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白亦初聽到她的聲音,還以為是在太陽底下幹活久了產生幻聽,不想抬頭望去,果然見著是周梨。當下臉色一變,忙放下手裏的竹竿,一個箭步跑到她身邊接過籃子,“你來幹什麽?風大太陽又曬。”
又見她頭上落了下白梨花瓣,伸手給撫了去,忙不迭接開籃子裏的花布,“送了什麽好吃的來?我同你說,方才我們在魚塘裏撈了好些野慈姑,有小二碗,回頭弄點油炸了,是下酒的好菜,咱給二叔公送去,他老人家就好這一口。”
周梨聽罷,心裏正是歡喜,“好的呢,正好耽誤他家用牛兩天,怪不好意思的。”
兩人說話間,已經到了魚塘邊上,白亦初挑了一處長滿油綠宿苜的柔軟草地示意周梨坐下歇息,自己將籃子裏的玉米餅都拿出來,招呼著小夥伴們:“你們有福了,阿梨烙的餅子可香了,大家都快洗把手過來。”
他這三個被哄來幹活的小夥伴,一個是族裏的周鐵蛋,一個是樓大臉,還有一個是柳地甲的小孫子柳小八。
雖說是一個村子裏的,但以前周梨長年累月都在家裏養病,所以幾乎沒怎麽見過。
所以周梨比村裏的姑娘們都白嫩,本來生得也嬌俏,竟然叫他們不敢去看。
說來也好笑,周梨大大方方的,反而是他們三個毛頭小子害羞,一副十分不好意思的樣子。
周梨見此,怕他們不自在,也就沒多待,等他們拿了玉米餅,便收拾竹籃,裝了野慈姑回去了。
這些野慈姑花生米一般大小,回到家淘洗好晾幹,周梨也閑著就給順便炸了。
等到傍晚白亦初回來,便直接給二叔公送過去。
沒想到他回來時,手裏反而多了一條七八兩的魚。
“哪裏來的?”周梨正在收院子裏晾曬的衣裳,見他手裏提著的魚,有些吃驚。
他們家那魚塘荒廢了好幾年,能抓到的水產物如今也就是咕嚕仔了,也就是書上說的小蝌蚪。
白亦初提著魚往廚房去,出來時手裏已經拿了刀:“二叔公給的,我拒絕不過,就給拿回來了,正好給你燉湯。你若是過意不去,過幾天我跟大臉到他家河洞門地裏幹活,去火燒坡逮隻野雞回來,到時候送半隻過去。”
周梨聞言,也隻能如此了。隻是想著逮了野雞,又不像是上次那樣偷偷摸摸,
隻怕爺奶那裏是瞞不過的,還要給送些。
不然照著奶奶那性子,肯定自己來找。
元氏回來時,魚湯已經燉好了,奶白的湯汁鮮香得很,裏麵扔了些剛冒土的野生灰灰菜,也是色香味具。
元氏看著這一桌子有葷有素,怎麽也沒有想到,家裏的頂梁柱沒了,家裏不但沒倒,反而越來越好了。
這陣子總聽人說都是白亦初這衝喜的功勞,周梨才好起來的,少不得要誇白亦初兩句,加上他今天和小夥伴們把魚塘的柵欄都紮好了。
隻是有些發愁,“左邊是你二叔家的,咱們家魚塘到時候引水,得從他家的塘子裏過,這事兒還得同他們先知會一聲。”
但周梨想了想,搖頭給拒絕了,“不用了,二叔那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雁過拔毛的人,哪裏能讓咱們從他塘子裏過水?別到時候又說咱們魚塘裏的魚蝦都是他塘子裏流過來的,那還不得給他撈完了?”
元氏一聽,倒不是沒有這個可能。“那怎麽辦?總不能自己挖一條吧?”
“就自己挖吧,我今天過去,就在咱們魚塘旁邊的果林裏挖,就是要辛苦你們,但往後總不用再求人。”周梨今天特意看了,果林往上就是溝,北邊魚塘或是水田裏的水,幾乎都是從那裏引的。
這提議一下得到白亦初的讚同,“就這樣辦,反正這兩天我得空的。”
地裏現在就等那些糞肥和燒的土灰發酵,元氏接下來兩天也要挑揀種子泡穀種,家裏柴火什麽的也都充裕,白亦初除了割草,幾乎沒有什麽事情了。
兩天挖一條兩丈長的溝,綽綽有餘。
周梨連忙道:“那我和你去,我看梨花開得挺密,正好我去疏花。”免得到時候果子小。
接下來兩日,元氏在家挑揀種子,周梨都跟白亦初去魚塘,一二來去,倒是和他那幾個小夥伴熟絡起來。
周鐵蛋輩份小,得管周梨叫一聲小姑奶,連帶著白亦初的輩份也一起高了。
溝挖了出來,為了往後牢固些,白亦初用獨輪車去河邊撿了不少石頭來砌在邊緣,倒是十分有樣子,路過的村民見了都少不得誇讚他幾句出息。
潘氏聽到周梨他們自己挖溝的時候,生怕他們挖了自家的地盤,跑來看了,見著他們那原本荒蕪的塘子收拾得有模有樣,還用青翠的竹竿圍了柵欄,如今挖了溝渠還用鵝卵石砌著。
這麽一對比,自家那魚塘便有些不像樣子。回來少不得是埋怨自家三個兒子,“你們這三大坨,白瞎每日吃他幾斤,魚塘都收拾不規整,瞧瞧那隔壁瘟傷家的,怎麽連他都不如了?”
潘氏這三個兒子,大的十七,這一陣正忙著說親,小的十三,又恰好是叛逆的年紀,下地就偷懶裝病,混得很。
也是最不愛聽長輩拿自己和誰比較的年紀。老三周天寶一聽他娘潘氏這話,自然不高興:“你說那瘟傷做的好,你認那瘟傷做兒子去?”
老二周元寶也馬上附和:“是了,娘別是這陣子聽人都誇那瘟傷是什麽福星,把小病秧子都帶好了,想認來做兒子也沾沾福氣吧?”
這可把潘氏氣得不輕,舉起牆根角的掃帚就要打去。
隻不過哪裏比得過幾個年輕兒子,她還沒動手,人就都跑完了。
周天寶更是跑到周老太屋子裏去,“奶,我娘又打我們了。”
三個孫子眼皮子底下長大的了,皮得很。所以周老太知道他們什麽性子,沒理會,隻笑道:“叫你們又惹你娘?還有你這小子,整日裏就曉得偷奸耍滑的,一點不老實。”
說到這裏,不免是想起村裏人對白亦初的評價,心裏忍不住想,若是自家孫子們也這樣懂事勤快,該多好。
回頭不免是和周老頭說起:“老大家那邊,我看如今倒不叫我們操心了,梨丫頭好起來了,那小子是個勤快過日子的,元氏也規矩。”
周老頭也很欣慰:“老大在天之靈保佑呢!”
但周老太並不是想要誇他們,她這心裏最疼愛的,還是周老二家的這三個在膝下長大的孫子。這再不好,但是自己的親孫子。
那白亦初再好,也是個外姓人。
她聲音壓低了幾分,“我的意思是,他們那頭能把這日子過下去,梨丫頭的藥估摸著過一陣也斷掉的,這可就沒什麽花錢的地方了麽。”
周老頭一聽這話,立馬就察覺到了不對勁,灰白的眉頭皺起來,“你幾個意思?”
周老太笑了笑,“老二媳婦前幾日托鎮子上的李娘子,不是給玉寶相了一戶好人家,姑娘生得圓盤臉,一看就是好福相,隻是要的彩禮金有些多,老二負擔重,實在湊不出來,你看老二這陣子為這事兒急得滿嘴的泡,我這做娘的看了心疼呐。”
話到這裏,周老頭如何還不懂她的意思,不過就是惦記著老大走的時候留下來的那五兩銀子!一時腦子裏浮過老大走時候的場景,頓時臉都氣白了,陡然從長凳上跳起來,拿手裏的旱煙管指著周老太罵道:“周孫氏,你的心什麽做的?手心手背都是肉?老二是親兒子,老大就不是你親生的不是?他這才走,總共就給了梨丫頭那麽點安家錢,你還惦記著。”
周老太被揭穿,倒也不惱,就是有些吃驚老頭子怎麽還發起火了?這叫她不免是有些心虛,“我又不是白拿,就是借而已。更何況梨丫頭是個懂事的,她玉寶哥要娶新媳婦,她不是該有點表示麽?”
“嘖嘖嘖,你這老臉還要不要了?過幾年下去,我看你怎麽和老大兩口子說!”周老大簡直是氣急了,恨不得上去拍她兩巴掌。
周老太見著周老頭那眼睛鼓得跟牛眼一樣,凶惡不已,又見他捏緊著拳頭,生怕給自己一定子,嚇得有些發抖,一麵朝著門邊移過去,一麵警告道:“周火棍,我好好同你商量,那錢又不是拿來給我自己享,我這樣做還不是為了你們周家打算?你可別亂來。”
摸到那門口,便趁機朝著兒子家住的這邊跑去,一邊跑一邊大喊:“老二啊,你爹要打死我了,我不活了!”
周老二的確是為彩禮金的錢發愁,不過他不是拿不出來,隻是舍不得而已。聽到動靜出來一瞧,隻見又是他娘幹嚎,風聲大雨點小,沒作理會,隻沒好氣道:“娘嘞,我這有事呢,你可別給我添亂了。”
周老太這才訕訕住了口,回頭朝追出來的周老頭啐了一口,然後出門去了。
周老頭自己在門口略站了一回,雖說不忍心要周梨的銀子,但其實也心疼老二為孫子說親的事情發愁,因此回房翻找了一下,將自己早些年從周老大那裏得了的私房翻了五兩銀子出來,揣著往周老二那裏去。
周老二不曉得和潘氏在屋子裏算計著什麽,房門緊閉著,周老頭走過去正要敲門,就聽裏頭傳來潘氏的聲音,“我說你也真是,這娶媳婦是大事,咱玉寶就瞧中了這姑娘,咱又不是沒銀子,你拿了就是。大不了等新媳婦進門,讓她多生幾個孫子,本錢不就回來了麽?”
周老二現在一想到給兒子娶媳婦要花彩禮,就肉疼得要死。隻吐了一口,“賺個球的本錢,老子現在是看出來了,還是生姑娘劃算,好的一個能賣十幾兩呢!兒子才是賠錢貨。”
外頭的周老頭總算聽出來了,老二原來是有錢的,是舍不得而已,於是揣著自己的五兩銀子正要回去。
不想著時候潘氏的聲音從裏頭傳來:“你什麽時候跟爹娘說?咱們玉寶娶了媳婦,這哪裏夠住?過兩年元寶也要說親,總不能大家都擠在這裏吧。”
周老頭呼吸一緊,心想老二媳婦這是什麽意思?要趕他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