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元氏回去後,周梨都吹燈準備休息了,外麵響起一陣鬼鬼祟祟的聲音,她正疑惑著是不是耗子,就聽到白亦初的夾著嗓子的聲音從外麵傳來,“周梨?你睡了麽?”

她無奈隻能起身詢問:“你有什麽事情?”

沒想到一聲輕微的‘砰’聲,一個小黑影已經到她的帳子前麵了。

“你怎麽不走門?”他來的方向,正是周梨留了縫隙透氣的窗戶。“再有男女授受不親。”幸好自己怕冷,沒脫完衣裳。

白亦初聞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但隨後想起他們倆是夫妻,“怕什麽,等你及笄後,咱也要圓房的。”

聽到他這那一副玩世不恭的口氣,周梨忍不住撿起旁邊的小枕頭朝他砸去,“有事就趕緊說,明兒一早還要掏糞。”

白亦初這才收斂了些,口吻也變得嚴肅了不少,“你今兒傻了不是?你爹偷偷給你留了錢,就是不想叫我們知道,你怎麽還說出來?我是不貪你這些錢,可難保你後娘沒個二心?”

更何況人還年輕,改嫁是遲早的事情。

說完,見周梨沒反應,便以為她嚇著了,“怎麽?傻眼了吧?”

黑暗中,卻聽得周梨‘撲哧’地笑了一聲,“你想多了,我爹也給她留了點銀子,她剛才還拿來給我了。”

“啊?”這下換白亦初驚訝了,但還是有些不信:“她有這麽好心?”

周梨本想說他怎麽總把人想那麽壞,但最終還是將這話吞回去了。畢竟白亦初被賣了那麽多次,挨了多少毒打,他有防備之心其實是好事情。隻緩緩說道:“你為我著想,可見你是向著我的,但若是了解元姨從前的事情,便不會這樣想她了。”

說完,開玩笑地拿手戳了戳已經坐在床沿上的白亦初,笑問:“我爹都給我們留了,就沒給你留點什麽?”

“我才來你家,你爹就真想給我留點什麽,也沒來得及啊。”隻是說完這話,白亦初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雖然屋子裏沒點燈,根本看不清楚彼此的臉,但白亦初還是有些自責地看朝周梨,“你不會恨我吧?明明是讓我衝喜,可你爹第二天就走了……”

他問完,心裏竟有些緊張害怕。卻不知道自己這害怕的緣故,隻因自己那日醒來,身邊一個認識的人沒有,腦子裏一片空白,沒有親人沒有過去,遇到的人非打即罵,將他賣來賣去。

他就像是那山坡上孤零零的飛鳥,沒有過去沒有未來,也沒有夥伴。

按理這樣的人該是心腸堅硬,冷漠無情才是。可恰恰相反,這樣的人其實隻要別人伸出手,給予一點點的好,他的所有防備就都在無形中瓦解了。

白亦初就是這樣的,所以哪怕他才來白家幾天,做了那不體麵的贅婿,可是這心裏其實已經拿周梨當作自己的小夥伴了。

加上他們一起共同智鬥周老三一家,將房子保了下來。

這使得他們的關係,好像又更近了一步。

周梨這個時候,才真正察覺到,原來白亦初那桀驁不馴的外表,是用來保護這顆充滿惶恐的心。

黑暗中她抓住對方同樣幹瘦的手,“我爹早年在東海摸珠子,身體傷得很重,其實他早就算到了自己命不久矣,但怕我寄人籬下看人臉色過日子,才想了買你回來,衝喜也不過是一個由頭。所以你不要覺得是你害了他,你要想是因為有你,我們這個家才算是勉強保住。所以我不恨你,我反而要謝謝你。”

後來周梨又說了什麽,白亦初其實已經記得不大清楚了,隻是他深刻地感覺到,原來自己的存在並不是一無是處,而是被周梨所需要,自己對她來說是很重要的。

她那句‘我爹隻帶了三兩銀子去,那麽多小男孩裏,他就隻挑了你一個,價格也剛好是三兩,這是上天注定的緣份,所以我怎麽會恨你?我感激你的到來,也希望往後的日子你,有你的影子。’

他想,對!就是緣分!那天周老大到之前,也來了好幾撥買主,他們也沒買走自己。

而周老大來,一眼就相中了自己,他所帶的銀子,也剛好是三兩。

於是這一晚上後,白亦初就決定留下來了,不去糾結找什麽記憶家人了,他要給這個和自己一樣,沒了家的小姑娘一個家。

周梨現在就是自己的家人!就算以後不娶她,也會一直照顧她健康成長。

至於周梨,那番洗腦的話給白亦初說完後,有些心虛。畢竟他爹買白亦初回來,是覺得白亦初是大戶人家失憶走丟的少爺。而早前沒人買走他,也是因為他反骨太重了,賣了幾家都沒甩脫,人家怕不服管教。

卻不曉得那番話完美激活了白亦初體內的責任心。

因此翌日一早,元氏起來看著已經開始幹活的白亦初,不免露出些詫異的表情,“小女婿怎起這樣早?你還長身體呢?明兒可要多睡會兒。”

心裏十分納悶,到了周梨屋子裏,少不得和周梨嘀咕,“小女婿這是怎麽了?一早跟打了雞血一般?豬圈門口的糞都堆成一座小山了。不過他個頭小,在裏麵掏糞比我順手多了。”

周梨原本還在擔心白亦初會跑,一聽這話心裏頓時明了。如此也不枉昨晚自己給他灌了那麽多雞湯。

當即隻笑道:“那豈不好,也省得元姨你撅著身子在裏麵艱難行事。”一麵伸展著胳膊,“我覺得今天精神挺好,到院裏轉轉。”

元氏卻嫌風太大,給她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才讓到屋簷底下曬太陽。

下午些,便聽說三叔一家走了,走的時候三嬸還在村口罵罵咧咧的,可算是把人都全部得罪完了。

似乎也不打算回來了,田地和那破屋子,全都給出了手。

元氏曉得了,“那正好,我還總擔心他們報複咱呢!這此後老死不相往來,我也放心了許多。”說罷,從閑置的牛圈樓上拿下釘耙和鋤頭,“天還早,我去把田埂勞實,你要是餓了,喊小女婿給你熱粥吃。”

白亦初今兒倒是真辛苦的,一個人把圈裏的豬糞都給掏出來了,這會兒在洗澡。

周梨應著,隻叮囑著她:“你早些回來。”畢竟今時不同往日,元氏也是個寡婦人家了,若是帶月荷鋤歸,怕是叫人說閑話去。

她走了約莫半住香的功夫,白亦初洗完出來,仍舊覺得身上滿是豬糞臭味,非得要周梨聞,“真的一點不臭了麽?”

周梨搖著頭,“沒味兒了,你歇會兒吧,別晃悠了。”

白亦初現在還是打雞血狀態,眼睛往牆根地下掃去:“你昨天不是說要在院子裏種菜麽?我去把地翻了,豬圈外麵的牆頭上掛著菜籽,天黑前我就把這片給弄出來,都說春雨貴如油,晴了這兩天該來雨了,沒準不到半個月,就能吃上新菜。”

他說幹就幹,已經麻利地順著旁邊的巷子往後院去,這賢惠的模樣讓周梨一時不知所措。

更重要的是,家裏人人都這麽拚,她就這樣坐著躺著,心裏十分過意不去。

但更多的,又覺得幸福,好像真的有一個家了。

天氣也果然如同白亦初所言那樣,不過兩天就開始飄起了毛毛細雨。這對莊稼雖是好事情,可若不出太陽,那還含苞待放的桃花怕是沒蟲子來授粉的,今年吃不上桃子了。

沒想到下了兩天的,霧沉沉的天又變得清澈明亮起來,散發著暖意的太陽又從雲底露了出來。

不多時那牆頭旁邊的幾棵桃樹上,就飛來一群小蜜蜂嗡嗡的,院子一下便熱鬧起來。

這幾日裏,元氏已經將田地都給收拾了大概,就等著二叔公家的

牛得空了,去借來把地翻新,就可以把豬糞運去地裏了。

也正因為如此,錯過了趕集。不過卻叫周老太那裏放心了不少,她這兩日隔三差五就跑來這頭,就怕這元氏和白亦初都跑了。

不過沒想到這元氏還每日跟頭老牛似的幹活,那孫女婿也挺勤快的。

但還是覺得花三兩銀子買他這麽一個幹瘦小子回來不值得。

她和周老頭現在住的,是周老大發財回來第一年就建造的院子,跟周梨他們住的這個一般無二。

不過現在周老二一家五口跟他們住在一起。無他,就是周老二媳婦潘氏肚子爭氣,連生了三個兒子。

潘氏最近幾天在為長子周寶玉找媳婦操心,畢竟周寶玉今年也是十七的年紀了,是該成家立業了。

但偏婆婆幾乎每日都要去大房那頭,她總擔心婆婆可憐那小病秧子,把家裏的的好東西偷偷揣過去。

所以隻能分一半的心思偷偷盯著周老太。

這會兒見周老太又從大房那頭回來,氣得隻將手裏沒編完的筐一扔,“你娘到底怎麽回事?大哥在的時候她隻恨不得把大哥那裏都搬空,現在別又想叫咱們補貼那小病秧子。”

周老二才和三個兒子從地裏回來。

當年周老大回來置辦的田產,如今大半在他的手裏,所以這春耕農忙的時候,他和三個兒子忙得腳不沾地。

這會兒就想倒床休息,聽到潘氏發牢騷,沒好氣道:“我就說你頭發長見識短你還不承認,你懂個什麽?我娘那是去盯著那元氏和買回來的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