家裏添置了這些,便由下不了地的周梨來負責喂,等著大一些就可以散養了。尤其是那鴨和鵝,等過一陣子元氏得閑了,把魚塘四周紮上柵欄,就趕過去。
接下來兩日,二叔公家的牛終於閑出來了,元氏扛著家裏的犁頭和白亦初就去了田裏。
元氏雖是力氣大,但終究是個女人,幾畝田地還是前前後後忙了四天才翻完。虧得還有白亦初跟著幫忙,在前麵拉著牛,不然元氏一個人夠嗆。
周梨心疼,開始接手更多的家務,尤其是煮飯。
說來也是奇怪,這樣忙起來,雖做的也不是什麽重活,可周梨身體明顯是肉眼可見地好起來。
那藥她吃了好幾年都沒見效,如今忽然有好了的跡象,村裏人少不得是覺得白亦初這衝喜果然是有用的。
隻不過周老大到底油盡燈枯,所以沒沾這光。
也是因為這樣,村裏原來覺得白亦初是掃把星的,這會兒又覺得他是個福星,他還結識了幾個小夥伴。
也不曉得是怎麽哄的,把這幾個整日在村裏都處閑玩的小夥伴喊著幫忙去給紮魚塘的柵欄。
雖都是些孩子,做得慢也不算好,但總不好讓人家白忙活。正好元氏割草的時候,摘了不少鮮嫩的鼠曲草回來。
這鼠曲草又叫做清明菜,鄉下人家都喜歡摘來和麵做餅。周梨也拿玉米麵來做了些餅子,不過她這個精細些,是用小石臼將鼠曲草的汁水舂出來和麵,麵餅裏又包了點酥麻。
正好陽光明媚,她近來身體也算好,元氏終於許她出門。便拿了小竹籃給裝好,提著往魚塘邊去。
魚塘在村子北邊的田壩旁邊,一頭是接著二叔公家和二叔家的大長坡。
而她家這魚塘四周的地,加起來其實還有兩畝,不過都荒廢著,讓隔壁一年挖一點,給挖了不少去。
如今稀稀落落種了些果樹,這會兒正是滿樹梨花白,那風一吹,潔白的花瓣兒就迎麵飛來。
周梨生怕落到籃子裏,忙將上麵的花布蓋嚴實了些,一麵朝魚塘邊上被小夥伴們圍住的白亦初揮手:“阿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