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話說這公孫曜在外的時候, 總是對周梨多照顧幾分,得了空閑又總是打著找雲長先生的旗號,跑去武庚書院了裏同雲長先生對弈。
這個時候總是找機會把白亦初喊到跟前來說話。
白亦初知曉周家那裏, 多得他的照顧,如今能與陳通判家裏常走動,也是公孫曜的緣故, 因此也是願意花這個時間來作陪的。
加上他還會說些他舅舅霍輕舟霍將軍的事跡,這叫白亦初就更喜歡他到來了。
眼下曉得他認了周梨做義妹,心裏想著如此正好。
凡事有個名目,往日也不怕旁人說三道四了去。
隻不過因公孫曜明日便要啟程,大家也不敢多飲酒,隻是提前說了些別離話,淺淺吃了幾酌酒, 便散了去。
反正公孫曜今晚請大家來相聚的目的, 又不是為了吃酒,就是要找幾個人見證他和周梨這義兄妹間的關係罷了。
雲長先生想著過一陣子,白亦初的學業更緊,怕是幾乎沒空回來了,如今左右已經出了書院,便準他回家歇息一日,明日下午再去書院裏報道。
他自己也沒回去, 隻同公孫曜一並回去說話。
殷十三娘踩著時間來接他二人, 這時候街上行人已是十分稀少,小攤販們也都紛紛再收拾攤位,那些個緞坊米鋪的, 也在關門。
隻不過街邊上那兩排燈籠依舊明亮,照得一條鋪滿了石板的大路亮堂堂的。
周梨隻將那車簾都打起來, 隻覺得這夏夜的晚風迎麵吹拂過來正好,就是馬車有些快,吹得自己的發梢齊飛。
她伸手按住,往街邊眺望而去,“實在想不到,公孫大人在的這幾年裏,蘆州城竟從這西南最末等的城池,一躍為西南第一大府。隻是可惜他如今竟是要走了,也不曉得百姓們知曉了,何等難受。”周梨還沒適應拜了公孫曜做義兄一事,開口仍舊是一聲公孫大人。
白亦初伸手替她攏了攏頭發,“其實早前就聽說朝廷要將他調回上京的,隻是不知為何,他每次聽到風聲,就想辦法給壓了下去。”白亦初便想,這蘆州城從最初的落魄到現在的繁花似錦,是公孫曜一點點努力得來的。
這就好似自己親手養大的孩兒,他怎麽忍心半途放棄呢?
所以才想一直留下來的吧。
可是這一次端午下毒案,傳到了上京那頭,天家本就要找個可靠的人來執掌著燕州。這巡按一職,可替天子巡狩,大事奏請天子裁決,小事可自行處理,實權頗重。
這其實若是尋常時候,這樣的位置,怕是輪不到公孫曜來坐的。然而如今天子啟用了霍南民為將軍鎮守著豫州邊境,同那齊州的保皇黨對峙。
公孫家這邊的小將們,幾乎都坐在冷板凳上。如此長久下去,他也怕是涼了臣子的心。那到時候真要和遼人打起來,霍家那邊可是靠不住的,還是得指望著公孫家這頭。
又恰好這端午下毒案傳到了上京,那邊也是有好幾樁奇案等著個能者去辦。便想到了這公孫曜。
既是可以將案子給辦了,又能安撫霍家這頭,簡直就是一舉兩得的事情。
但仍舊怕他像是以往那般給辭了,便也不早露風聲,直接打發了宦人,拿著聖旨到這蘆州請他。
也是如此,公孫曜才有些措手不及。
周梨得了這些因果,卻是有些擔心起公孫曜來,“按理是個好差事,還升了官。隻不過這樣的肥缺閑了好久,也無人趕上,怕這些個所謂的奇案不好理。”
上京又隸屬在燕州境內,公孫曜做了這燕州的巡按,不得是也要管起這上京的案子麽?
那上京多的又是權貴子弟,哪裏有幾個正直的,多的是那些個紈絝子弟,若是他們的犯的案子,誰樂意去管?這不是明擺著得罪人麽?
白亦初也是想到了這一層,所以聽得公孫曜升了官,也沒有多高興,“是了,聽說一樁還是跟皇室宗族扯了關係,還有什麽國舅爺的,反正是沒有一個普通老百姓。上京那幫人,個個都是人精,也就是公孫大人在這外麵,不知道他們心裏打的什麽鬼主意罷了。”
他二人將車簾打起,裏頭說話的聲音,自然是叫殷十三娘聽得明明白白的。見著二人為了這樣的事情發愁,眼下她也是認可公孫曜這個好官的,隻覺得是這朝廷爪牙裏不可多得的好人。
聽得說公孫曜到了上京去辦案,要得罪人,不禁開口說道:“那有什麽?要是能查到了證據,但礙於他們的身份不好去拿人,隻管上江湖去找幾個獵人,銀子到位了,他們沒有什麽辦不成的。”
周梨卻是歎氣,“你這樣倒是能報仇,殺了這些犯事之人,也算是行俠仗義的一種,隻不過這方法不可取,還是得照著那律例來辦事,不然天下遲早是要亂套的。”
常言說的好,不成方圓不得規矩,若人人如此肆意行事,哪裏能行?
殷十三娘聽得周梨這話,很是不讚同,“姑娘你就是死板得很,不會變通。要我說隻要犯事的人宰了,管他是怎麽沒命的,隻要人死了不能再犯案就是,難不成還怕他變成鬼繼續殺人放火?”說罷,還要問白亦初:“公子你說是不是?”
白亦初聞言,看了看周梨,笑道:“我覺得阿梨對。”
殷十三娘聽得他這話,忽然覺得自己完全是自找沒趣,再也不想開口了,隻趕著車,朝著家裏去。
早前知會過家裏,所以大家也沒等他們晚飯,也都基本休息了去,唯獨周秀珠還等著。
她聽得公孫大人要認了妹妹做義妹,卻是匆匆忙忙的,十分不放心,怕周梨就這般空著手去。如今見了周梨,隻迫不及待地問:“你既是拜了義兄,可是別空著手叫人。”
周梨見她竟是為了這事兒等自己,也是好笑,“我哪裏是那般粗心的人?隻不過家裏也沒有什麽合適的,我便去當鋪那邊找了兩樣物件。”
一麵拿出那公孫曜送他的畫和一支鐲子,“也難為他一個單身男子,不知道從哪裏尋來的這鐲子。”說罷,隻叫周秀珠看了一回,便給收進匣子裏。然後和白亦初說這話,要去書房裏。
周秀珠見了,想著都是這個時辰了,隻將他二人給喚住,“快些去洗漱睡
覺,莫要再去書房了。”
兩人無奈,隻能去休息。
隻是雲長先生明明說好了,給白亦初半天假的,沒想到公孫曜那裏早上一走,他自己無聊,便過來催促著白亦初回書院去。
周梨想留,但又想到罷了,往後有的是機會,等把這段時間過了在說,隻給白亦初收拾了不少衣裳零嘴,又另外給挈炆和小獅子準備了些,方讓殷十三娘送他們回書院。
想著殷十三娘一直惦記著和劉嬸說話,便道:“你晚些回來也不要緊,我今天同元夕去茶莊。”
這樣一來,就不用另外要用車了。
殷十三娘樂得歡喜,高高興興出門去。
這頭周梨和莫元夕去了茶葉鋪子裏,隻見王洛清已經在這邊等著了,曉得了周梨拜了那公孫曜做義兄,隻先同她道賀。
三人說了幾句閑話,才聊起生意上來的事情。
末了那王洛清問周梨,“周姐姐,我聽著我爹他們說,眼下陳大人也是直升一級,往後便是這蘆州的父母官了,商議著要與他辦個升遷宴,你如何想的?到時候可也要去?”
周梨想著以自己對陳大人的了解,隻怕他並不喜歡這些,而且也害怕這些人打著祝賀他的旗號,趁機送些貴重物品。
宋家被抄家的事,還曆曆在目呢!
老百姓的東西可不好拿,回頭若是惹了他們一個不歡喜,一封狀子告到上京去?就難說了。
於是便道:“你要願意聽我的,就勸你爹一句,莫要和這些人一起瞎折騰,有這銀錢,直接封了去衙門裏,就不管是拿來修路還是鋪橋,哪樣都好。這樣走了明路,可比送到陳大人府上去叫他高興多了。”
王洛清聽罷,雖是不解周梨為何要如此說。心想這些做官的,有幾個能像是公孫大人那樣幹幹淨淨?這陳大人真就不愛財了麽?
然而卻不知曉,這陳家也是官宦之家了,又不是到了陳大人這裏才走上仕途的。他們心裏可別誰都要清楚,這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不然這走的就不是什麽仕途,而是宋家的後程了。
不過她到底是信服周梨的,終究是在周梨眼前這麽久,見了周梨的各樣行事,便想著總是不會出錯的。
回了家裏去,隻將這原話和她爹說。
王掌櫃一聽,思略了再三,便作罷,決定不和那些人一起瞎鬧,轉而是拿了些銀子,叫人直接送衙門裏去,就說自己出錢修繕城北的街道。
但這銀子都拿出去了,卻也沒見著陳大人一麵,這心裏總是七上八下的,生怕他不曉得自己又捐了銀子。
接下來好幾天裏,都沒能吃好睡好。
又得知昨兒自己那侄子和一些商家掌櫃們,果然去了陳家送禮,還在酒樓等到了陳大人,有些後悔起來,自己當時也該去,露一露臉的。
哪裏曉得今兒才要出門去,便聽得起了個大早的女兒說道:“周姐姐實在是奇了。”
王掌櫃還在沮喪昨兒沒去宴會上露臉呢!如今見女兒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忙問:“她那裏又得了什麽好事情?”
王洛清一想起自己那堂兄昨日叫陳大人數落了一回,心裏就開懷。又到底還是年紀輕,做不到那喜形於色,滿臉的幸災樂禍,“爹你是不曉得,昨兒那些自作主張設宴討好陳大人的,沒有一個落得好,聽說陳大人氣得拂袖而去呢!臨走的時候,還將這幫人給罵了個狗血淋頭去。”
“真的?”王掌櫃半信半疑,如果真是這樣,自己那這一次倒是躲了一劫呢!
“自然是真的,聽說陳大人臨走的時候,還說那幫人哪裏是要祝賀他,分明就是害他才是。真有心,該向大興商行的王掌櫃一樣,多將心思放在底層的老百姓們身上才好呢!”王洛清如今也是在學著培養幾個心腹人,所以昨兒隻叫人守在他們包宴的酒樓外麵。
這話也是聽了個全貌。
這可叫王掌櫃忽然覺得喜從天降,有些緩不過神來,片刻才歡喜不已,“真是菩薩保佑,如此咱倒是因禍得福。虧得我還擔心陳大人不曉得我往衙門裏送銀子去呢!”
本還以為這次的銀子打了水漂,沒想到還得了當眾誇讚。一時也是有些後悔,昨兒自己該去那酒樓附近等著,好看一看他們當時的臉色該是什麽樣子才是。
想是得了陳大人的誇讚,王掌櫃有些過份地激動,一時盤算起來,“如此,我該上門好好謝一謝陳大人才是。”說罷,就熱火朝天地喊著王夫人趕緊備禮。
不過被王洛清攔住了,“爹你莫不是糊塗了,咱這個時候更要悄咪咪地做實事才是,你怎還想這會兒上門去,不是給陳大人添麻煩嗎?”
王大人滿腦子的歡喜也被這話澆了個清醒,“閨女你說的對,爹一時高興竟是糊塗了。”
接下來,也果真是幹勁十足的。
也沒真跑去陳家那邊道謝。卻沒想到,過了一日竟然收到了衙門裏送來的牌匾,是陳大人親自題寫,代城北的老百姓們謝王掌櫃的慷慨仗義。
王掌櫃隻瞧著那牌匾,雖上頭隻有‘慷慨好施’四個字,卻叫他覺得比他那些個金山銀山都要叫他高興,馬上就叫人給收拾起來,掛在那商行大廳正中央。
又十分得意地他那侄兒來瞧。
王洛清和周梨說起她爹那副嘴臉,就忍不住吐槽,“你們不曉得,他那樣子,隻叫我想起一個詞兒,‘小人得誌’。”
周梨聽她這般說,也是忍不住拿手戳她腦門,“叫你爹曉得了,怕是少不得給你一頓。”
不過周梨也理解王掌櫃這份歡喜,他自己不認識幾個字,全憑著自己的毅力本事走到如今這一步,卻偏偏膝下就獨有王洛清一個女兒,想過要給她招婿,自己也能扶女婿讀書。
可又想起那許多得了好本事後,拋棄糟糠的,他舍不得自己的女兒遭這個罪,因此也不敢想去招個秀才上門來。
偏偏女兒又不得讀書參加科舉,這一輩子他這一脈王氏,是與那官途無緣了去,注定幾輩子都是小老百姓。
所以得了衙門裏的這個牌匾,對他來說,不單是得了衙門的讚賞認可那樣簡單。
王洛清是不理解,但周梨卻是能明白的。
一頭同王洛清說道:“今兒一早,阿茹那頭便打發人來請,叫明日她家去吃荔枝,說是老太太娘家那邊從南方送來的,實在不多,不然早就叫人送我們家裏來。”
王洛清一聽,心裏自是十分高興,“那感情好,正好碼頭那邊也送來了枇杷,我一起帶過去。”
“你倆這又是枇杷又是荔枝的,反叫我不好空著手過去了。”周梨笑著,隻問起莫元夕,“你也一起去,咱們四個還能玩會兒牌。”
莫元夕搖著頭,雖知曉周梨是有意帶著自己出去認人的,但到底自己身份擺在這裏,她和王洛清又不一樣。於是隻婉拒道:“鋪子裏不能一個人不留,我在這裏看著,你也好放心玩耍不是。”
周梨見她不願意去,也沒有多言。
隔日便隻和王洛清去陳家。
王洛清帶了起先說的枇杷,周梨也不好空著手,拿了兩個瓜。
陳茹早便等著了,見她二人帶來的禮物,忍不住掩唇笑起來,“你兩個可真是不吃一點白食。”喊了身邊的小丫鬟給收起來,吩咐著拿去廚房叫人該切的切,該剝皮的剝皮。
方朝他二人道:“我祖母那裏早早便念叨,這廂怕是還巴巴等著,咱們一並過去。”
三人自是到了老太太屋子裏去請安。
陳大人老家並非這蘆州人士,隻不過他在這頭任職久了些,方將家眷都給一並接了過來。
也是如此,這裏沒有什麽大屋大院,但到底是有些底蘊的人家,這院落房屋裏,都是周梨和王家那邊不能相提並論的。
又是有仆從無數。
她三人到的時候,隻聽著裏頭傳來陌生婦人的聲音,陳茹朝著裏頭探了探
,不禁笑著退回身來,拉著周梨示意王洛清先出去。
因這會兒天已經悶熱起來,也不去屋子裏,幾個隻到那院中一處花障下躲陰涼,喊了小丫頭搬桌椅來,圍坐在一起,她才開口說:“我二哥既不願意讀書,也不成家,弱冠的人了,叫我爹娘著急不說,祖母這裏還等著他生個曾孫子呢!”
瞥了一眼那屋子裏,“也不曉得哪裏訪來了一個道婆,說最是擅長姻緣的。不過叫我說呀,都是騙人的活計,偏我祖母就信這一套。”
她有兩個哥哥,大哥雖是成了家,卻是早入了仕,領著嫂子侄兒在任上去了,不能在跟前,老太太自然是看不著曾孫子。
也就把希望放在這個吃喝玩樂的二少爺身上了,隻覺得他是文不成武不就的,那唯一的出息,就是將來多給陳家開枝散葉。
這時小丫頭遞了涼茶過來,周梨接在手裏問:“你母親怎麽想的?”
“我母親也急,早前看好的幾個姑娘,才打發人去問,還沒得個眉目進展,等再得消息時候,已是訂了人家。”說到這裏,她也不禁歎起氣來,“雖說我二哥這般的紈絝子弟,哪裏都不缺,可要想娶個門當戶對的嫂子進門來,也是難,隻怨他自己不爭氣,叫我祖母和母親替他操心。”
周梨同陳慕也是見過幾麵的,一次是上次給老太太祝壽的時候,一次則是他和幾個朋友到雲記那邊去的時候。
見著雖是衣著鮮豔,豐神俊麵的,但其實也就是外表像是紈絝罷了,同自己說話倒是規規矩矩,沒有一點出入輕佻。
便道:“我瞧著二公子沒有你說的那樣,隻不過是人還年少,上頭有父兄撐著家門,他是沒有什麽憂愁,過得隨性了幾分罷了。”
陳茹聽了,忍不住笑道:“你這一張嘴,慣會說好話,他若聽得有人這樣講他,不曉得該怎樣歡喜呢!”想起母親前陣子看上了吳同知家的一個庶女,便朝周梨和王洛清湊近了幾分,“不過最近他也發愁,我娘見他這樣不理事,實在生氣,想將吳家的五姑娘說來給他呢!”
王洛清聽得這話,一時還以為是自己認識的那吳掌櫃家,便想他家哪裏來的五姑娘?
正當疑惑著,周梨就說:“這話本不該我說,隻不過你爹娘又不是不知道,吳家的庶子庶女們,沒有一個在吳夫人跟前養的,那些姨娘來路又沒有幾個是良家子,整日後院裏烏煙瘴氣的,姑娘們學的都是那如何爭風吃醋。”
雖說當初和吳家因為那吳覆海的事情有些嫌隙,但吳同知兒子多,他才不在乎這吳覆海呢!便是如今也同周梨打招呼的。
他家裏有個小妾,便是周秀珠的常客,又是個善談的,在這邊沒什麽親戚朋友的,每次來周秀珠店裏,都好似那倒豆子一般,能將後院那些個破事說個幾籮筐。
也是如此,周梨也曉得吳家後院是什麽光景。
陳大人也是個不錯的官,陳夫人她們也好,周梨可不想娶了這樣一門媳婦回來,他們家裏此後鬧個不清淨了。
陳茹也略之一二,點頭十分讚同,“正是這樣,我祖母不同意,又擔心我娘實在急,把吳家五姑娘迎進門來,才找了這個道婆來。”
正說著,忽聽得花障另外一頭的小鵝卵石路上,傳來一陣腳步聲,隨後就聽得小丫鬟們的聲音,“二公子好。”
陳慕的聲音緊接著從那端傳來,“老太太歇著了?”
“沒呢,牛道婆來了,在說話呢!”小丫頭又回,一麵有意將他引到另外一邊去,生怕他繞過花障到這頭來。
周梨們在外麵行商如何拋頭露麵她不管,但是到了陳家這院子裏,規矩是要講的。
陳慕那裏聽得牛道婆在裏麵,發出一聲嗤笑:“那騙人的老東西這次又拿什麽把戲來騙老太太的銀果子?”
“奴婢如何知道,二公子可是有什麽要緊事情?奴婢領你到這頭喝茶。”那丫鬟應著,要請他去對麵的小亭裏去。
哪裏曉得陳慕卻是透過花障看到了妹妹的衣裳影子,隻朝小丫頭揮著手,“不必了。”然後拿著手裏那木頭玩意兒幾個大步子就饒了過來。
小丫頭攔都攔不住。
他卻是已經見到了和陳茹坐在這花障下麵的周梨和王洛清,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笑道:“小周掌櫃過來了。”王洛清他是第一次見,隻朝對方點了頭,然後便很自然地坐下身來。
陳茹連忙驅趕他:“二哥,我這裏待客呢,你到別處玩去。”心裏又想剛才說了他,不知道是否叫他聽了去。
“怕什麽,小周掌櫃又不似你們這種扭扭捏捏的。”他說著,自己就要伸手去倒茶。
好在這時候,有丫鬟來請:“老太太叫小姐帶著周姑娘她們過去。”
得了這話,陳茹匆忙起身,領著周梨和王洛清進去了。
見著光景,陳慕無奈地攤了攤手,“得了,老太太叫她們幾個花兒一樣的姑娘家圍著,怕是沒得功夫理我了。”然後自己喝了口涼茶,又拿著自己的木頭玩意兒走了。
又說老太太這裏見了周梨她們,果然是開心,還喜歡聽周梨說外麵的事情,興致來了,也不願意午睡了。
也是這般,周梨她們在陳家這裏坐了一個下午才回去。
都是下午了,周梨也不打算去鋪子裏,倒是想著這快到月底,早前說好了給正方臉把殷十三娘的契約送去。
於是便和王洛清這裏告辭,與殷十三娘一起去牙行裏。
等出來時,還未上馬車,便聽得有人喊,回頭一瞧竟然是那陳慕。
“小周掌櫃,巧了呀。”他笑意盈盈地走過來,手裏提著一隻鳥籠子,但是裏頭關著的,並不是什麽鳥雀,反而是一隻木頭鳥。
他見周梨盯著自己的鳥籠裏瞧,不禁笑著將鳥籠子遞上前去,“都說你見識廣闊,但我敢打包票,你定然是沒見過會飛的木頭鳥。”
說罷,隻將那籠子門打開,那木頭鳥竟然是真的就從中飛了出來,在他頭頂盤旋一回,便又重新回到籠子裏去。
周梨雖說是在自己那個時代什麽先進科技都見過,但也一時沒看出這木頭鳥飛回去是個什麽原理,一時也覺得十分有趣,“倒有幾分意思。”
“那是。”陳慕滿臉得意。
“哪裏得來的?”若是有的賣,回頭買一隻給安之玩耍去。
“這東西可沒得賣,是我花了小半年才做出來的。”說起這個,陳慕就更是自豪了。
周梨聞言,麵露驚色,“你做的?”
“你不信?”不過陳慕想著爹娘祖母他們都當自己是個紈絝,自己喜歡做這些東西玩耍,在他們看來就是不務正業,沒少叫劈頭蓋臉的罵。
於是想著,怕是周梨也這般瞧不上自己了。
沒想到周梨眼裏除了驚喜之外,還透著幾分驚喜,“想不到你竟然有這般的本事,實在是了不得。”
不過陳慕一時也不大確定周梨是真的誇自己,還是在諷刺自己。畢竟在眾人所看,自己就是個隻會吃喝玩樂的主兒。於是盯著周梨看了片刻,自己也拿不定主意,便問:“你當真喜歡。”
“自然喜歡,也覺得你做得極好,可是找那師傅學過?”
這下陳慕可以確定了,周梨果然沒有輕看嘲諷他的意思,一時也激動起來,頗有些遇著知己的意思,但又想到周梨終究是姑娘家,也不好拉她,不然指定要喊著她一起上酒樓喝一杯才是。
聽著她問,一臉苦笑:“哪裏有什麽師傅,我爹要是知道我弄這些玩意兒,非要把我的腿打斷不可。”又見周梨喜歡這木頭鳥,隻連帶著籠子也一並遞給她,“正巧我發愁這東西放在哪裏才好呢,免得叫他發現給我一把火燒了去,若是喜歡,送你便是。”
這於周梨實在是意外之喜,但又覺得白拿不好,可給他銀子又不妥當,隻想著回頭將自己淘回來的那本魯班雜說舊書送給他。
當下隻朝他道了謝,見暮色又
來了,便上車告辭離去。
殷十三娘早就覺得這木頭鳥有幾分意思,隻不過剛才不好湊上前去,如今見在周梨手裏,那陳慕又已經走了,便立馬就朝周梨喊道:“姑娘快給我瞧一瞧。”
然後便要去打開籠子。
周梨也不知道這木頭鳥飛出去後,可會像是之前那般飛回來,此刻是有些後悔的,該同他問一問才是的。於是這小心翼翼的將籠子拿進車廂,“我怕飛走了,你進來瞧。”
殷十三娘也是一時玩心大起,忙在路邊將車停下,腦袋鑽進馬車裏:“快放出來。”
然後馬車裏,一時隻聽得咳咳噠噠的,兩人的發鬢一時亂成鳥窩一樣,那木頭鳥卻是沒有一點進籠子的意思。
最後兩個人跟那瘋子一般,在那馬車裏撲蝶一樣,才將木頭鳥給塞進籠子裏。
等抓進籠子裏後,周梨才一臉疑惑地看著殷十三娘:“你不是會功夫麽?”
殷十三娘像是才想起來,但是看了看自己空****的另外一隻袖子,“一隻手,施展不開。”
周梨扯了扯嘴角,見她那亂七八糟的頭發,想來自己也好不到哪裏去,剛才這木頭鳥在自己頭上掠過好幾次,隻伸手順了順頭發,“你也收拾一二。”
隨後從車壁上拿下小鏡子遞給殷十三娘。
兩人這樣一鬧,也耽擱了好一陣子,回了家裏去,隻拿這木頭鳥更當寶物一般,但是想起馬車上的光景,卻是不敢再放出來。
可這不放出來,她二人的話大家如何也不相信,周梨沒法子,隻能給打開籠子。
於是籠子門打開的那一瞬間,那木頭鳥像是忽然活了過來一般,煽動著翅膀,直接從窗戶裏飛了出去,就再也沒了。
一幹人等隻眼巴巴地看著那黑漆漆的窗口,半響才反應過來,不曉得誰大喊了一聲:“鳥!鳥跑了!”於是魚貫湧出,紛紛跑去院子裏找鳥。
哪裏還有什麽鳥?除了蒼穹裏那一輪月亮,就是牆角映出來的幾根樹枝。
“誰要看的?這下可好了。”周梨欲哭無淚,這鳥自己都還沒研究透,也還沒來得及給白亦初看呢!
但是大家不死心,打著燈籠也要在各個院落裏找。
隻是飛走的鳥,哪裏還能跑回來?
終究是唉聲歎氣去休息。
哪裏曉得翌日一早,林衝才開門,就見一麵生的玉麵郎君站在門口,手裏提著一隻鳥籠子,籠子裏關著的,林衝覺得怎麽像是那昨晚跑出去那一隻。
一時隻瞧著那木頭鳥看,“這位公子,您這是?這鳥?”
陳慕展眉笑道:“你家小周掌櫃在麽,昨兒忘記同她說了,這鳥兒身上是有機關的,她怕是早慌了神吧。”
林衝一聽這話,方曉得他是陳大人家的二少爺,登時也不敢怠慢,隻急忙請到廳裏去奉茶,又喊了自己的女人何娘子請周梨過來。
院子裏的周梨聽說陳慕將木頭鳥帶回來了,心裏又驚又喜,“叫他等我一會兒。”一麵匆匆去書房裏翻找,將那本魯班雜說拿出來,才去見陳慕。
陳慕這會兒已經將籠子打開了,那木頭鳥從籠子裏出來,竟像是個活物一般,站在他的肩膀上,可將那林衝夫妻倆都看呆了神,隻覺得萬分奇妙,甚至都忘記將鹵菜擺上櫃了。
這廂聽得周梨腳步聲傳來,夫妻倆才去忙。
“這是昨晚那隻麽?”周梨一進廳就問,一麵盯著那木頭鳥看,想要認一認,究竟是不是同一隻。
如果是的話,那也著實太過於奇妙了,它竟然知道要飛回去找陳慕。
陳慕也是哭笑不得,“自然是,幸虧那會兒我已經回房了,若是早一步,便直接飛到那飯廳裏去找我,叫我爹瞧見了,少不得打我一頓。”然後將木頭鳥拿給周梨,朝她指了指翅膀下的幾處機關,“這幾個機關,你重新設定一下,往後飛出去了,也會認家飛回來。”
周梨覺得越發奇妙了,見那些個機關,一個是能乖巧地停在自己肩膀上,或是直接飛出籠子等。
也是由衷誇讚:“你也太了不得了。”一頭想起自己的魯班雜說,“這是我淘回來的,也不知是真假,你且拿去瞧,若是真的你便留下,若是假的你隻管扔了灶火裏做柴燒。”
聽得是魯班雜說,陳慕自然是歡喜,隻忙接了過去翻看,不過瞧了兩頁,就激動得要命,“你這是哪裏得來的?竟是真的,你不曉得這書,我找了好幾年,都快以為怕是個傳說,沒想到竟然是在你這裏得來了。”
一時又問周梨,要如何感謝才是。
周梨已經調好了鳥兒的機關,正讓鳥兒自己飛進籠子裏,聽得他的話,“有什麽可謝的,什麽東西都要放在有用人的手裏才能體現他的價值,你既是會這一門手藝,自己又喜歡,你便拿去。”
又指了指那木頭鳥,“你若是有心,往後還有這樣的玩意兒,隻管拿給我來。”
陳慕滿目紅光,激動地站起身來想,要去拉住周梨,又覺得男女有別,“你,你真是我的知己好友,今兒我也不管了,就算是什麽天王老子來了,我都要認下你這個朋友,往後你有什麽事情,隻管招呼我一聲。”
一本書換個朋友,倒也是值得的。
他又因得了這一本書,歡喜得很,隻迫不及待地想找個地方做實驗,便忙回去了。
隻是不多時又去而又返,可憐兮兮地朝周梨央求著:“小周掌櫃,不如你好人做到底吧。”
“怎麽了?”周梨這會兒已經將木頭鳥帶到後院去,且又教了若素安之兄妹倆怎麽調試機關。
陳慕將書卷打開,“這裏頭的都是大件,若是小件,我在家裏偷摸還好。”
周梨一下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哦,你若不嫌棄,你去雲記鋪子後院,那邊還堆放了不少閑置的木料,我叫人給你隔個棚子出來,你自己在那裏研究便是。”
陳慕果然是那種不拘小節的人,一激動就要上前將周梨當兄弟抱起來,不過叫殷十三娘先一步攔住了。
反而叫他有些尷尬,但麵上的歡喜仍舊是難掩,“小周掌櫃,我那話不是同敷衍你的,往後你有什麽上刀山下火海的事情,找我!”
周梨心想哪裏有什麽上刀山下火海的事?一頭又好奇,他是不是哪裏都去許這樣的承諾?
因此也是沒有將這話放在心上。
隻是許久後,他將那魯班雜說上的物件都一樣樣複原,甚至用這些東西救了大家的命,果然像是他如今所言一般,以周梨馬首是瞻,周梨才信的。
也猛然反應過來,他那些話是真心發自肺腑,隻因他的喜好鑽研,旁人都當是不務正業,隻有自己理解他認同他,也沒有一點猶豫就給他提供了鑽研的場所。
不過陳慕此後時常出入那雲記商行,倒是叫陳夫人起疑,以為他是相中了周梨,隻氣得哭了一回,和陳茹說:“你二哥這個混賬東西,天天跑去雲記作甚?我倒不是沒有說阿梨哪裏不好,可阿梨是有未婚夫婿的,人家兩個感情又極好,他做什麽不好,跑去在人家中間橫插一腳,我如何生了他這樣一個玩意兒出來,到底是作了什麽孽?”
又怕老太太那裏曉得給氣著,隻叫人瞞著。
陳茹也是驚呆了,將這話信以為真,尋個了機會出門來找周梨,一見了周梨就給周梨道歉,“阿梨對不起,我萬萬沒有想到,我二哥竟然是這般混賬,你不要理會他,等過些時日,我娘找個機會,將他送到我大伯家那邊去,這樣也還大家一個清淨。”
這話倒是叫周梨一臉莫名其妙,“你是不是聽說了什麽,起了誤會?”自打那陳慕在雲記後院,周梨就很少過去了,再說柳相惜又在,賬目的問題是一點不耽誤的。
她這一陣子又和正方臉做起房子的生意來了,很少去那頭了。至於陳慕在雲記研究那魯班雜說的事情,她也同白亦初說過,還將那鳥兒帶
去給他瞧。
然後就再也沒有能給帶回來,被小獅子給據為己有了。周梨沒法子,怕回家安之問起,又讓殷十三娘去雲記那邊幫自己同陳慕說一聲,勞煩他再給幫忙做兩隻,也給若素一隻玩耍。
這些活兒都是陳慕從前自己研究出來的,如今有了這魯班雜說,好似如虎添翼,從前要花上許多時間做出來的木鳥,眼下隻需小半月就好了。
連白亦初曉得了,都忍不住誇讚他是個人才,偏這本事卻是不叫世俗認可,總覺得是遊手好閑不務正業。
周梨卻想,他這本事可不小,若是真用到軍事上,怕是要為國爭光了。隻是可惜大家不識得這金鑲玉。
眼下見陳茹明顯是誤會了,隻問清楚緣由,曉得了實在哭笑不得,喊了殷十三娘來,拉著她一起去了那雲記。
到了後院裏,隻見這些個兄弟家的孩子們,全都圍在他的那木工棚子裏,一個個看著忙碌的陳慕,眼裏滿是敬佩之意。
陳茹隻見自己那總是穿得華麗的二哥,如今竟然穿著一身短衣,手裏拿著刨子,隨著他手裏麻利又嫻熟的動作,一朵朵好看的刨花從那上頭開出。
“這這……”她一時又更急了,還不如去撬白亦初的牆角呢!一麵急得上前去攔下他的動作:“二哥你瘋了,爹若是曉得你在弄這些,不得將你腿打斷啊?”
陳家雖非大族,但他也是堂堂正正的官家子弟,跑來做這些活兒,不是要叫人笑話的麽?
周梨這本魯班雜說並不齊全,所以很多圖都不完整,他如今在研究那會自己走路運貨的木流馬,如今腦子裏有了個大概的思路,壓根就沒留意到妹妹來了。
當下叫她一攔,也是愣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阿茹你怎來了?”隨後看到了周梨,一時了然。
周梨隻衝他無奈歎氣,“你這怎麽說,也算是個正經活路,怎麽也好過像是以往那般去遛狗逗鳥要好,你老實同家裏說了去,往後也不必在這樣偷偷摸摸的,也免叫人誤會了去。”
可陳慕現在心思都在這上頭,每日早出晚歸,在家哪裏顧得上大家在瞎想什麽呢!聽得周梨這話,隻微微蹙起眉頭看朝陳茹。
陳茹拉著他朝裏麵去了些,將陳夫人的擔憂告知了他。
陳慕聞言,一時覺得窘迫不已,又萬分對不住周梨,還怕白亦初那邊懷疑,平白無故給周梨添了麻煩。
隻急得朝周梨發誓:“阿梨,我陳慕向天發誓,從來都是將你做我的知己好友來看待,我能為你出生入死,但從未有過半分不正的念想,也希望你和你的夫君一輩子和和美美的,你千萬要信我啊!”
陳茹驚呆了,萬萬沒有想到,周梨居然對她二哥這般重要,還不是男女那種!這種超脫男女之情的情義,都皆來自於周梨對二哥這份喜好的尊重和支持。
她這會兒也忽然就明白了,二哥對於這些看起來呆板的木頭是真的喜歡。一時想起自己是他的至親之人,卻是從來沒有一次支持過他,還和爹娘一般將他這份喜好看作玩物喪誌。
那二哥這些年心裏究竟是多難過,可在麵對在大家的時候,還總是一副喜開顏笑的樣子。
可事實上,從未得到家人支持的他,心裏從來都是孤獨難過的吧。
所以她竟然就有些理解,為什麽二哥會把周梨做他的知己來看待,甚至還能為周梨去出生入死。這即便是那些個夫妻之間,怕也做不到這一步了。
她忽然就覺得鼻子有些發酸,帶著些哭腔走了上去,“二哥,對不起。”
陳慕還在看著周梨,生怕周梨也把他誤會了有什麽企圖之心,忽然見妹妹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也是懵然得很:“對不起我什麽?”
“對不起這麽多年來,從未真正理解過你到底想要的是什麽。”陳茹看著陳慕,眼睛已經通紅。
周梨見著這一幕,自然是歡喜,隻拍了拍比她高出許多的陳慕的肩膀,“別總將那生不生死不死的話放在嘴裏,你我既是好朋友,我怎麽可能叫你去做那些危險的事情?”
又看了一眼旁邊紅了眼睛的陳茹,“快去哄阿茹,我還有事情,就先走了,你今日早些收工,送她回去,也好好與你爹娘說,他們終究是你的父母,若你實在喜愛,自不會再攔你,也省得往後再鬧這樣的誤會。”